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宠信的术士李自然穿着一身道袍,正围着祭坛不住手舞足蹈打转,口中念念有词。姚莲舟看着他,心里不禁失笑。
这时朱宸濠与大批人乘坐车马到来。宁王的马车在卫东琉与众多穿着土黄色披风的「铁山队」亲卫保护下,在埠头前缓缓停住。其后跟随着的还有李士实、刘养正、李君元等文臣军师;王爷宗亲朱拱栟;巫纪洪、凌十一、冯十七等武将,阵容鼎盛。
朱宸濠从那大马车步下来,身后跟着爱妃娄氏及世子。看着赣江上那浩大的船阵,朱宸濠只感血脉沸腾,本来就魁壮的身躯彷佛站得更高。
——许多年,等的就是今天。
在他身旁的娄妃却是面色苍白,紧张地抓着侍女的衣袖。她看看祭坛那头,发现了今天的「祭品」,更是面无血色,好像随时都要昏倒。
「王爷……」
朱宸濠一听娄妃的声音,他亢奋的神情马上一变。
「此是本王毕生大志。别坏我心情。」
娄妃只好轻轻叹息。多年来娄妃都不赞同宁王的野心,曾经多番劝吿,始终无法阻止王爷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知道早已太冲,但见宁王竟以活人为祭,心中还是不忍。
朱宸濠看见在埠头行礼的姚莲舟等人,再现喜色,上前亲切地执着姚莲舟之手同行。
后面的巫纪洪看见了,心里暗暗愠怒。
在大军出征这么重要日子,商承羽却偏偏不在,给姚莲舟独揽宁王的宠信,这令巫纪洪颇是担心。
——虽然商师兄说过与姚莲舟有暂时合作的协议,但巫纪洪半点也不肯轻信对方。过去被迫逃出武当山之恨,并非那么容易就消解。
李士实与刘养正等对姚莲舟得宠倒是没太介意,此刻只是默默从后面看着。从武当派对抗禁军一役,他们判断姚莲舟不过是一介偏执武夫,一心向朝廷报复雪耻,不会威胁到他们在宁王跟前的地位,也远没有那个商承羽可怕,反而可利用他对商承羽加以制衡。
何况李、刘二人眼前最担心的,绝对不是宁王府里任何一个人,而是那远在吉安的家伙。
——什么也好,取下南京才最要紧。这场仗打不赢,就什么都不用说。
两人少有智略,从前却仕途失意,愤愤不平;若是最终能成帝王之师,改日换月的开朝元勋,名留青史,那可是达成比权位富贵更重大的梦想。
成王败寇。他朝史册上是功臣还是叛贼,结果决定一切。
朱宸濠牵着姚莲舟的手走到祭坛前,王妃世子宗室臣将等等也紧随,分列宁王身后。
李自然此时拿着一大迭纸符,往祭坛的香烛上燃点,在胸前划了几个符号,念了经文,将燃烧的纸符往空中一撒,犹如漫天火雨飘降而下。
李自然将一盏黄酒拿起,上前恭敬递给朱宸濠。宁王点头接过。
——是时候了。
朱宸濠朝阴暗的天空举一举酒杯,继而将酒向跟前地上分三次奠光,以示崇敬天地与先祖。
李自然向站在祭坛旁的卫东琉点点头。
原本一脸沉闷、木无表情的卫东琉,此时那双红、黑异瞳稍微闪出生气来。他受商承羽所托暂代亲卫指挥之职,然而卫东琉加入宁王府本就不是为了守护谁。王府大军按兵不动多时,卫东琉双剑久未染血,他跟着朱宸濠出入早就感到不耐烦,如今眼前的虽然只是被紧缚无法抵抗的「祭品」,卫东琉心里还是升起了一阵亢奋。
王以方脸庞涨红,暴瞪的眼睛直视着卫东琉爽快地拔出皮鞘、正在向自己不断接近的那柄蛇形怪剑,被塞住的嘴巴发出动物似的哑叫。
娄妃不忍地别过了头。
一声被闷在喉咙的惨呼。继而是更多金属分割肢体的可怖声音。热血流泻在祭坛木台上。
朱宸濠面对这残酷的景象,一动不动地直视着。
为了胜利,为了王座的梦想,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人性。
姚莲舟此时拔出腰间「单背剑」,那铿锵的出鞘声在江岸上回响。所有人注视着他直指向天的那微弯刃身。
「先定南京,再取天下丨」
姚莲舟那运足气劲发出的口号,直震每名将兵的耳朵。
他半跪下来,将「单背剑」改为倒握,垂着头把剑柄授予朱宸濠。
瞧着这柄曾经睥睨武林、杀败华山一派的神剑,朱宸濠更是意气昂扬,点点头将剑接过,也朝天高举,向众将士以雄浑的声音高呼:
「取天下!」
一呼百应,不断向更远处船上士兵感染传递。
「取天下!取天下!取天下!」
六万大军,在南昌城外合和着不断欢呼,那浪潮般的人声震撼山河。朱宸濠将剑还给姚莲舟,在不止的呼声中前往登船。
姚莲舟跟随着王爷,一边把「单背剑」还鞘,一边看着无数在他鼓舞下、一几奋若狂的将士。
——这支军队,有天将会属於我。
卫东琉用他的土黄色披风抹净了蛇剑,收回鞘里,再抹拭溅在身上的人血,露出稍微满足的表情,跟从娄妃及世子等上了那快艇。他身上的浓烈血腥气味令人不敢接近。
李自然的一群助手术士,将王以方的头颅和残肢一一抛下江中喂鱼。此时聚拢而来的阴云更多。远方隐隐发出闷雷声。
朱宸濠的水陆大军,就在这样肃杀的气氛里出发,将要颠倒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