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光与影 第八章 妖瞳
守着关卡那八个王府护卫,有一种像在作梦的感觉。
他们从没有见过,有人能够飞跃得这么快。
——而且正朝着他们。
当他们来得及生起「要向这敌人迎击」的念头时,荆裂的旋飞身影已经近在眼前。
就像当你看见浪潮卷来时,已经赶不及躲过。
荆裂全身在空中旋转了大半圈,用尽那跳跃之势。
他手中的腰刀刃锋,在挥击半途突然消失,好像已经从实体转化为无形的能量。高速的刀锋过处,连续二人身体被斩裂!
那腰刀斩过两人身躯,竟似没半点停滞,荆裂的身体仍然继续旋转,顺势把左手猎刀挥出,又斩开另一人的胸膛!
这时荆裂的去势才衰减,但他仍用最后的力量再转了半圈,腰刀在离心力消退之前一刹那脱手,刀刃直线飞出,没入第四人的大腿!
然后荆裂才半跪着地。
一记「浪花斩铁势」,连续杀伤四人。
这个变种的「斩铁势」,不将劲力贯注於单单一刀,而分散在几招连击之下,威力虽然较逊,但却可用於以寡敌众的状况下,是这两年来荆裂的新创方式。
而刚才他在奔跑后一记小跳步,瞬间就接上「浪花斩铁势」起手式的这个技巧,曰疋近几个月来才有的念头,能够填补「斩铁势」出招前准备时间较长的缺点,其真正威力,和正式的「斩铁势」有些距离,但却可以灵活运用於像这样的情况。荆裂从前只用轻巧方式习练过几十次,不想此刻紧急中第一次实战使用,效果竟比预期还要大。
后面的卫东琉远远看见荆裂这刀招,不禁呆住了。这样又奇特又猛烈的舍身刀技,他在武当山上也从未见过。卫东琉心里大为兴奋,加紧脚步追上去。
那关卡通道的守护人数突然减半,兼被一人冲破,其他四个护卫也都惊呆了;这时又见两个杀气腾腾的女刀客紧接到来,他们还未接招,早已战志全失。
东瀛阴流刀法与中土楚狼派刀招,各自舞起。又有两名护卫像割草般被刀光吞没。余下二人惊恐地奔逃。
荆裂三人一口气就冲破了第一个关卡,未有被后面卫东琉等廿余人拉近太多。
「我们要去哪里?」霍瑶花问。
「那座大校殿外的竹棚。」荆裂回答。「有同伴在那边接应。」
霍瑶花在心里盘算。这些日子她都一直在思考如何逃出宁王府,心里仔细记忆了府内各处地形布置。她马上知道要再往那目的地,还要再过两个关卡。
她看看荆裂的样子。重新开始奔跑的荆裂神色已不如先前轻松,看来刚才那刀招对他消耗甚大。在没有任何喘息机会之下,要他再连续使出两次,恐怕不大可能——就算使出也必然威力减弱。
——而且现在又过了一段时候,恐怕下个关卡的守卫已经不只八个人……
事实上大半座宁王府此刻已然进入紧急状况,远处开始听到有人打锣呐喊。被吸引到来的王府护卫只会越来越多。
「你们有带爬墙的东西吧?」霍瑶花又问。
荆裂将自己腰上的一套钩索取下来,抛了给霍瑶花。
「跟着我!」霍瑶花抢前,往这片花园的东南角走过去。
「他们向那边——」有守在内墙顶上的护卫高叫,指引追兵要往哪个方向走。虎玲兰射出一颗铁弹将他的声音截住了,护卫从墙头惨叫掉落。
霍瑶花带着两人走到花园的角落,抛出钩索攀上了一道内壁的墙头。三人沿着墙顶朝东继续奔跑。
各处墙上的护卫发现了他们的身影,同时呼叫着警告下方的同僚。
霍瑶花估计这里已是王府防备较薄弱的地方。可是就在他们沿墙头奔出不够五丈时迈墙下突然出现一队三十多人的王府护卫,全都更带着弓箭。
一发现三人身影,那队伍的头领马上挥手下令,三十多名护卫同时搭箭弯弓,朝墙上瞄准!
荆裂他们判断,身在墙上身体完全暴露,移动的空间又直线而狭长,根本不可能闪躲这箭雨,三人果断地往墙壁另一侧跃下!
三人着地后马上再贴着墙壁,躲避飞堕而下的箭矢,这才再向前逃亡。
这次他们进了一丛房舍之间,有的似乎是蔚房,也有下人作息处。荆裂已难确定所在方位,只能相信霍瑶花带路。
「这边要多绕点路。」霍瑶花跑着时说。她脸顿通红,已然在喘气。霍瑶花毕竟已很久没有锻链身体。奔跑时间一长,耐力消耗得极快。荆裂和虎玲兰只能迁就她的速度。
三人在巷道奔过时,遇上一群婢女,她们赫见三个持刀的入侵者出现,吓得鸡飞狗跳地躲避。
「我只怕……商承羽和术王会出现……」霍瑶花跑着时说。
「这个看来不用担心了。」荆裂回答。
为了减低与那两个高手碰头的机会,荆裂事前已布置一计:派练飞虹多留在九江数天,黑夜闯入几个无良富商的宅邸中抢劫,并故意装作无心地透露自己是武当派的人;九江有甚多宁王府线眼,此消息自然很快传回去给商承羽知道。
荆裂估计商承羽和巫纪洪必会前往探查此事,只是不确定他们是否两人一起同行;但刚才卫东琉这武当剑士单独带着部下前来追截,看来此计确实成功把商、巫二人都引走了。
霍瑶花带着他们穿过那堆房舍,又再迂回地连续攀越五道府内墙壁,有三次击退或避过王府护卫的追击,终於回到「武德校殿」西侧那片满是龙虎猛兽及神将天兵雕像的大花园。只要穿过它就能跟狼兵会合了。
可是就在三人走到花园中央时,在一堆雕像之间,已然站着许多人。
他们不是别的,正是武当剑士卫东琉及跟随他的王府护卫,如今已经增加至四十多人。
霍瑶花看过去,只见那些护卫,一个个眼目通红,许多都刚服用了物移教的「昭灵丹」。
——荆裂三人绕路而行又要攀墙,脚程本就较远,沿路亦难再隐藏去向.,卫东琉所带的部下,途中一一嚼服了秘药「昭灵丹」,体能瞬间暴增,奔行速度更快,故能在这里将荆裂他们拦下。他们沿途更有生力军加入追随,因而成了这般人数。
前面只差一段路就能够与狼兵会合。荆裂虽未知道圆性是否能按照应变的策略,擒下对方重要人物为人质,但眼下能够逃出宁王府的方法,以此最具可能。
——而且他们一定在等着我们回去。
——打倒眼前这些人。
荆裂慢下脚步来,将那只有两尺多的短猎刀交到右手,接着解除了绑在左臂上那个铁枪头,反握在左掌中。
虎玲兰与荆裂的心思一样,在他右侧跟随着,那柄军刀斜斜收在右腰侧,以「腰胁」架式作准备。
霍瑶花与虎玲兰共行过好一段日子,从她的气息就知道她已作出迎战准备,於是亦在荆裂的左边摆起楚狼刀派的对敌姿势,腰刀举在左脸侧,刃锋朝上,刀尖指向前头。■
三人的战斗态势,看在卫东琉眼中正合心意,他那双黑红眼瞳露出了狂喜。他以左手夹着双剑,向身边部下伸出右掌。
「给我一颗。」
那名巫纪洪麾下的护卫,拿起挂在颈上的木筒,打开塞子,将一颗「昭灵丹」倒在卫东琉掌心。卫东琉把药服了,狠狠以牙齿嚼碎才吞下,以令药力更快散发。
当他再次左右手提起双剑时,右眼显得比平日更赤红,像在发着妖异的光芒。眉心隐隐可见一条青黑色的血筋在皮下浮现。
看着卫东琉服药的情景,霍瑶花朝荆裂说:「有件事情,我还是想趁现在告诉你。我.....」
「不用说。我知道。」荆裂侧首向她微微一笑:「今天的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对吗?」
霍瑶花听见这句想告知荆裂许久的话,经过这许多岁月和磨难,最后却先由他说出口,心中感到无由的热暖。
更加决心:一定要活着出去。
「那家伙,交给我。」荆裂左右看看虎玲兰与霍瑶花一眼。「其余的,麻烦你们了。」
「那男人是我的。」同时另一头的卫东琉向身边部下说:「谁也不许碰。」对卫东琉来说,跟随商承羽入宁王府,为的只是继续战斗和杀人的快感。霍瑶花这个与他无关的女人是否逃脱,他半点也不关心。
——想不到才来了这短短时日,就遇上如此高手,而且由我一人独享。果然没有来错。
双方终於接近至安全的最后界限。
霍瑶花与虎玲兰互相看了一眼,就同时向左右两边冲上。
服了丹药的众护卫也早就像一群笼中饿犬,此刻一起释放!
刀刃的破风声在夜空中响起。
卫东琉与荆裂却在中央凝止对峙。四周扬起的血花,似乎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赤着上身的卫东琉,那双怪剑左右架起,两个剑尖在中路隐隐遇合,形成一个三角。
荆裂则以猎刀居前,侧身站立,后面的左手缓缓放开了铁枪头。那本属孙无月的峨嵋派枪镝,拉出了绕在左臂上的长长铁链,无声落在泥土上。
众人所处的花园中央,散布着十多坐精细而威猛的神兽石雕像,皆是宁王花重金找匠师雕造,表面各漆成彩色,刻划得栩栩如生,形态真似在扑击奔腾。尤其在这夜里,只有远处的灯火映照,半隐半现,更产生恍如活物的错觉。
虎玲兰和霍瑶花在两边各自面对超过二十人,.为免被围攻都是一边挥刀一边游走,也不时利用附近的雕像掩护背后,王府护卫人数虽多,又在这空旷的地带交战,却一时难以形成包围。
两个女刀客的武艺远胜这些王府护卫,交手短短时刻就:各自杀伤了两、三个敌人,其中一个在虎玲兰一记「燕飞」猛刀下,拿刀的半截断臂飞上半空,令众人心头震撼!
但是护卫里大半的人都是服了「昭灵丹」的巫纪洪部下,在药力驱策下无畏无惧,仍然奋勇上前追击。
虎玲兰和霍瑶花虽在接战下似乎得利,但对方人数众多,时间拖得一久,情况随时逆转。荆裂知道自己要尽快解决敌人的头领。
但是急不得。看看卫东琉这个架式,荆裂就知道此人剑技不是普通级数。他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心里在逐一回忆和比对以前见过的武当双剑好手……
——矢志向武当复仇的荆裂,当年「狩猎」外出落单的武当武者,总是经过大量跟踪观察,确定自己有一定的把握方才出手,从而能够活着累积对付武当派的经验。亦因为这段日子,他养成了对武当敌人过目不忘的记忆习惯。
荆裂想起来了。是在青城山。他从山中远处偷看武当挑战青城派的过程里,见过这名剑士。外貌和兵刃虽然都已大不相同,但那架式的味道仍然一样。
但是荆裂记得,当时看见的「兵鸦道」四川远征战士卫东琉,虽然也是武当派的精英好手,却并没有像今日如此凌厉的气势——要是有这样的造诣,在成都跟随江云澜夜袭而来的「兵鸦道」刺客,必然有他一份。
一定是武当山的保卫战,令他改变了……
武者经历过艰险的生死战斗,短短时日里产生了全新的领悟和蜕变,实力突然暴增,并不是什么神话。荆裂对此非常清楚,因为他自己也走过这样的道路。
荆裂面对卫东琉这架式,只觉不容易出手——尤其他此刻缺少了得意的兵刃。
——还以为引开了两个武当顶尖高手,今夜不会再有什么枣手人物……
同时卫东琉对着荆裂也是一样的慎重:荆裂的架式看来轻率随便,那短小猎刀似乎也绝难与他双剑对抗,但卫东琉仍是未敢随便抢攻,总觉眼前这对手好像会变出些什么奇想天外的招式——先前那「浪花斩铁势」,已经在卫东琉心里播下了疑虑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