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1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3629 字 3个月前

第七章 离别

总揽朝政的首辅杨廷和成功除去江彬的八天之后,朱厚熄赶至已然恢复平静的京师,即位为新主,翌年改元嘉靖。

江彬被擒后即遭抄家,搜出所藏黄金七十柜,白银二千二百柜,其他贵重珍宝不计其数。为了震慑不轨者,新帝在杨廷和建议之下马上降旨将江彬处死,公开处以凌冲之刑。同因谋叛被捕的将领李琮及神周,与江彬四个儿子亦全数处斩。

同时杨廷和则以怀柔手段安抚在京的边军。除了直接参与叛乱、曾经入侵紫禁城那五百个「威武团练营」的生还者遭问罪处决之外,其余被调入京防卫的「外四家」边军俱获得赏赐,并调遣回归各自的边塞府镇。「威武团练营」被下旨解散,而正德皇帝在宣府离宫「镇国府」所藏金银宝物,悉数运送回京。

还有一人在京城天牢囚禁多时,就是正德南征之前因勾结宁王被捕的钱宁,此时亦一并处置。结果钱宁与他的政敌江彬一样遭到凌冲,十一名成年的义子俱被处斩,年幼的亲生子及一众妻妾被发至功臣家为奴。

——江彬跟钱宁争宠多年,费尽心思才终於将钱宁斗垮并且亲手逮捕,可是到头来二人不过同一命运,而且钱宁反倒比江彬多活了几天。

新帝继而论功行赏。讨伐宁王府的义军诸将领如刑珣、徐琏、戴德孺等皆陞官。在鄱阳湖之战中凭勇猛扭转局面、领义军大获全胜的吉安知府伍文定,列义军阵前首功,在正德未驾崩之前就已升任广东右布政使;今帝嗣位之后再次评定战功,晋陞伍文定为右副都御史,督令操江军马。

伍文定是不避祸险的耿直之人,虽知现在朝廷交接中形势复杂,仍然趁着带功时为救护江西百姓上疏,先是求朝廷将缴获的宁王府赀财发还江西,以助当地饱受战祸摧残的黎民;二是先帝宠佞江彬、许泰和张忠先前率边兵进驻江西,曾经冤枉滥捕许多良民以敲诈财产,伍文定亦请今上降旨全数释放。

结果伍文定的上疏受到嘉靖皇帝的嘉许,建议全获批准。

——此后伍文定仍多次为朝廷带兵平定乱事,一路晋陞,嘉靖七年任兵部尚书,到达仕途的高峰。可惜不久即因受同僚譭谤而辞去官职,致仕还乡,再过了一年即郁郁而终……

平定京师、迎立今上的杨廷和续任首辅,掌握着前所未有的权势,他亦借此良机将正德朝的各样弊政大刀阔斧改革,包括大幅裁撤在京军卫及工役,减轻朝廷国计的负担;所有仰仗正德皇帝宠爱而陞迁的官僚,大多遭罢黜,「豹房」别宫废除,众多宠姬、僧道、伶人乐师等等都遣散*,许泰和张忠等曾受朱厚照宠信的佞臣,全皆革除爵位宫职,财富悉数没收。

但同时杨廷和亦借势排除朝中异己以巩固权力。早就预视宁王朱宸濠谋反、将孙燧及王守仁调任江西以作防范的兵部尚书王琼,本是幕后功臣,却因为受杨廷和忌恨而遭弹劾下狱,几乎被处死,后来才改判流放戌守边塞,他原本所立下的大功,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烟消云散。

朱厚照遗下的纷乱江山,在新政之下似乎正展现重生气象。

那部记载了宁王府贿赂朝廷官僚明细的帐册,由禁军士兵在「豹房」里寻得,马上交了给张永。张永略看了看,就将之烧成灰烬。

「这东西,从没有存在。」张永如此告诫部下。

至於朱厚照当天在「豹房」里真真正正的遗诏,没有人再提起。如此荒唐的事,在朝臣眼中,本来就没有任何实践的理由。

◇◇◇◇

清脆而深幽的钟声,在黄昏空中回响,每声都像在洗涤人的心灵。

钟声来自佛寺,却不是僧侣所敲暮钟。刚好相反,寺里众僧此际都不敢出外,全躲在佛堂中,外面的庭院一片空荡荡。

只得一人站在锺亭里,而且是个女子。

童静左手拿着个酒瓶,右手握住那撞槌的把索,又用力撞那座大铜钟。她听着那彷佛能直入灵魂深处的纯净钟声,然后举起酒瓶,仰头再喝一口。

此地乃是北京城东一座古寺,原名叫「崇觉寺」,十年前得了皇家赏赐这口精巧佛钟,也就改名「妙音寺」。

寺僧都不敢阻栏腰上佩着剑的童静。这年轻女子竟在京师公然带刃——尤其在朝廷刚刚平息了连番叛乱的这个时期——他们都不知道她是何来路,亦不想知道。

童静已然暍得脸颊绯红。她再撞钟一次,然后在钟声中跌坐亭边,背靠着粗壮的石亭柱,半张的眼睛远眺已变成金色的天空。

然后她看见,那个等了很久、很久的身影,在寺门前出现。

她好想马上跳起来,向那身影奔过去,将他紧紧拥抱。她以为自己一定会这么做。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刻,当分别了两年的人就在面前时,童静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失却了力气。她继续软软地靠在亭柱上坐着。腰上的「迅蜂剑」碍着她的坐姿,她不耐烦地把剑解下来,随手抛到一旁,再喝了一口酒。

并且默默瞧着燕横走过来。

眼前的人不似她从前熟悉的燕横。他只穿着一袭素色衣袍,慢慢地一步一步走着,那步姿没有了往昔的爽朗明快,而像肩负着许多看不见的重担。

燕横停在童静跟前。看着她这个模样,他的心像被绞缠。童静从来不多暍酒,更从来不会这么喝。

童静带着醉向燕横微笑。那笑容多么的勉强。

他们两人都没有想过,再次见面会是这般情景,彼此犹同陌生人。

良久,终於还是童静开口。

「你不必说了。许多事情我已经知道。」童静半笑着说,像是显轻松。「你跟她的事。」

她从荆裂口中知道了当日在南京发生的事,燕横是如何因为再见宋梨而冒犯皇帝;还有燕横最初舍下宋梨离开青城山的往事。

然后张永派来的报信人又告诉了童静,燕横何以获释仍冲冲不归:是为了照料被他误伤的宋梨,日夕不离床边。

「我都知道……」童静口齿有点不清,重复着说。她举起酒瓶,喝了一大口,眼睛幽幽看着燕横:「然后这一天,你约我来这里见面。也就是说,你要走了。」

燕横以痛苦的眼神看着她,无法说话。

「而且……你约我私下见面……」童静放下酒瓶,扶着亭柱站起来。「是不要让她知道有我,对吗?」

燕横歉疚地点点头。童静说的都没错。

他很清楚,假如宋梨知道他生命中已有了童静,她必定会觉得自己是个负累,不肯再接受他的照顾,也必定会更痛苦。

而燕横已然决定,不再让宋梨受苦。

「我……」他尽了最大的努力,终於开口。

可是童静好像没有察觉,仍然高声继续说:「你答应过我,要回去青城山。跟我一起。」

她急步走上前,激动地双手抓住燕横的衣襟。

「这许多年,你答应过我的承诺,没有一件违背过!」童静说时猛地拉着燕横:「偏偏就这最后一个!」

「静……」燕横闭着眼,无法去看跟前的童静。

「可是为什么?……」童静的声音,从质问变成柔弱的哀呼:「……为什么我无法恨你?」

说时,泪水终於像崩堤般涌出。

她很明白,这就是燕横会做的事。

她所爱的那个燕横。童静每一句话,都像剑锋刺进燕横的心。

他以为,不会再有比当年师门被灭更深刻的痛苦;不会再有比荆大哥中箭倒在自己怀里更剧烈的痛心。

他以为。

童静彷佛已经耗尽了力气,放开燕横的衣襟,在他身前软倒。燕横环臂将她紧紧抱拥。

就跟那天在「泰安寺」抱着宋梨一样。

童静继续伏在燕横胸前抽泣了好一会,终於因为伤心和醉酒而昏倒。燕横察觉她已站不住,也就转身把她背上。他把她遗在亭里的「迅蜂剑」拾起,继续背着她走出了「妙音寺」,送她回去住处。

在寺外的街巷上,燕横迎着西方夕阳而行。结果他连半句话也没有对童静说过。他深觉自己很没用。

童静这时又半醒,双臂环起来从后紧抱着燕横,透红的美丽脸庞伏在他颈后,仍然在流着泪。燕横感觉到她呼吸的温暖,心内充满不舍。

「大红的花儿像妹妹的妆哥儿的心像夭上太阳……」

背着醉了的童静,看着西下夕阳,燕横在冷清的街道里一直地走,轻轻唱着这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