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光与影 第二章 跟踪·潜伏
在黑暗之中,那个白色的发光身影渐渐浮现了。
看见那远方白影的轮廓,叶辰渊的眼目收紧,心跳加速起来。喉吞间有一股苦洒的味道。他吞一吞喉结,深深透了一口气,右手四指在「离火剑」的柄上微微一放一收,确认指掌仍处在最灵敏的状态。
白影朝着他接近,缓缓从一个虚影变成具有重量感觉的实体。白影垂在两侧的双手向下延长——不,叶辰渊看见了,是对方手上出现了一双剑。
叶辰渊无法看清这白影的容貌年纪,只能看出他穿着白色的衣袍。但他心里非常清楚那是谁。
是他平生两个最大对手的混合体。
终於到了战斗的距离。那白影停下步来,身体略略低沉,双剑举在胸口的高度,朝叶辰渊摆出无懈可击的迎战架式。
每次到了这种时刻,叶辰渊都兴奋得在心里呐喊。世上没有比这更大的快感。武当剑魔叶辰渊,是为了这样的对决而生。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巨大的沮丧。当他看着那白影而本能地摆出架式对抗时,就再次发觉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已经没有了左手剑。永远没有。
对面的白影发出一声叹息。
叶辰渊听见,愤怒彻底掩盖了沮丧。
「住口。」叶辰渊切齿说:「把你的怜悯留给别人。我还能够杀死你。」
「离火剑」泛着淡淡红光的刃锋举起来,遥遥指向白影的眉心。
白影的脸孔一片模糊,唯有双眼显得清晰锐利,但却不断在叶辰渊面前变化,那眼模样时而苍老,时而壮盛。
叶辰渊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它们有时属於何自圣,有时则是姚莲舟的眼睛。
然而不管那是谁,叶辰渊也很清楚,即使自己双臂健在,也没有多少战胜的把握。何况今天。
但他绝不因此而逃避。他已然决定要将这残缺的生命燃尽。为此,他必要寻找战斗的法门。
其奥秘,就在於驾驭此刻这副身体。
叶辰渊吐纳时全身肌肉如弹簧蓄劲。双腿坐马沉下,是「武当飞龙剑」的起手式。
白影看穿了,双剑架式微变,准备迎接「飞龙剑」刺来。
叶辰渊却未理会,意念一起,「借相」於飞翔的猛禽,身体自腿至腰身至背项一节接一节激发能量,人与剑朝前飞射而出!
——这飞身刺剑,不仅包含「武当飞龙剑」原理,也混入了青城派「雌雄龙虎剑」里一式「穹苍破」的要诀,还有峨嵋派大枪扎刺的发劲之法。
「离火剑_尖端挟着破风之音,已及白影的咽喉!
白影早就预计了叶辰渊的剑路,左剑斜举准确迎挡「飞龙剑」,同时右剑已准备紧接反攻,将要击杀独臂且人在半空无处可逃的叶辰渊!
叶辰渊心里却完全没理会那致命的右剑,只专注於自己「离火剑」跟对方左剑交接的时刻。
——那短暂的刹那,是他唯一生存的机会。
剑刃接触的一刻,叶辰渊手中剑刃却发出一股震动。
不对。那并非震动,而是划了一个圆弧轨迹。非常短促而微细,就像只是颤抖了一下。
但是在真正的剑豪眼中,那确实是个圆弧。
「太极剑.小乱环」。幅度小得无可再小,但那分毫的动作,却是生死的判别:圆弧小小的卸劲,将在对手的防守里制造一个微细的空隙.,而「飞龙剑」的刺势,同时从那空隙直进,在对方能够反击之前,先一步透进其眼睛和脑袋。
这一剑之内,就将武当派「太极」的阴阳连贯合一,而叶辰渊更要在双腿离地之下,那瞬间所要求的锐利与专注,无异於要用尖针刺穿空中飘飞的花瓣。
——但今天的叶辰渊要再与当世高手争胜,只能赌在这样的剑招上。
「离火剑」的动作似乎确把白影的左手剑卸偏了。可是同时叶辰渊感到强烈的晕眩。刹那间他失却了对天地方位的感觉。飞行的身姿崩溃了。他有如折翼的飞鸟堕下。
急堕之际,一股极难受的恶心感觉袭上胸口。他不由自主地呕吐。
那胃酸的气味把他带回现实。
叶辰渊坐在车厢的坐位里,俯身向下继续呕吐。
坐在他对面的锡晓岩这时已拿来一个小木桶,放在下面为叶辰渊盛接。
叶辰渊其实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吐出的都只是苦水,很快就恢复过来。
锡晓岩又拿来一个装着清水的竹筒,给叶辰渊漱洗。
「雨川,再经过水边的话,停一下。」锡晓岩在车厢壁上敲了敲后说。
「是的。」驭车座那头传来答应。
锡晓岩把竹筒和木桶收好,看看叶辰渊。他很难断定叶辰渊副掌门是否已没事——自从武当山之战断臂以来,叶辰渊的脸就阴沉得像鬼,彷佛失去了往昔的魂魄,无法分辨出他身心状态的转变。
锡晓岩想打开一面窗户透透气,但被叶辰渊阻止了。
「还是不要被路人看见比较好。」他说。
叶、锡二人此际都是一身商贾打扮,兵器也都放在车厢一旁。辰渊双目下的刺青涂着厚厚的白妆掩盖,远看不易察觉。虽说两人气质半点不似商家,但有伪装总比没有好。
马车继续前行。两人沉默了一轮,锡晓岩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还是不行吗?」
叶辰渊看着车厢内空虚处,缓缓摇了摇头。
他自重伤康复之后,就马上重拾武艺锻链,其中首要的困难,是要重新适应失去了一边臂膀的身体。这表面好像很简单——只要用单手打斗就行了——事实当然没那般容易。没有了左臂后,叶辰渊整个身体的平衡都改变了,就算最普通走一步路,腰身转一转,都跟从前的感觉有所差异,更莫说是要求微细协调与平衡的上乘武功了。
要适应残躯,叶辰渊这个资深的剑豪又更比常人困难。数十年来他日夕都在磨练自已的身体感觉和敏锐的平衡力,早就入肉入骨,如今要重新调整改变,相比未受过锻练的人还要辛苦。
这年多以来叶辰渊花了超乎想像的努力,加上锡晓岩悉心协助,才一步步重拾剑技。长着一边长臂的锡晓岩,自小也是活在一副不平衡的身躯里,他的指导对叶辰渊帮助不小,令他建立出一套新的身体操作之法。
然而当叶辰渊构想到那招揉合了「太极」的「武当飞龙剑」时,又再遇上一道大屛障:要在半空运用「太极」微细的「听劲」,必须对於九位有极为精准的感应,以他这新生的平衡能力并不足以应付,於是在无法负荷时就产生晕眩的反应。他一再在实际中试练,或像刚才於想像里演习,结果还是无法克服。
——会有天越过它吗?还是永远实现不了这一招?实在无法知道……
但是这座山,叶辰渊决心要攀上去。不管跌下来多少次。
这是他的人生。这是武当。
过了一段路,马车渐渐慢下来了。外面再次传来那把声音。
「前面是河边。」
马车静止后,锡晓岩揭开车厢的竹帘步下。他穿着的锦袍格外宽阔,掩饰了那硕壮的身材,而右边的怪臂也被宽长的衣袖盖着,只要垂着不动就不容易察觉异样。
锡晓岩很不习惯这打扮,抬手整一整快掉下来的冠帽,仰头看天。异常晴朗的冬日蓝天,没有半丝白云,猛烈的阳光洒落在这片为树林隐蔽的河弯上,浅滩湿润的石头像会发光。
跟随着车子的两匹马也都停下来了。带刀的骑士从鞍上跃下,朝锡晓岩略点了点头,然后各自拉着马往河边喂水。
马车前头也有二人跳下来。左边一个身材矮小脸皮黝黑的是车夫,手里提着鞭子,一额都是汗珠,从腰带间取来布巾抹拭,大大吁了口气。
另一人比车夫要年轻,大概跟锡晓岩一样年纪,身躯高瘦而步履轻快,垂在两侧的手掌异常宽大。他面容虽不如锡晓岩般刚毅,但也溢着一股野性之气,左边眼角受过伤,三条疤痕令眉毛看起来断断续续,眼皮也因伤疤而变形,只能半睁开来,看起来眼睛边大边小的。但他的样子并没因而令人感觉可笑,目中透射的锐气半丝未减。
锡晓岩跟这男人互相点了点头。
同时车子后面叶辰渊也出来了。他本能地伸手遮挡眼目——自从受伤休养了一段时日之后,他就很讨厌阳光。
那男子看看叶辰渊,又瞧瞧锡晓岩的眼神,已明白停车的原因。他转头吩咐那车夫。
「老覃,去河边打些水,清理一下车子里。」
车夫老覃其实不必等那男子下令,已知道是什么事情,早就手脚利落地从坐位底下拿出抹布祉打水用的皮囊。只因这样的事情,已在旅途上发生了好多次。
「正好。」老覃提着物事说:「我也要给马喂水。」说着就往河边走过去。
锡晓岩再次看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举起右臂转动伸展了几下,又在空中挥了几拳。虽然被那袍袖阻碍,锡晓岩这条从肩至腕有四节的长臂,打起拳来还是轻轻松松就发出破风之音,连正在河边那两名骑士都听见,不禁吃惊地看过来。
锡晓岩收起拳架,朝那男子问:「雨川,还有多久?我们走对路吗?」
那男子眺视前进的方向说:「错不了,锡师兄。一路上都有元昌留下的标记。这么看,那姓颜的是要去临江府城。大概还有两天路程。」
这男子凌雨川,乃是「首蛇道」驻外弟子,武当覆灭之劫的少数幸存者之一。凌雨川本是武当派在安徽的耳目,特别是主责收集徽州八卦门的情报。他跟其他「首蛇道」驻外同门有些不同,除了轻功身法之外,格斗武艺亦相当不俗,尤其擅长飞刀暗器,只因他一直以前辈樊宗为目标。凌雨川在外经历了两年磨炼,原本极有望被重召回武当山,晋陞为新一名「褐蛇」。
亦因为这特长,凌雨川才避过一劫。他在安徽并未如其他同门般像普通人隐伏,反而在当地江湖甚为活跃,很快成为薄有名气的黑道打手。他此举既是以日常斗殴拚杀磨炼身手,也借助这道上的身份作掩饰——当然他在江湖上并非以真名行走,而是化名为「林阿水」。此外他在道上建立的关系和人手,亦大大帮助了蒐集情报与监视的工作。
正因如此,当朝廷锦衣卫按着姜宁二提供的名单,大举诛杀「首蛇道」耳目时,凌雨川预先得知风声,反过来干掉了锦衣卫的杀手并且逃亡。
而当锡晓岩背着重创的叶辰渊逃出武当山时,凌雨川就是他们在山脚幸运遇上的第一个人…….
旅途上闷极的锡晓岩,俯身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在手中漫不经意地抚摸抛换,同时问凌雨川:「师弟,你想那姓颜的去临江干什么?真会跟我们有关系吗?」凌雨川耸耸肩:「很难说。但是他带着这么多人,一定有事情。至於是什么,我们很快会知道。」
锡晓岩点点头。凌雨川虽是他后辈兼部下,但江湖经历丰富,锡晓岩相信他的判断。
他们一伙人此刻所以走在这条路上,为的就是追踪一个「旧相识」:在西安府曾经策划围攻武当掌门姚莲舟、前「镇西镖行」主人颜清桐。
原来当日叶辰渊与锡晓岩在南京城错失了卫东琉之后,对於寻找掌门的下落茫无头绪。后来锡晓岩想到那次与巫纪洪的对话,当中透露了宁王府与武当被灭关系密切,於是与叶辰渊及「首蛇道」残余同门转移往南昌,打探王府的动静,看看有否收获。
就在南昌城内,他们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正是一直在逃的颜清桐,而且显然正为宁王府办事。
「此人无甚真材实学,但是在黑白二道及武林上人脉很广。」凌雨川既是「首蛇道」探子,对颜清桐这个前心意门「内弟子」的背景亦略有所知。「宁王用他,必是在这些方面做事。」
锡晓岩又想到,当天巫纪洪提及过要接商承羽回宁王府;而假如姚掌门仍在生,世上最想要他性命的人,非这个前任副掌门、武当第一叛徒莫属。
——商承羽若真在宁王府,说不定也会借助这姓颜的去打听掌门下落……
於是凌雨川与同门暗中密切监视着颜清桐的举动,直至三天前,发现颜清桐动身离开南昌,并且带着大队人马,应该全都是宁王府的护卫。
——难道他真有什么发现?
虽然有些渺茫,但这是锡晓岩等人此刻手上唯一的线索。锡晓岩跟叶辰渊商讨后,决定出动跟踪,由「首蛇道」弟子程元昌在前头紧贴追踪及留下标记,叶、锡、凌等人从后尾随。
锡晓岩与凌雨川二人无言对视。他们彼此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这两年来竭力寻找姚掌门下落,始终一无所获,这次他们实在也不敢寄予厚望。
人往后看过去,只见叶副掌门已然走到一棵大树下,在树荫底闭目打坐。两人默默看着叶辰渊。副掌门那打坐姿态并不似入定的僧道,反倒令人感觉像没有生命的死物。锡晓岩见了不禁露出淡淡的哀色。
——今天的叶副掌门,就像只剩下半个人一样……
锡晓岩记起那夜在南京的暗街里叶辰渊对他说的话:复兴武当的希望,全系姚莲舟一人之身。
叶辰渊说那话时,神情是如何地坚定不移。只有那样的时刻,他那张如阴鬼的白脸,才再次展现从前的生命火焰。
可是已两年了。锡晓岩有时会逃避去想,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对寻找姚莲舟的期望已是越渐黯淡。其他同伴的想法恐怕也一样。
如今支撑着他们这些武当残部的,也许就是叶辰渊的执念。
——假若副掌门有天不在,我们会变成怎样?……我怎么领着他们走下去?……锡晓岩的手里发出一声爆裂。他摊开来,掌心里是裂成了两半的石头——刚才他一想到激动处,指掌不自觉发力把那小石头握碎了。凌雨川从旁看见不禁呆住。
——锡师兄的功力真不是说笑……我们幸好还有他!
锡晓岩并未听见凌雨川的心里话,他只感到自己身为领袖的责任犹如千斤沉重。在武当山的时候,他从未想像过自己有天要肩起这样的重责。
他把碎石丢弃,从挂在马车旁的行囊里掏出干粮和水筒,走到叶辰渊跟前。
「副掌门,你整天没吃过了。」锡晓岩把粮水递给叶辰渊。「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
叶辰渊摇头推绝,只把竹筒接下来,拔开塞子呷了小小一口。
「待会我还要再『静练』一次。吃进肚子的恐怕还是要吐出来,倒不如不吃。」
锡晓岩动容。这几天旅途都是这样:叶辰渊不愿闲坐,坚持在车上作这种意象的锻链。为此他每天只在入黑落脚后才吃唯一的一顿。
天性躁动的锡晓岩虽不擅长这种「静练」功法,但从旁观察也知道其心神负荷之巨,尤其叶辰渊这么一次又一次挑战失败而陷入昏眩,身心的损耗不断在累积。
「雨川说还有大概两天的路。」
叶辰渊听着只闭目微微点头。锡晓岩只好走回马车旁边。
老覃早已回来,爬进了车厢里清洗。锡晓岩见了有点不好意思,但老覃浑没表露半点厌恶,只是默默工作。
——锡晓岩并不知道,这个老覃从前可是安庆城里黑道上有名的打手兼赌徒,当地人若在此看见他当车夫,还做着洗车这种低三下四的工作,必然难以置信。
除了老覃之外,另外那两名骑士亦是凌雨川在安徽时收纳的部下,在他杀掉锦衣卫逃亡时仍然忠心跟随,绝对值得信任,因此凌雨川一直带在身边帮助办事。
——锡晓岩和叶辰渊当然并不真的需要这两人保护,只是既然扮作坐得起马车的商人,在旅途上没有一、两名护院实在不像样。
凌雨川与锡晓岩在分吃着干粮。凌雨川嚼着饼时,眼睛仍没有离开远处打坐的叶辰渊。
锡晓岩感觉他似乎有话要说,不禁盯着他。
「那天……」凌雨川果然开口:「在山脚遇上你们,真幸运。」
「要不是有你,副掌门他恐怕已经……」
「可是我差一点就不在那里。」
锡晓岩听见凌雨川这句话愣住了。
凌雨川继续说:「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那时候我有犹疑过的——我说的是给朝廷追杀的时候,我想过是应该继续当武当弟子?还是一走了之?……」
锡晓岩听了很意外。
「在徽州的日子我有了一个女人,还生了个儿子.,那两年在道上也混得很不错,除了这些手下,还积累了不少钱。」
最后这个锡晓岩倒是知道——两年来他们一群武当残部的生活费、叶辰渊的医药、此刻他们的衣衫车马……大部分都是凌雨川出资的。
「当时我虽然不确定朝廷狗爪们找上我的原因,但也想到必然跟武当有关,之后跟其他『首蛇道』同门失了联系,我就更确定了。可是我的心动摇了。我知道要是带着钱跟家人跑去远一点的地方,朝廷大概不会抓得到我……」
凌雨川说到这里变得小声。
「就因为我犹疑了,没有早向武当报信……之后才听到禁军到了武当山的消息……」他说着哽咽了。
「没有分别的。」锡晓岩拍拍凌雨川的肩膀:「姚掌门就算早些知道,也不会有甚么不同的决定啊。」
「可是我无法原谅自己。」凌雨川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布着血丝:「身为『首蛇道』,我竟然有这种想法……我马上安排把家人送去广东,带着这几个亲信回头赶去武当山。可是当我到达时已经……」
锡晓岩听着,想起自己当日同样私下武当,在最后关头才赶回了「遇真宫」外的战场,那时心里同样溢满后悔与惭愧。
可是如今回想,也许自己正好在武当派最需要他的时候回来了;也许一切都是注定。
看着眼睛已经湿润的凌雨川,锡晓岩再次用力搭着他肩头。
「最后你不是也回来了吗?这就是够了。这就是真正的你。」
凌雨川听见这话,好像被重新贯注了一股气息,脸上愁色消退,凝视着锡晓岩那坚刚的脸。
「何况一切并没有完结。还不冲。」
锡晓岩说着,远眺前路的方向。
听了凌雨川的自白,他明白这些同门有多需要他——而且需要的不止是他的刀。——我要为他们活下去。
锡晓岩又再想起在武当后山的时候,霍瑶花分手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死。」
——嗯。我守了承诺,活下来了。
——你呢?
这些日子,锡晓岩很少再想起霍瑶花那婀娜的身影。可是每次一想起就停不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希冀那么遥远的事。於是他只把她放在心底深处,作为漫长而目标渺茫的旅途中一点温暖安慰。
——而他不知道在南昌的时候,自己跟霍瑶花曾经只相隔着几条街道的距离。
锡晓岩眼中燃着火焰。他强而有力的手掌在凌雨川的肩头上又轻轻拍了两下,嘴巴喃喃地再次重复说:
「还不冲。」
◇◇◇◇
那个壮健而样子平凡的青年阿木,混在路上的人群之间,完全没有人留意他。阿木闭着嘴没有说话。他会说的话本来就不多。他凝视着这城郊官道上发生的一切。
从赣州府城门到这里三里之外,连绵都是庆祝的人群。要是换作平日,阿木这么一个生面的男子站在这道上,必然受人怀疑甚至查问——自从南赣巡抚严行「十家牌法」;责令当地百姓每十家组成一「牌」,记录籍贯、姓名、年纪、相貌及行业,互相监察并刑罚连坐后,外人难以隐匿,杜绝了山贼的细作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