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淮盐案,我也有所耳闻。」听罢少女的自述,我缓缓道。嘉靖继位后,杨廷和主持朝政,锐意澄清腐败的官场,两淮盐案就是其主抓的重要案件之一,两淮地区因此案而获罪的官员和富商多达四百余人,就连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私盐生意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林淮的父亲当时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辖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受牵连死於流放途中,母亲亦忧死,她则被不良的叔叔卖给了*家。
「虽然杨廷和已罢官倒台,他经手的不少案子也已翻案,但两淮盐案不在其中,皇上月前还申斥了想为此案翻案的朝中大臣,可以说,这是一椿铁案。」
「奴翻案的心已经凉了,只想跳出这火坑,」林淮幽幽地道。她一直觉得父亲冤枉,要为父亲伸冤,虽然有好几个达官贵人想替她赎身,可一听到这个附加要求,都打了退堂鼓,而今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虽然她嘴上说心凉了,而哀怨的眼神分明告诉我,她尚未完全死心。
不过,林淮的身世却促使我下定了决心。说起来,自从入京之后,我渐渐对嘉靖起了戒心,身边亲近之人尽量不再使用皇权至上之人,以免日后出事,与我二心——我可无法担保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像我的女人那样与我生死与共,患难相随。林淮对朝廷有着一种怨愤之情,即便不是我的姬妾,真出了事儿,她也不会心向朝廷。
「我身边倒是缺个精通文墨的侍儿。」我拉起少女窍细柔嫩的小手团在掌中温言道,随即轻轻一叹:「你父亲的事儿,我会尽力,不过结果如何,只有看天意了。」
比照俞淼的身价顺利赎出林淮,那边谢真也打动了蒋逵,而前来谈判的谢真的嬷嬷则带来了练子诚已替明玉赎身的消息,一夜之间,秦淮八艳竟被赎去五艳,一时轰动应天。
告别蒋氏兄弟,我委托老马车行的人将林淮送回竹园,打发高光祖联络先期抵达应天参加茶话会的武林同道,顺便调查练子诚,自己则秘密拜会了江南首屈一指的说唱大家晁启正,利用六娘侦知的他和应天府尹孙承之妾通奸一事相要胁,让其暗中替我打探应天府的消息,同时落实了风大虾的出身问题。
凭着自己的一张巧嘴,晁启正几乎和南京半城官员有交情,因为他只是个说书艺人,大多数官员对他都没有提防之心,二十几年下来,对应天官场内幕的了解,甚至还在桂萼、方献夫之上。在恐惧心理的作用下,他像倒豆子似的把一些惊天秘闻一一道来,这些官场秘史本就光怪陆离惊心动魄,他口才又好,我便听得津津有味,直到月上中天,我才姗姗离开一笑楼,换了一副容颜,按照原计划偷偷潜入了蒋冲岳丈徐公爷的府邸。
流云轩里,蒋逵和谢真、容楚儿正交颈而眠。用了一截唐门极品迷香,确认两女都睡死过去之后,我把蒋逵拎到了外屋。
「太启,这趟江南之行倒是收获颇丰啊!」
骤然醒过来的蒋逵刚想大叫,却一下子认出我来,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压低了声音:「子愚,你……你怎么也来了江南?也住在徐公爷府上?」
「我和徐公爷没什么交情。」我摇头道。
饶是蒋逵胆大包天,一时也变了颜色:「子愚,徐公爷这儿可兼着五军都督府……」
「我知道。」我打断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因为你住在这儿,我才没兴趣冒着杀头的风险夜闯徐府哪!」
大概是听我话中有话让他想起了我早先的那句讥讽,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里屋一眼,讪笑道:「子愚是说我不该赎了谢真吧……」
「不,是你根本就不应该离开京城!」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一国储君的太子都可以说废就废,别说你一个世子了!」
蒋逵遽然而惊,腾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紧张地问道:「子愚,莫非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眼下还是空穴来风,不过如果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或许谣言就要变成事实了。」我风蒋逵有些魂不守舍,遂放缓了语气:「太启,等你继承了清河侯的爵位,金钱美女还不是任取任予,何必急在一时?令兄新丧,你纵然不必守灵三载,可也不能流连风月,甚至置婢纳妾啊!全然看不出一丝兄弟之情,你让老侯爷如何作想?」
「楚儿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这里又离京城千里之遥,老爷子不会知道我赎了谢真吧!」蒋逵脸色发白,却依旧强辩道。
「秦淮八艳,一夜去五,此事已传遍应天大街小巷,很快就会有人猜到你和东山的身分,舌头长的人有的是,用不了十天半个月,恐怕连皇上都知道了。」
我心道,不必说别人,就是我也要将此事密折奏报皇上。离京前,嘉靖曾给我一道密旨,让我探听各地官员动向、民生民情,蒋家兄弟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在探听之列,而我明白,身负同样使命的人不知有多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岂敢不报?
「说来赎出谢真还是小事,听说老侯爷也是风月好手,大不了把谢真送给他,或者再买两个江南佳丽亦可,就说不愿见他伤心,才特意替他觅两个女儿好陪他解闷儿,这样你来江南也有了说法。关键是容楚儿,我在京城一再叮嘱你,莫教容氏母女迷惑了,可你却偏偏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听我给他找了个下江南的托词,蒋逵脸色大为好转,自负地道:「子愚,我看你多虑了,容家母女被我吃得死死的,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色令智昏!」我闻言顿时勃然作色:「太启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罢,转身就走。
我出人意料的举动让蒋逵一下子慌了手脚,一把拉住我的衣袖,谄笑道:「且慢!子愚,我……我错了还不成!」
我顺势停下脚步,轻叹一声,才道:「也不能全怪你,或许我该早告诉你才对,容氏身分大有可疑之处,很可能与江湖有染!」
「江湖?」蒋逵惊叫起来,身为皇亲国戚的他自然明白结交江湖人物可能带来的后果,当初和唐五经相交都让唐打着药商的旗号。见我没有说笑的意思,他忍不住埋怨起来:「子愚,这么大的事儿,你倒是早说啊!」
「当时是与不是,尚在两可之间,我也不能凭白诬陷人家。」我沉声道:「不过,现在已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明月楼的老板练青秀是湖州练家子弟,而练家最出名的一对兄妹,哥哥是武当掌教,御封的太和山提点清风真人,妹妹则是恒山派的掌门,虽然他们兄妹早被逐出了家门,可练家和江湖却脱不了干系。」
听到「湖州」两字,蒋逵已经完全相信了我的判断,因为容湘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湖州。
「这么说,昨晚上的那个练子诚没准儿也是练家的了?」见我点头,他苦笑一声:「我倒希望昨晚被打趴下的那个人是他了。」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凝神注视了我半天,才冲疑道:「子愚,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江湖事情?又为何来了江南?莫非……你才是真正的江湖执法者,我大哥和那个王动一样,都是幌子不成?!」
「你我都是为皇子做事。」我不置可否地一笑,心里却暗赞,蒋逵到底是个聪明人。
蒋逵则以为自己猜对了我的身分,只是我不方便承认而已,不由大为兴奋,嘿嘿笑了半天,神色才渐渐严肃起来:「子愚,这母女俩很是合我心思,你看……」
「太启,你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我装出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又沉吟了半晌,才道出了我早已准备好的应对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