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九谛虽然可恶……」荆裂说:「但我相信他不会加害童静。这是直觉。」
另一旁的练飞虹不禁点头同意,但白眉仍旧深锁——毕竟他视如珍宝的锺爱弟子,此刻正被劫持在宿敌之手。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呀?」圆性见大家情绪似乎又沉郁下来,连忙转个话题。
荆裂微笑说:
「当然是要去水边。」
猎犬阿来彷佛通晓人性,已经感应到荆裂想去什么地方,领在前头吠叫着指引方向。荆裂跟众人笑着跟随。
行走的动作令筋肉又更松开来,荆裂感到右膝的障碍好像更小了,步伐渐渐走得更快o
「慢一点啊……」后头的唐皓见了不禁担心地劝告。但荆裂没有理会,越走越是顺畅,甚至想奔跑起来。
荆裂此刻的感觉就如一只折翼已久的鸟,突然又能够再次振翅飞翔。四周世界都彷佛变得不一样。
肉体的自由,同时也是铍魂的自由。
——只可惜,阿兰此刻不是在我身边,跟着我牵手一起走……
还没有走到湘潭河街,荆裂已经听到潮水拍岸的声音,不禁更加快脚步。
站在河岸上,感受迎脸卷来的江风,荆裂只觉心胸都敞开来了。虽然面前并非他出生成长的大海,风里也没有他熟悉的盐味,但已足够令他展露孩子般的灿烂笑容。
早上正是湘江货运的繁忙时候,放眼望去,湘潭城沿岸泊满了将要出发的大货船,无数小艇来回将最后一批货物运送装上大船,河街旁的货仓与牙行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人们交错奔走,连招呼闲话几句的时间都没有。这情景跟先前秘宗门「巡棺」示威的冷淸相比,恍如隔世。
众多武者突然在河街上出现,马上引起哄动。即使再繁忙,商行的伙计与挑夫还是停了下来,向荆裂等人躬身问安。也有些老板闻风从商舖跑出来打招呼。他们都受本地湘龙剑派的照保,全部跟唐皓相熟,唐暗也一一与他们搭话。
多数人的目光还是落在荆裂身上,对这个衣装奇特的武者评头品足。
「就是他吗?……」「好年轻啊……真的行吗?」「看那头发,好奇怪……」「看来不是普通人啊……」
也有人隔着群众朝荆裂高呼:「把那姓雷的浑蛋打倒!替我们湘潭人出一口气!」
原来荆裂将於五天后与雷九谛决战的消息,已然在湘潭传开来了。早前秘宗门「巡棺」大闹湘潭,搞得鸡飞狗跳,屍臭弥漫城街,本地人对他们恨之入骨。虽然说这场祸事可算是「破门六剑」带来,但湖南人性格刚烈,并未怪资荆裂他们,反而同仇敌忾,期待荆裂一举将那秘宗掌门打跑。
「破门六剑」毕竟仍然是朝廷钦犯,湘潭人都避免公然谈论他们的名字。唐皓及湘龙弟子只委婉宣称,与雷九谛一战的是一名来助拳的「关外高手」。大家暗里当然都知是「破门六剑」,但不好说破,此刻也未有呼唤荆裂的姓名。
——荆裂养伤这二十天以来,湘潭的富商纷纷往那大宅送来各种补品药材,来自大江南北什么都有,严有佛见了就皱眉,皆因其中大多对荆裂的伤势并无裨益,有些更不宜进食,结果堆积了一屋子。如今见荆裂行走自如,曾经送礼的商人都互相夸耀自己所送补品的功劳。
荆裂向拥来众人微笑致谢,继绩沿着岸边走去,却见在河岸中段近着水边,搭了一圈大竹棚,不知正在建什么还没完成,棚上更插满数十面各色牙旗,正随江风飘动。
「那是什么?」荆裂好奇问。
「那是……擂台。」唐皓在后面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早已吩咐本地商号别要太张扬,可是他们都不听,说这是湘潭几百年都没有的大事……」
荆裂恍然:这是本地人为他与雷九谛一战所设的舞台。
「荆少侠不要动怒。」唐皓的师弟张茂荃也代为解释,脸色甚是尴尬:「为安全计,我们未有告知他们童姑娘被擒一事。他们不晓得此战关乎她安危,这才如此轻率……假如荆少侠不喜欢,大可不必在上面与雷九缔交手,我们再找个没有外人看得见的地方……」荆裂站在竹棚前,仰头看看那几乎丈髙、已经建好一半的大擂台,马上联想起少年时在泉州代表师门打擂的往事。
同样也是岸畔的擂台。同样晴朗的夏季阳光底下。他的手不期然摸着腰上师叔裴仕英所赠的雁翅刀。
他闭目,想像五天之后擂台四周挤满人群的情景。然后又想到在西安「盈花馆」屋顶的那一战。
「放心。我很喜欢。」他睁开眼说:「越多人看着,我打得越好。」
荆裂他们正在看着揺台时,尹英峰却留在后头,拉着弟子范秋桥说话。
「有一件事情我先得跟你说。」尹英峰面容肃穆。「当天在荆少侠出手之前,我会先跟雷九谛打一场。」
范秋桥听了惶然瞪大眼晴。
「我以『九大门派』另一章门的身份向他公然叫战,他断难拒绝。」尹英峰继续说:「此战我万一败亡,别要为我复仇。你负责带众师弟回徽州。」这次随尹英峰到来的三十余名八卦门总馆「方圆堂」弟子里,范秋桥是最资深一人。
「师父,为什么——」
「我既然答应阳明先生,要来救助『破门六剑』,就必定得做到底。」尹英峰说时看着荆裂等人的背影。
「师父有信心打胜雷九谛吗?」范秋桥说时已是掌心冒汗。他虽未亲眼见识过「云隐神行」的武艺,但上次雷九谛弟子韩山虎几乎偷袭尹英峰成功,已见出「神降」武功之可怕;雷九谛更有差点击杀崆峒掌门的往事,令范秋桥不得不担心。
「若能一剑杀掉这魔头,当然最好。」尹英峰说时咬牙切齿。他平生最爱惜弟子,听闻雷九谛亲毙徒弟的恶行,甚是难以置信。一就算打败也好,至少消耗他多一点力气,也让荆少侠多看些雷九谛的打法,定能增添他的胜算。要逼出他的武功,这里只有我的『东楚长剑』做得到,亦只有我的身份能令他无从逃避。」尹英峰微微一笑又说:「只要阻止得了这妖怪,并能解救童姑娘,我这条老命算得什么?此事你绝不要向他们泄露,他们定必不愿接受。」
范秋桥看着师尊那瘦猴似的身躯,眼中却如看见巨人。他明白师父的意愿,只能点点头。
荆裂、圆性和练飞虹三人并排站在擂台旁的江边,远眺正扬帆航行的货船。「荆裂,我很羡慕你。」练飞虹看着江水,说时不禁抚摸已没有了耳朵的左脸:「我多么希望,五天之后上这擂台的人是自己,亲手洗雪这耻辱。可惜我不行。」
「你错了,老头。」荆裂说:「这一战,你也有一份。」
这十天以来,练飞虹反覆向荆裂钜细无遗地描述当晚与雷九谛丛林之战的情形,小至每个微细动作都不放过,以分析雷九谛作战时的习性和倾向。荆裂心里已有好些头緖,只是还没有思考出应付的战策。这些情报随时左右这一战的结果,练飞虹的功用不能忽视。
另一边圆性说:「你记得那天我说过的话吗?『假如你身上的伤全好的话,足以跟雷九谛一战!』我现在仍是这般相信。」
一论整体武功修为,你当然还未及雷九谛。但就只有你那招舍身技『浪花斩铁势』,足与任何高手一拼。你先前受着伤,这刀招其实还没有发挥至尽,所以我才这样说。现在就看你到底康复到什么程度了。」
荆裂再次运劲,检査自己的左肩跟右膝。腿膝还比较好,但左肩痛楚仍在,他未确定真正上场时,这边手臂到底能用多少力量?七成?六成?但至少已远比先前优胜。
而之前就算只凭一手一足,「浪花斩铁势」亦未尝失手。
这在生死关头意外体悟的刀招,到底还有多大的潜力?多少的变化?荆裂不是没有思考过。但一天未确定身体能否做到,一天都是空谈。
而这次,又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我们回去吧。」圆性说时拍拍荆裂的肩:「我还要争取光阴,好好用『易筋经』折磨你的身体。可别以为比养伤要轻松啊。」
荆裂左右看看两人。有道样的伙伴,是天大的福气。
圆性和练飞虹正要动身,荆裂却指向江上的帆船。
「那时候在四川,我们就是坐这样的船离开。我、燕横、阿兰,还有童静。可以说「破门六剑』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江水反映的阳光,照在他的眼瞳里。
「狠狠把那个家伙打倒,将童静接回来;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找阿兰。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我们『破门六剑」,必定要再齐聚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