第91章(2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10231 字 3个月前

这生死瞬间,巫纪洪再次想起被囚禁在武当山上的那个人。

——再见他之前,绝不能死!

——我要连同梅师弟那一份也活下去!

波龙术王的高大身躯,做出一个前所未见的动作,将他的天赋与平生所学发挥至尽:

他含胸拔背,腹部突然像猫儿般硬生生收缩,令圆性的「豹拳」仅差一寸距离而无法击中;左手里的齐眉棍从腋下反手向后插出,五尺多长的棍身刺向练飞虹胸口,及时截住他挥舞弯刀的来势;右手的武当长剑横举头上,硬架着燕横的「雷落山」!

童静的「静物剑」剑尖,下一刻没入了波龙术王的腰间衣袍。

就在剑尖入肉的同时,波龙术王看也不看,朝后猛力踹出一脚!

童静的「星追月」还没有深入,那条长腿已及她右肩,将她狠狠踢开!

童静吃痛呼叫向后倒去,亦连带将「静物剑」拔出,只有剑尖前端三分沾了血。

波龙术王这个身体动作,乍看虽然扭曲可笑,但是能够如此一心四用,准确无误地化解「破门六剑」四人夹击,而竟然只中一剑轻伤,实已堪称是当世罕见的奇才!

可是仍有一人未出手。

波龙术王为了接下这围击的四招,自然不能再展开轻功步法移动。

荆裂等的,正是目标停滞的一刻。

他早就放下长倭刀,拔出挂在腰间皮带上一柄刃身窄长、形如禾苗的单手军旅腰刀。今夜他用的第四柄刀子。

——他的最新得意技讲求单纯的速度,选用短兵单刀更加合适。

他左腿屈曲沉下,身体前倾,握着腰刀的手臂放松下垂。

正是先前击杀梅心树那野兽般的预备架式。

波龙术王踢完一腿迅速踏地,正要再次运用快绝的身法,从童静这边的缺口走出去。

——解开这包围了!

波龙术王心头狂喜。但太早了。

荆裂贯注在左腿的力量,如压制很久的弹簧发动。

他的身体像一团黑云般飞卷而出。其中隐现着闪电般的光芒。

荆裂人在半空,全身如陀螺旋转,结合这旋力与前冲的力量,反身挥斩。

刃光半掩在飞舞的黑披风之下。

荆裂这舍身刀势,正好从童静跌开之后露出空隙卷进去!

波龙术王这时惊觉,武当剑急向下掠。

但来不及了。

金属相交的轰响。

腰刀被波龙术王垂下的长剑十字架着。但这刀实在太快太强,波龙术王没来得及发力抵挡,刀刃已压着长剑继续前进!

波龙术王右大腿外侧,裂开一条灿烂的血路!

他整条腿不听使唤地软下来,像高塔似的身躯崩倒!

荆裂的黑衣身影掠过,无法控制地摔跌在地。左肩伤处像被人用粗大的尖锥狠狠插了一记。但痛苦倒下的他正在笑。

波龙术王毕竟拥有过人的反应,重创下仍借这势滚开去。

——糟糕!

他滚跌时,整个人像发了狂一样,向四周乱挥剑锋,尽显内心慌乱。

波龙术王一直坚持与「破门六剑」力战,期望扭转败局,都因为自信仗着一身高绝轻功,危急关头仍能抽身逃脱;但不想竟被荆裂这招快刀重重斩伤了一条腿,最自负的轻功猝然被破,不管平日如何狂傲,也压不住心底冒起的寒意。

——这可不是开玩笑……

燕横看准他这阵剑花不成章法,游身祭起「龙枣」挺进,一招刺剑准确地从中入楔,直取波龙术王面门要害!

「等一等!」波龙术王竟狼狈地叫起来,情急之下伸左掌去挡那金色剑锋。「龙枣」的锋刃岂是凡品,一气就贯穿了那只宽大肉掌,继续深入!

刺击因为这手掌牺牲阻挡,路线稍为偏移,只抆破术王的颈侧!

波龙术王在这生死关头重整姿态,挺起腰端坐地上,武当剑重新集中剑势,猛刺燕横中路,燕横被他逼开,连人带剑抽身回来。

燕横保持距离,以「雌雄龙虎剑」连环再攻!

波龙术王曲起未受伤的左腿,有如趺跏冥想的佛像般坐着,仅靠腰肢以上的半身发力,竟也能发出疾速连环快剑,每一招都以「武当形剑」截击,逼开燕横的攻势!

荆裂这时用刀支撑跪起半身,看见波龙术王顽抗燕横的奇特情景。

只见术王坐在地上的身姿也矮不了燕横多少,他虽用不上足腿,但仗着人高手长,仍然剑法精妙,除了不能移动进击之外,并未处於下风。

虽是极可恶的敌人,荆裂也不得不赞叹:

——此人确是天下罕见的剑士!

不过波龙术王只能守不能攻,也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他下盘的鲜血已是越流越多,不可能撑得太久。

另一头,童静已经捂着肩头站起来。她身子单薄,吃了波龙术王的蹬腿,肩头骨痛欲裂,右手一时举不起来。她双眼都红了,咬着下唇不发一言,将「静物剑」交到左手,就要向波龙术王报仇去。

可是当她看见波龙术王展开「武当形剑」对抗燕横,顿时瞧得出神了。这剑法她在西安看姚莲舟使过一次,因而学会了其中一些窍妙;如今竟又有机会再仔细观摩,心里那求艺若渴的慾望,竟一时盖过了痛楚和愤恨,全神贯注地吸收波龙术王的「追形截脉」法度。

倒是练飞虹第一个冲上去助拳。他毕竟是老江湖,极为忌惮这魔头的诡计,心想还是该乘机及早将之了结。练飞虹经过连番剧战虽已是气喘吁吁,仍拼上最后一口气,抡起弯刀往波龙术王侧面绕杀过去!

波龙术王自知身体难以转向移动,无法再抵受对方这样多面夹击,情急之下竟然将手中武当剑飞掷向燕横!

燕横没想到他连兵刃也舍得丢弃,后撤一记大仰身,避开这飞剑突袭!

波龙术王借这时机,用两条长臂加一条左腿在地上急急倒后爬行,那情状狼狈得有如断了一肢的可怜昆虫一样。但这怪异的爬行动作竟也甚快,不逊於一般人开腿奔跑的速度,成功把距离拉远了一些。

他急忙从五色宽袍的领口里揪出一大串项链饰物,其中有个小小的漆红木哨,他挑出来对准了自己嘴边。

「别再过来!否则那四百人都要死!」

他厉声疾呼,虽然说得甚急,但每个字都极为清晰沉重。

圆性把术王丢下的齐眉棍捡回来,上前与燕横及练飞虹并肩。

「让我来!」圆性没有面具掩盖的半边脸,几乎比另半边面具上的夜叉更要凶恶。他右肩锁骨中剑处流血不止,一身都是自己和敌人的血腥,透着出家人不应有的浓浓杀意。

「不!」练飞虹紧皱白眉,伸出弯刀拦住圆性,再瞧着波龙术王:「你说什么?」

波龙术王那满是血污的脸,此刻绽放阴险的笑容。

「我是说……」他把木哨贴在嘴角上:「只要我吹一吹这个东西,那头四百个男女老少,全都要死!」

「别听他胡说!」

这时孟七河带着唐拔等一干山贼,已从「因果桥」那头赶至。他乍见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屍体里,不少都是他寨子的兄弟,悲愤得目眦欲裂,恨不得马上就用八卦大刀狠狠斩破波龙术王那颗光头。

「你那边负责看守村民的手下,全都被我干掉了,你还凭什么?」孟七河戟刀指向术王。

后头的群战也因为波龙术王的话而暂停了。如今仍然能够站着的术王众,只余下可怜兮兮的八个人,已经被义军民壮重重包围。那八人一身是伤,他们深知自己在庐陵作恶太多,即使现在投降,对方必然不会容赦,个个恐惧万分,一边负隅顽抗,一边在痛哭流涕。

王守仁听见波龙术王这话,知道事不寻常,下令义军先住手戒备。

「你只顾赶来助战,没有时间把那些人松绑吧?」波龙术王朝着孟七河冷笑。

孟七河心里一寒,知道自己犯了错,回头就要跑回寺旁那些泗塘村的人质那边。

「太冲啦。」波龙术王笑着说:「你们也都领教过我的『云磷杀』,知道它一眨眼就能杀多少人吧?」

一听见术王提及「云磷杀」,王守仁、荆裂、燕横等人回想到先前,庐陵县城数十人瞬间中毒惨死、横屍一地的可怖情景,心里不禁升起寒意。

唐拔亦跟着孟七河,急急跑过「因果桥」,走到人质群跟前。

唐拔上前,解下一名村民嘴巴中的布条。那村民仍然神情惊惶,半点没有获救后的欣慰。

孟七河看了,心里自责。

——怎么我会看漏了?假如早点察觉异样,也许……

「你们里面……有其他人吗?」唐拔问那名村民。

村民不敢回答,却回头瞧向人群。

靠着寺院的火光,唐拔随着那村民的视线看去,於人堆中看见一个与别不同的家伙。

这人也是一身农民打扮,混在泗塘村民之间,手腿却没有被绑起来。他一头发丝稀疏,脸色灰白,是长期受到药物摧残的结果,双眼透着了无生气的眼神。腰上也绑着绳索,与其他人紧紧连在一起。

孟七河看见了:这家伙左右双手,各自轻轻握着一颗蜡丸。

「我在村民里安置了两个人,他们可不是我一般的弟子。」波龙术王说时瞧瞧荆裂:「就跟你杀掉的那头『人犬』差不多,都被我用药物长期豢养。只要听到我这哨音,他们就会毫不犹疑地捏破手上的『云磷杀』——这两个家伙就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更不会对生死有任何顾念。」

「哼哼,以为靠几句谎话就可以活下去吗?」童静冷笑:「你要是有这么厉害的后着,一早就可以使出来,不用跟我们打到这个地步吧?」

「因为不只我们想杀他。他也想杀死我们。而且最好是用手里的剑。」

荆裂说着时,已在虎玲兰掺扶下站起来了。

波龙术王凝视荆裂。最大的仇敌,却偏偏了解自己所想,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练飞虹回头看看远处人质所在。孟七河和唐拔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就是说那边确实有麻烦。

波龙术王把那木哨含在嘴巴里,众人立时大为紧张。但术王并未吹哨,只是撕下袍子上的五色杂布,紧紧包裹着大腿的刀伤止血。他知道敌人里以练飞虹暗器最厉害,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不放。

练飞虹确已将一柄飞刀拔出在手,但他深知术王反应神速,并无把握先发制人,不敢拿几百条人命去赌。

霍瑶花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她本来就白皙的脸更无血色。她右肩所中的一箭甚深,卡入了关节骨头里,只稍一动就痛入心坎,别说拿刀,那条手臂连抬起来都乏力。

她知道假如现在强行拔出箭矢,恐怕流血不止,於是用左手扳着箭杆,运腕劲将之折断。她没有呼叫,但下唇都咬出血来。

波龙术王这时包紮好大腿,这才拿回哨子,但仍然举在嘴边,微微喘着气说:「今天我们就算……平手。让我走,我就放过那些可怜的家伙,如何?」

就算他不说,荆裂已经猜出他的条件。他闭起眼睛,沉默下来。

「不……不!不行!」义军里的庐陵民壮爆发出叫声,继而感染众人。许多县民冲出去,他们虽然仍不敢接近术王,但远远围成了一个半圆,封住下山的去路。

「要杀他!一定要杀光他们!」有人激动得手中竹枪都在发抖,焦急地呼叫:「各位大侠,请把这魔头宰了!不可放虎归山啊!」

「对对对!他一日在生,我们庐陵百姓都不得太平,不知哪天又会回来!不可放过这个收拾他的机会!」

「你们疯了吗?」一人却在后头大叫,正是先前那个登龙村民赵大。他身受灭村之痛,自然不忍泗塘村也步上后尘:「几百条性命,又有女人小孩啊!不顾他们死活啦?」

「我们拼了命上来救人,已是仁至义尽了!」一个庐陵县民反驳:「眼下关乎庐陵——不,吉安府无数人的安危,你说哪一边比较重?只好对不起他们……」

民壮里有百多人齐声高呼,附和这个说法。

其余的人,大半都沉默着,心里其实也宁愿拿那四百人质,换来术王一等人就地正法,只是不敢开口说出;只有少数的民壮,明确反对牺牲泗塘村民。孟七河仍在人质群中共赴危险,他的山贼兄弟自然也反对动手。义军顿时就分裂起来,有的人甚至开始互相推撞。

「快杀!快杀!」前头最激动的那批民壮,不断催促着「破门六剑」下手。

波龙术王这时虽命悬一线,但竟然在微笑。

——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人心里最黑暗的一面引发出来。

荆裂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浓眉皱在一起。他想起那夜在登龙村,薛九牛跟他说过的话。

——她们都是人家的妻子和女儿啊。

「破门六剑」其他人看见这样的情景,也都顿时战意消退,露出失望厌恶的表情。

这时在阵中亮起了一抹剑光。

是站在中央的王守仁。他将佩剑高举向天,众人看见,渐渐沉默下来。

王守仁脸容很平和,徐徐地说:「好,既然如此,我们就问问这儿所有人的想法,再作决定。」

王守仁这句话,令燕横和童静都很意外。

「怎么王大人会这样……」燕横焦急地说。

——难道王大人也相信,为了大义可以牺牲人命吗?……

这时王守仁降下剑尖,指向一人:「就先从他问起。」

众人都呆住了。

王守仁剑尖所指的,乃是卧在地上一名山贼的屍体。

「王大人,他已经死了……怎么问?……」

「再问他……」王守仁剑尖又指向另一个已牺牲的民壮。「还有他……」他不断指向地上的屍身。

所有人都沉默着。他们开始明白王大人的意思。

王守仁表情变得悲哀,透出痛心的眼神。

「你们想想,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的?」他每说一个字都非常沉重:「假如为了自己的平安,就可以无视别人的痛苦,那么你们跟从前在这魔头脚下苟活,又有什么分别呢?你们跟他又有什么分别呢?我们又为了什么打这仗?死这么多人?」

义军之中以孟七河的山贼走得最前,也牺牲最巨,泰半都已命丧青原山,生还的兄弟听了王守仁这番话,格外激动。

他再擎剑指向前方的「破门六剑」。

「你们再看清楚,他们几位流的鲜血。」

众人瞧过去。只见「破门六剑」除了童静只捱一腿之外,几位侠士经过连日大战一身是伤,先前治理包裹好的刀剑创伤此刻又再溢血,浑身都渗着红色。最新加入来的圆性和尚受了术王一剑,伤得更是不轻。

六人神色凝重地看着王守仁,又看看群众。

「这本来就不干他们的事,这几个人却舍死忘生地为大家作战。」王守仁语气极是难过:「看看现在的你们,还值得他们拯救吗?」

庐陵民壮看见「破门六剑」那失望的眼神,还有地上那许多牺牲者的屍体,先前力主要牺牲人质的那批人,顿然惭愧得垂头无语。

八名侥幸顽抗至今的术王众,趁着这时机冲出包围,走到术王猊下身旁,将他扶了起来。

「那边姓王的官。」波龙术王一边接受弟子包紮手掌的伤口,一边脸有得色地说:「我认得你。你跟你身旁那群白脸书生,就是前晚站在那屋子门前的『剑客』吧?呸,给你骗倒了。要是那夜就干掉你,今天……」

他说到这儿就再说不下去。今夜他虽说靠着人质逼对方讲和,但确是结结实实给这伙人打败了,只好回到正题:「既然你们已经做了决定,就别在那边废话!」

他即命令弟子去把四处逃跑的马儿拉过来。

「慢着!」童静高呼:「休想走得这么轻松!你还没有解除那边的威胁!」

「以为我是傻瓜吗?」波龙术王笑着,接过弟子从战场拾回来的武当长剑:「解除了之后我还走得了么?先等我准备好再说。」

波龙术王甚是警觉,说的时候那木哨仍然不离嘴边,每次一说完话又把哨子放在嘴里,令对方无隙可乘。

这时术王众已将三十几匹马都牵过来,其中包括术王的坐骑和荆裂骑来那匹黑马。一看见这匹本属梅心树的黑马,波龙术王又再怒视荆裂。但此刻他最关心的是赶快治理自己的腿伤。因为失血他已感到少许晕眩,在弟子协助下才能够攀上马背。

霍瑶花接过黑马的缰绳,一名术王弟子则代她将大锯刀挂在鞍旁。

她垂着一条无力的右臂,回头看看荆裂,却发现他正与虎玲兰并肩站着。

荆裂察觉她的视线,向她高声说:「我那柄小刀,还是暂时放在你那儿。因为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荆裂这话令霍瑶花心弦震动。但他下一句话又教她一阵心酸:「还有你的主人。」

——「主人」……

霍瑶花再次瞧瞧那二人。

——不知不觉之间我都忘记了,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样……为什么不能够像他们这般自由……

她欲言又止间,前头的「主人」却已在呼唤:「花。」

霍瑶花目光哀怨,牵着马往山门方向走去。

这时术王众已把要骑的马匹排好。波龙术王无言一挥手,那八人就抡起刀来,将其余马儿逐一砍去一条腿!

——此举自是为了杜绝下山之后再被义军追击。

只听见满山都回响着马儿的惨嘶,令人心寒。术王所占据的马匹虽未被伤害,也都不安地轻跳。波龙术王一只大手掌捏在坐骑颈上,压住它的躁动。

童静转过头去,不忍去看如此残酷的一幕。

「收拾屍体的事情,麻烦你们了。」

波龙术王笑着,就率领仅余的部下往山门走去,却见王守仁与民壮仍然封着前路。

「啊,我差点忘了。」波龙术王故意逗弄王守仁,但王守仁不为所动。

术王有点没趣地继续说:「事情很简单:那边拿着『云磷杀』的两个家伙,只听我一人号令。只要你们不碰他们分毫,他们就只会呆呆地站在原地。你们把村民松绑带走就行了。」

他眺望那些人质又说:「不过,我先前已经特别吩咐手下,把那些人都牢牢绑在一起,越复杂越好。到你们把村民都救走时,我们大概早下了青原山啦。所以还是别动什么歪念头好了。可是你们也别磨蹭,一到天亮,那两个人就要药瘾发作,到时候他们会怎样发疯,我可不敢保证。」

「先生,他说不定在胡诌!」王守仁身边的黄璇说:「你真的相信这恶徒的话吗?」

「除了相信我,你们还有什么选择?」波龙术王凝视着王守仁,目中尽是嘲弄的神色:「当好人,就是这么辛苦。」

梁福通本来就担心首领孟七河在那边的安危,一听了波龙术王说出解救之法,也不等王守仁下令,已带着余下的几十个山贼兄弟,赶过去溪河对面那头。

王守仁看了波龙术王一眼,无言举起剑来。守住山门的民壮,不情不愿地开出一条通道。

「等……一等!」一名民壮向王守仁呼唤:「王大人,我们要怎么保证,这家伙一逃出山门,不会吹起那哨子?」

「他们在下到平地之前,都无法走得快。」

练飞虹走过来说,他后面还跟着虎玲兰。练飞虹趁着刚才的空档,已把落在战场上的几柄「送魂飞刃」收拾回来,此刻手上亦夹着一柄。虎玲兰则取来一名保甲所带的角弓,换去手上绑住的断弓。

众人这时明白了:这北麓下山之路全是陡斜的石阶,马匹只能慢慢行走而不能开步跑动,否则蹄腿极易折断受伤。先前荆裂将黑马带上山来,也只是徒步牵着慢行。

「我们会在后头跟着。」练飞虹熟练地抛玩着飞刀:「要射中你也许仍然不容易,但要射马就很简单。」

如此一来,波龙术王在走出哨音可以传达的距离之前,不可能轻举妄动。

波龙术王早知对方会如此防备,只是不屑地看了练飞虹一眼,就把木哨叼在嘴边,策马踱步而去。

霍瑶花强忍着不再看荆裂一眼,也跟术王众牵着马儿紧随。

庐陵的民壮恨恨目送这干妖人安然离去,很不甘心。有的人想到被杀害的亲朋邻里,都激动得牙关颤抖。

练飞虹和虎玲兰回头看看荆裂,互相点了点头,二人就跟踪着术王一伙,走往黑暗的山路去。

民壮正在为圆性的剑伤包紮。圆性盘膝挺腰坐着,取下半边面具,脸容回覆了平日的憨厚。

「呼……还以为会死呢。」他失血不少,但仍然谈笑如常。

童静捂着右肩,脸色颇是苍白,显然仍十分疼痛,不过右臂已经渐渐能够抬起来了。她看见术王已经从山门那头消失,就急忙向荆裂问:「我们要再追吗?马上就回去县城取马,也许赶得及……」

「他跟那妖女骑的,都是百中选一的好马,脚程格外快。」荆裂说:「我要是他,下山后更会叫手下分散四方逃走,以阻挠我们追杀。」

「可是他会不会……借这机会又去县城杀人?」燕横收起「雌雄龙虎剑」,一脸忧心的问:「我们可赶不及回去……」

荆裂微笑摇摇头:「你们看不出来吗?那家伙心里其实很惊慌。只是强忍着不表露出来而已。」

「对。」圆性也说:「这种邪恶的人,心里绝不相信人的善性。这最后一着,其实他并不是真的那么有把握,所以到了不得已的关头才拿出来。」

「看来他没有说谎。」王守仁这时带着门生走过来。众人随着他视线看过去,只见仍然焚烧的「清莲寺」旁,陆续有人影跑过桥来,正是获解救的泗塘村民。

这时民壮们放松了心情,庆幸自己生还。有的抱着相识的屍身,悲怆大哭。

看见这等情景,还有满地血肉模糊的屍首,王守仁和荆裂等人全都沉默起来。

——打仗就是这样的吗?……

燕横眺视烈火中的「清莲寺」,心里并没有半点战胜的喜悦。这短短数天,他亲历了很多事情,感觉对人世又明白了许多。

这时他看见,有两名山贼扶着一个身影,过了「因果桥」向这边走过来。

「王大人!」其中一个山贼说:「看看我们在后面的山洞找到谁?」

只见那是个精赤着上半身、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一只手拿着一条被砍断的铁链,仍连着脚上的锁镣;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大布包,内里是大束刀剑。

王守仁看见老人,立时眼神一亮。

「寒石子,你这老怪还是死不去啊。」

寒石子却不答理他,只管将布包放在地上展开。除了几柄刀剑,里面还包着一大堆不同的石头。他仔细点算是否齐全,然后才去瞧面前众人。

他首先留意的就是荆裂和燕横几个武者,还有他们身上手上的兵刃,白眉顿时扬起来。好一会儿后,他才发现原来王守仁也在。

「原来是你。」寒石子半点没有死里逃生的兴奋,只是用很寻常的语气说:「我还想,有谁打得赢那么邪恶的家伙?」

荆裂他们都几乎忘了,最初到来江西庐陵,就是为了寻找这位稀世的磨剑师,一见是个跟练飞虹不相上下的怪老头,不禁都微笑起来。

「你没事就好了。」王守仁也笑起来:「一天没有答应替我磨剑,你就休想死。」

「要我磨你那柄书生的玩意,我宁可死掉算了。」寒石子说着,看见那遍地屍体的战场,还有许多被残害的马儿在血海中挣扎悲嘶,白眉垂了下来:「也许最该死的人确实是我……要不是有我在,那恶魔不会到庐陵来,许多人都不用受苦。」

王守仁摇摇头。他瞧着寒石子,拍拍身旁燕横的肩头。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奇妙。」他说:「也是因为有你,庐陵才有救星出现。」

这时童静发觉身后有异,回过头去看,才见到数百庐陵民壮,已然聚拢围在他们四周。

几百人一起跪下来,朝着「破门六剑」与王守仁,深深叩头。

凌晨的黑夜里,「清莲寺」的火焰仍然旺盛,映照进每一个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