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我会送给你一件东西作代价。是重礼。」
姚莲舟说着就从后腰处,解下一直紧紧系着的竹筒。朱厚照一早就留意姚莲舟身后有这东西,还想是不是什么必要时同归於尽的最后兵器,但看对方此刻解了下来,似乎又不像。姚莲舟将竹筒轻轻抛给朱厚照。
那竹筒既有防水的蜡封,内里之物又有几层油纸包裹,朱厚照花了好些工夫一一解开来,发现是一本卷起的账册。
朱厚照将账册摊开来,好奇地揭开细读,可是夜里光线不足。姚莲舟将甲板上一个烛台拿过来,以火石打火点燃了。
细看其中条目,朱厚照的眼睛收紧。。他虽疏於政事,又不好学习,但其实天生聪慧,稍看就明白这是宁王府向朝廷上下贿赂的记录账簿。上面有许多他熟悉的名字。
朱厚照翻开一页一页的看,只见受贿者的名字极多,京师文武官吏里大半都没有走脱,其中就连当今首辅杨廷和都在其中。其余则有许多是江西及临近各省的官员。
即使是玩世不恭的正德皇帝也都明白,这样的一份佐逆名单要是公开出来,整个朝廷将有多大的震动。
「确是一份厚礼呢。」朱厚照把账册合上,闭目说。那许多朝臣一向阻止他游玩,都是他喜欢的人物,可是他并没有打算借这部账册来打击驱逐这些人。即使是如何率性,他也明白这批朝臣大多仍是忠臣,收受朱宸濠贿赂不过一时贪财,并无真正叛逆之意。他庆幸此册只是落在他手,若是被其他不轨之人利用,足可对朝廷作出沉重的打击。
「那么……」朱厚照把账册塞回竹筒内盖上,站起来看着姚莲舟:「……你有什么要求?」
「你知道谁是荆裂吗?」
朱厚照听了愕然,一时想不起来。
——他提出来的,应该是武人吧?……
他再回忆了一轮,蓦然想起,拍了拍大腿说:「姓荆的,朕记得!就是那『破门六剑』之一!」
姚莲舟点点头。
「我要你把我跟『破门六剑』所有的罪名都免除。然后安排我与荆裂决战。在紫禁城大殿上。」
武者,在皇宫正殿上里作生死决斗。这是荒唐的无可再荒唐的事情。
然而正德皇帝听了,眉目却扬了起来。
——这就是他寻求的「天下无敌」。
「这个荆裂,是与你旗鼓相当的绝世高手吗?」
「我见过。他已经是。」
朱厚照听了这句话,极感好奇:世上原来竟有能与姚莲舟相比的人物,而且得到他的认同。
「你在哪里见过他?」
「在战场上。『破门六剑』,一直就在王守仁的军队中。」
「竟有此事……」朱厚照得知后沉思:怎么一直没有人跟朕说这事?啊,这当然了,正是朕下旨缉拿「破门六剑」的,他们又怎么敢暴露身份?……
——而他们却愿意冒死为朕作战。
——王守仁能驱策这些人,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这个荆裂……他会答应与你比试吗?」朱厚照踱着步说:「朕不想以圣旨逼迫他,又再犯下上次的错误。」他说的自然是「御武令」一事。
「他会答应的。」
姚莲舟肯定地点头,远眺着黑夜的大江,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只要他听到这决战的邀请,一定会来。」
朱厚照瞧见姚莲舟此刻的表情,心里升起一股仰慕。
「朕真羡慕你们。」他忍不住说。「你们身处的那片天地,朕永远也进入不了——不管朕拥有多大的权柄,麾下有多少兵马,国库有多少金银财帛,都做不到。」
「你拥有的一切,都是与生俱来的。」姚莲舟回应他。「而我们拥有的,都是从很早以前开始,用血汗和意志累积,历无数凶险磨练,一点一滴而成。」
「可是像你跟他这样的高手,还是拥有远远超越别人的天赋吧?」朱厚照皱眉。
「你可知道我在武当山这许多年,见过有多少有才能的人,在修练的道路上死亡残障,或是半途而废,一生默默无闻,从来没有发挥过天赋吗?」姚莲舟说。「天赋越高的人,所走的道路,往往也得越危险狭隘,因为对这样的人来说,若是作其他轻松的选择,人生都算是一种失败。」
朱厚照听了这番话,不禁动容。
这种话,过去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
——朕一生如此爱玩,是否也在逃避困难的道路呢?……
世上终於有一个人与他平等对话,方能激发他如此思考。
「要是朕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姚莲舟听见皇帝如此感叹,一时呆住了。
朱厚照再次从甲板上捡起那酒壶,用手摇了摇,估量内里剩下的份量,张嘴把其中一半喝下了。
「紫禁决战,朕答应你,但你得为朕做一件事。」
朱厚照抹了抹嘴,把酒壶递给姚莲舟。
「干了它。」
姚莲舟爽快地将酒壶接过,仰首喝光,将空壶随手抛落江心。
内心同样孤寂之二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