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1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9176 字 3个月前

卷十五 羊与虎 第五章 狼军

在浓重的山林雾气当中,侬昆与八十多个混杂不同部落村庄的撞族战士,静静地匿伏着,各人都尽力把呼吸声压低。

曙光初露的山头一片宁静,幽暗中甚难见物。但侬昆和同胞都是自小受严格磨练的山猎好手,即使在这微光之中,仍能看清身边一石一木的轮廓,还有前方那山寨外墙的情景。

那墙壁有丈许高,全长三十来丈,以坚实的木材排列构成,建筑在两堆高耸的奇峰秀石之间,尽用了这险要的地势。在墙壁顶上的哨岗亭,可见站着六条敌人的身影,对方并未因为到了黎明时分就松懈入睡。

侬昆见了,心中不禁叹息。果然世上是不容易有奇蹟的。要攻破这「瓦黄寨」,实在无比艰难。

可是不打倒这股匪盗,方圆几十里内的村落明年春天又将要挨饿,还不知有多少女孩又要给抢走。

其中也许包括与侬昆有婚约的娅芝。一想到她,侬昆的胸膛就热起来。--不可以。绝不可以。

侬昆双手和背后共带着六杆短矛,比他平日爱用的狩猎矛枪短了两尺,这是为了方便隐匿在山岩后。他腰间还佩了猎刀,窄身的蓝染布衣胸前背后绑了两排竹甲,头巾内层藏了一个铜箍,穿着薄薄布鞋的双脚蹲在石上,一副准备猎杀猛兽的模样。

侬昆并不害怕野兽,更不害怕「瓦黄寨」里的匪人——假如只是一对一的话。身为「狼兵」一员,就算面对兵甲精良的逃军寇盗,他有信心投出的矛枪能准确刺穿对方咽喉或心脏。但他无法保证在这同时,自己不会被另外四人乱刀砍死。一个对五个——这就是他们与「瓦黄寨」贼人的数目差距。

这还没有计算要攻破那道高大坚实的寨门所需的额外兵力——也许单是在这门前,就要有一半的同胞溅血倒下。

侬昆认为先等对方春天出寨劫掠时再行伏击,是更好的策略。但是统领众人的老兵越郎并不同意。

「就算把这些人打跑了,再烧毁了山寨也没有用。他们定必重新集结,

到时会更凶狠地向各村落报复。要把他们一口气杀清光。就在这座铁笼般的山寨里。」

「可是我们得先打进寨门啊。」有人当时发问。

「我已经约定那『六匹虎』到来帮助。」越郎很有信心地说:「他们会把寨门打开。我们要做的就只有跟着进去。」

越郎甚至没有动员各村落的所有壮丁,而只挑选了他们这些有战场经验的「狼兵」,共计只八十六人。越郎说,这一战靠的是突袭,隐伏和快速至为重要,并要一致行动。做不到的人,他宁可不用。

——所谓「狼兵」,其实是广西獞人土官及豪族私设的武力,因为特殊的个性体质,格外以骁勇善战、强悍敢死而闻名。在本朝正统、景泰年间起,朝廷就曾经下令征召「狼兵」,平服当地民变祸乱,勇名远传京师。

这时刻越郎正藏身在侬昆对面另一堆石头之间。侬昆看过去时,越郎也回望过来,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仍旧精悍。

没有人不听越郎的话。四十八岁的他是众人里血战经历最丰富的退役「狼兵」,曾经在土官号召下参战,勇猛平定桂林四次民变,有他名字的功勋名册曾经上呈京城朝廷,获得嘉许赏赐。侬昆是年轻「狼兵」中最强的好手,但在前辈统领越郎面前,不敢多说半句。

如今在快将沐浴晨曝的山头与越郎对视,侬昆却很想向他传达自己的焦虑。

那「六匹虎」的五人果然依期赴约,早前半夜已然到了下面山脚,可是此刻快要天亮了,还未见他们上来。

侬昆也听过这些人的名号,只知道关於他们的两个传闻:是一群不知打从何来的男女汉人;战斗起来像鬼神一样。

但是侬昆不想把自己和同胞的性命寄托在陌生人的传闻上。他自己并不怕死,而是不敢想像,这队精锐的「狼兵」要是反抗失败全军覆没,余下的獞族村民将要遭受何等悲惨的遭遇……

这时他却看见,越郎的脸在微笑,并用下巴向前示意。

侬昆随着越郎示意的方向瞧去,收紧目光仔细一看,这才见到前头山坡距离寨门仅数丈处,有几条身影正在奇石之间隐伏爬行!

——已经来了!而且还在我们前头!是什么时候?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就越过了我们这些獞人猎手!

侬昆、越郎及几个「狼兵」头领互相交换了眼色,就把用绳索挂在胸前的一块木符咬在齿间,然后伸手轻拍后方一人的肩头三次。那人又照样拿木符来咬,并且向后拍肩。

——这是「狼兵」无声传递指令的方法,示意各人准备作战。

嗅到各人身上同时散发的紧张体味,侬昆知道大家都准备好了,也就第一个带领众战士上前。

蹲步爬行的同时,侬昆往前密切注视那几条身影,又看着墙头上岗亭哨匪的动静。看来并没有给对方发现。

然后他就听到奇怪的声音:三件金属物体高速钉在木墙上。

两壮硕一娇小的身影,各自扯着铁链和绳索向上飞跃起来,并且乘着升上半空的势道,另一只手闪电向前挥摔。

——三只手各自投出一道疾影!

墙顶上的哨岗里,其中三个人几乎同时捂着咽喉或胸口。另外第四人则向后倒,颈部已然插着一根箭——是从墙下向上射出的。

岗亭里另外两名哨匪,各自向报信用的铜钟扑过去!

那三个扯着飞索的人影,一蹬墙头如箭跃上,势道极快,其中两个壮硕的各自挥动铁拳,那两名哨匪就无声昏倒,接着再被补上咽喉致命一击。另外一个胸口中了暗器的哨兵,在发出呼叫之前,就被那第三个娇小的身影亮出的利剑终结了性命。

这一切发生之间,侬昆才不过向前多跑了四步。就是这么快。

那景像在他眼中就像奇蹟。他吃惊得几乎让牙齿间那个木雕的符牌掉下来。定神同时,侬昆再次紧噬木符,与众多战士绕过山上的岩石,继续奔往仍未打开的寨门。

这个口咬符牌的习惯是「狼兵」的特殊战法,作用有四:一是在突袭时防止不经意发出呼叫声;二是在战场上奔跑时迫使用鼻孔吸气,令呼吸更平均,避免因短促大口吸气而太早消耗耐力;三是在挥动兵器时,紧咬木牌可帮助发力;四当然是木牌上刻有护身符纹,可保佑战士平安。

越郎虽然比侬昆大了不止二十岁,但半点不落其后,此刻与侬昆并肩奔跑,一只手提着藤盾,另一手已把短矛举到肩上,随时准备掷出。

侬昆左右手各反握一根短矛,带着众「狼兵」在山坡急奔。这些獞人子弟健壮勇猛,且惯在山区生活,上坡奔跑的速度就如常人走在平地上,一双双赤足或穿着布鞋的脚在石上飞快而过。

那登上墙头的三条身影已然在哨岗里消失,侬昆知道他们必是已落下寨壁另一头,攻击其余看守寨门的贼匪。内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与被切断的惨叫。

不久后寨门内传来沉重木头跌落地上的声音。大门自内向外开了一线。

门外另有两条身影早在等候,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射箭的人,另外一个全身披着斗篷,身材像一颗大圆石。二人从左右把大门拉开,那丈高木门每边都异常沉重,但他们气力甚大,各自就将寨门迅速打开,露出一道足容四人并肩进入的空隙。

开门那两人回头看见侬昆与「狼兵」已快赶至,也不等待他们,并肩跑进了门里。这时还有另一条影子也在低处跟随着高速奔跑,侬昆看清了,原来那圆滚滚的人脚旁,还有一头不知是什么的猛兽。

越郎和侬昆带着「狼兵」赶到,左右将寨门再扩大一些。侬昆看见门内已然横竖倒卧着七、八具贼匪的屍体,前方延伸着一条也用左右两边木墙筑成的狭道,大概有六、七十步长,直到对面出口才通到山寨内腹地。

侬昆知道这是极危险的地势:狭道限制了能冲进寨内的人数,防守一方能够逐少放入击杀;更可怕是狭道两边的木墙上都有立足点,对方弓手要是及时赶来,在两边制高处向狭道内放箭,「狼兵」必定死伤惨重!

——必要尽快冲过这杀戮陷阱!

侬昆遥遥看见,前头那「六匹虎」已经到了狭道的出口,那边正爆发激烈战斗——也就是说寨内已有贼匪赶来门前抵抗!

同时他听到山寨里响起急激的铜钟警号。

◇◇◇◇

这一刻,童静没有听见钟鸣。

她彷佛存在於另一个世界。那世界里,她的意识操控一切。

背项突如其来一股如被尖芒刺痛的感觉,令她身体迅疾倾前。在这「借相·芒锐」的催激之下,童静发挥出常人难以想像的爆发速度,颤动的「迅蜂剑」乘着身法突刺,幼细的剑尖随手臂一吐一吞,一个全身披着竹片甲的高壮山贼,咽喉已然多了个血洞。

「迅蜂剑」紧接又向左斜方刺出,另一个提着长矛的贼匪颈侧被割破;童静又把剑向另一边拖引,一只握着单刀砍来的手正好将拳腕撞向她的刃锋,立时吃痛且刀柄脱手。

这「追形截脉」刚得手,童静已游身抢入那失去兵器的匪盗身侧,左手一托再加左腿一绊,施展了崆峒派「八大绝」之一「摩云手」,巧妙把比自己高大几近一倍的大男人摔倒,右手剑再紧接往下刺,「迅蜂剑」再度染血。

童静四招连杀三匪,有如行云流水,无一丝多余矫饰的动作,武功已然脱胎换骨。

但她未现出半点兴奋自满的表情。比从前成熟的眉目轻皱,马上又再寻找下一个敌人。

只因她知道,今天挥剑并非为了自己修练,而是关乎许多人的生死安危。

真正的女剑士童静·诞生。

◇◇◇◇

一群廿多名居住在寨门附近营舍的「瓦黄寨」哨匪,本来负责日间的守备,这时被战斗和惨叫的声音惊醒而奔出来,各人手上都带着刀斧弓箭。他们都是汉人,其中占了一半是官军的逃兵,曾受过战阵纪律的调练,而且从军营逃出时偷走了不少精良武装,流窜至桂林这数年间更有无数杀人及与官府交手的经验,战力非同一般土匪。

此刻他们一见敌人快要从狭道口冲出来,反应极快,就地排起弓阵,抛下佩刀并且弯弓搭箭,密集瞄向那道口。

此时却有一个壮硕身影全速冲来,全身披在斗篷里看不见样子,身旁还有一条猛犬奔跑跟随!

这个来犯的巨大目标,吸引了众弓手,纷纷将箭头瞄向他。

「放!」负责指挥的哨匪头目高喊。

廿多支箭几乎同时离开弓弦。

那人却竟全不闪躲,只是侧着以左半边身体迎接箭雨,足下继续加速!

同时那头狗不知到了哪去。

三分之二的飞箭都掠过那人急奔的身体,其余全部命中——

却没有一箭射得进去。不是抆着他身体勾在斗篷上,或者折射飞走,就是发出金铁鸣声反弹开去。

弓手们讶异莫名。

——是什么怪物?……

他们急忙伸出发抖的手,再次抽箭搭上木弓,但惊慌间手指已不如先前灵巧,有人还把箭弄跌了。

那人冲至十步之内时,猛犬又再出现:原来它躲到主人身后奔走,一待箭丛飞过,就踏上了主人的肩背!

那人行进间猛踏出一大步,落地一刻身上抖动,左肩往前发出一股短促但又强猛的劲力;肩上的猎犬乘着刚才奔跃之势向前扑跳,再加上被主人抖肩的猛劲抛出,整条身体就如鸟一样飞向前去!

那些哨匪身经百战,却从没见过这么诡奇的战法,还未来得及拉弓,猎犬已然飞到弓阵中间一人的身上,利爪勾搭着他颈侧和胸膛,将之扑倒!

犬齿张开,展露两排利牙。

弓手因这变故陷於混乱的同时,那人已然扯去带箭斗篷,在他们跟前展露真身。

圆性那套厚实的「半身铜人甲」,又添了几道战痕,本人却毫发无伤。他暴瞪着金刚似的双目,双手握着齐眉棍尾端,呐喊追击而上!

夹带着少林棍棒刚劲、日本阴流刀法路线与崆峒「挑山鞭」的速度,那根包铁齐眉棍横挥劈出,所过之处,尽是折断的弓木与骨头!

站得最近圆性那人,幸运不在这棍挥打的范围之内,这时从侧面看清圆性的左半边面具,铸刻成修罗恶刹的模样。在他眼中,那不啻是死神的容貌。

下一瞬间,一只穿戴着铜手甲的左拳,就把他的脸击得凹陷。

有的贼匪马上抛弃弓箭去捡拾地上军刀,然而嘴带血腥的猎犬阿来猛吠着在他们腿间左冲右突,众人惊吓跳退。

圆性的棍棒则在上方适时挥来,又敲碎一人头壳。

人与犬配合,有如同心一体的战友。

圆性接连挥动拳棒之际,长满胡须的嘴巴在念着佛经。待他超渡的亡灵继续累积。

◇◇◇◇

侬昆带着同伴率先冲出了寨门狭道,终於进入山寨中央,庆幸并未被困在那死亡狭道里。他定下神来才看见,狭道出口处地上早已堆栈着许多盗匪的凄惨屍体,他们本来都是赶来截杀入侵「狼兵」的。

「狼兵」们看看前方,只见一个身穿獞族黑色衣服的女人背影,挂着长弓和箭囊,双手提着一柄他们从未见过的奇形大刀,正左右挥斩开路。

他们一眼就看出她并非同胞——獞族女人虽也强悍不凡,但与这高壮勇猛的女刀客相比,仍差很远。

野太刀划出一道接一道的血腥圆弧,随意得像毛笔写字。从背后看虎玲兰挥刀的动作身姿,每一记都是那么精确流畅。

——得过锡晓岩指点的虎玲兰,发劲的身体骨节协调又再进一层,这两年来刀法达到了另一境地。那巨型野太刀在她手上像变得更轻了,她比从前花更小的力量,却能挥击出同样刚猛的刀招。

每个站在她面前的「瓦黄寨」匪盗,最初莫不因她的美艳而眼睛闪出兽性;然后眼神也是毫无例外地转为极端恐惧。能侥幸躲过野太刀锋刃的人,在转身奔逃时都已经忘记了她是女人。

此时寨内东面几十步外,有数十员来援的匪盗呐喊着朝这边杀至。虎玲兰果断地将野太刀插在身旁地上,迅速取下背后挂着的长弓,抽箭搭上开弓,不用多瞄准即轻柔放弦,劲箭命中那群来敌当中一人,扬起一阵惊呼。

侬昆和三十几个「狼兵」率先赶到虎玲兰身边,他们极有默契地列好阵式,同时往前大踏步狠狠掷出手中短矛,三十多支矛枪带着可怖的啸音飞出!

那群匪盗突然迎接这丛强劲的飞矛,吓得马上煞步,但已逃避不及,十多人中矛伤亡。侬昆所投出的那支,贯穿了一人战甲胸口,当场将之击毙。

虎玲兰也趁这机会连发三矢,应手即中,制造了更大的恐惧。余下的匪盗吓得马上退却。

虎玲兰垂下弓,侧头瞧着身旁的「狼兵」,微微一笑。

「狼兵」们从未想过,自己有天在这种拼上性命的战场上,竟然仍会有怦然心动的时刻。

◇◇◇◇

练飞虹再次踏落平地之时,正在剧烈地喘着气。

已经老了。他很清楚。

刚才他以飞挝登上寨壁,突袭壁顶哨岗的时候,踩上木墙壁时脚底微微滑了一下,要靠扯着铁链的手臂硬生生加力飞上去,几乎就跟不上另外两个同伴。

其中一个还要是他调教出来的童静!他在半空中掷出的「送魂飞刃」也因这影响略偏了准头,错过咽喉而只钉进哨匪胸口,最后也是靠童静及时补上一剑阻止其呼叫,才令下面的敌人反应不及。

那一刻练飞虹亲眼看着,童静运用他所传授的崆峒派技艺和轻功身法,钩索、飞刀、长剑接连变换,悧落潇洒,已有崆峒「花法」真传风范,心里既感欣喜,同时又刺激了他的自尊与战意。

——我要是再衰弱下去,这个难得的徒弟就会离弃我!

练飞虹於是奋起进击,先一步赶到寨门东侧一座小屋,猛地踹开门闯入。

那屋里睡着一群随时预备支持寨门的哨匪,共有二十二人,其中近半已然被外面的战斗声惊醒,他们在练飞虹闯入之时正拾起放在床边的弓箭刀枪。

那廿多人瞧着突然出现的飞虹先生,先是错愕无比,下一刻就举起兵器——练飞虹那苍苍白发,令他们错觉这是上佳的猎物。

那时练飞虹笑了。

——很好。你们就尽量低估我吧。

练飞虹想:年老,或许也是我今日的武器。

他双手各握「奋狮剑」及西域弯刀,杀入敌丛之间。

於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走到那寨门狭道上头射箭,越郎及侬昆等「狼兵」得以安然通过。

尽诛那廿二人后,练飞虹出了小屋门口,向走在较后的「狼兵」挥手,指示他们派几个人收集小屋里留下的精良弓箭;自己则靠着屋子墙壁坐下来,沾满血的刀剑插在两边地上。

进去捡拾兵器的「狼兵」,见了屋内血腥的景象都吓了一跳,无法相信这一切就是这老头干的。

练飞虹只稍稍休息了一会,就再次站起来拔出地上刀剑,奔跑向寨内的主战场。他有些羞愧,只因刚才连跟「狼兵」多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是他不知道,身后那些「狼兵」目送他的背影时,眼神是何等仰慕。

练飞虹从山寨内侧面一个斜坡滑下去,到得平地时只觉手足已开始酸软。自从被雷九谛击败重创那次后,他这年老身躯元气大伤,始终无法回到从前的状态——相信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但不代表他就此要放弃修练。支撑他的是武者不折的尊严。

前面又有一队约三十个寨匪在营账之间奔跑,正要往前方空地支持。「破门六剑」知道「瓦黄寨」内贼兵数目是己方数倍,要取胜必得逐股击破,不让对方整合集结,能截杀得一队是一队。

练飞虹收起弯刀,左手从后拔出一柄「送魂飞刃」,闪到那营账间的通道前,一挥手把飞刀掷出,又马上越过道口消失在营账后。

看见为首的头目右眼被带着红巾的飞刀深深贯入,身体如软泥崩倒,那三十人又惊又怒,举着刀枪四处找寻来袭者所在,其中一人当先举起一面大木盾,以防范再有暗器来袭。

「是偿命之日了……」

一把声音在营账间响起,却无法辨别来向,腔调异常阴森,带着古怪的口音,各人听见无不心生寒意。

是练飞虹故意以关西口音说出,并用当地送葬道士的腔调,半唱半念,在这天空刚亮未亮的时分,听来格外恐怖。

——练飞虹在甘肃征剿马贼不知多少回,深知这种以寡击众的场合,动摇对方士气,夺其心魄是何等重要。

众匪正四处张望间,一柄剑突然从旁边营账穿出,刺进那提盾的贼匪后颈,又闪电缩回去!

众人急怒中都向那营账砍刺兵器,但敌人早就消失,那营账被砍得碎烂,但见幽暗的内里空无一人,练飞虹早已不知到了哪里去。

接着从后面又传来惨叫。众人回头,只见站在队列中央的一名同伴已然倒在血泊中,喉咙冒着血泡。

「走!」不知是谁大呼。三十人知道继续处在这容易伏击之地绝无好处,都想冲出去,但是各人心意不一,后面的往后逃,前面的则朝出口跑,还有中间的人各自走错了方向,撞成一团。

若是他们知道伏击自己的其实只得一人,也许仍能维持镇定的队形,互相掩护再一口气杀出去;但他们被练飞虹诡奇的突袭迷惑,以为隐伏的敌人不少,心都慌了起来,有人更错觉山寨已被对方大军入侵,因此自乱阵脚,恐惧感染了每一人。

有五个人拚命前冲,终於脱离那堆营账走出空地。他们的脸白得像见了鬼,不敢向后瞧一眼,慌不择路地向前狂奔。

等在他们面前的是越郎及十几名「狼兵」。他们有的已经戴着从匪盗屍体抢夺来的头盔,各人手上亮着的矛枪和猎刀,没有一柄还未沾血。

越郎带着部下朝那五人冲过去时,展露出发现猎物的笑容。

当那五人屍首都被「狼兵」踏在脚下时,练飞虹也走出来。他一手提着沾满血的「奋狮剑」,另一手撑着膝盖,俯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虽然曙光仍稀微,越郎看得见练飞虹大半边衣衫都已染透了深红。那上面刚添加了九名「瓦黄寨」匪贼的血。

越郎已经是獞族里数一数二的老战士,但看见练飞虹的样子,仍不禁肃然起敬。

——我能够像他一样,燃烧到这个年纪吗?

练飞虹喘息着,脸上的皱纹每一条都变得更深。

——还没完……不可以停下来……

他尽力调整呼吸,身体渐渐站直,脸也再度抬起来。

在他眼中,彷佛看见一个年轻的自己已经迈开步伐,前赴下一波战斗。练飞虹紧咬着牙齿,跨出酸痛的腿,向前追赶那个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