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他蹲下身子,扶住他小小的肩膀,“我是你的父亲啊。”
“父亲?”阿桓皱着眉头念这两个字,“那是什么?”
他听到这个回答怔了一怔,这才想起来阿桓长久住在山上,接触的除了顾云羡就是伺候他的宫人,恐怕没什么人去给他讲那些复杂的关系。
“唔,你平时都唤她什么?”他指指顾云羡,决定选一条简明易懂的路。
“阿母啊!”阿桓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知道阿母是什么意思吗?”
阿桓再次皱起可爱的小眉头,思考半晌犹犹豫豫道:“就是……每天给阿桓点心吃的人?”
皇帝失笑。
阿桓见他笑了,神情变得紧张,“我说错了吗?”
“没错,你说得很对。”他伸手敲了他额头一下,“父亲和阿母一样,都是给你东西吃的人。”
“哦,这样啊!”阿桓恍然大悟,“那,父亲你给我带了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取过一旁的白玉盘,递到他面前,“今天晚上,当然要吃宫饼了……。”
阿桓看着盘子里精巧可爱的宫饼,欣喜地睁大了眼睛。
顾云羡看着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买了阿桓的心,好笑之余也没有多么意外。
她一直知道,只要他肯下功夫去讨谁的欢心,就一定能办到。好比从前的自己和景馥姝,还有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臣子,都是在他亲切自然的态度中被他折服。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月光照在温泉宫的树木草地之上,仿佛铺了一层银霜。他们一家三口一起用了宫饼。吃东西时皇帝一直把阿桓抱在膝上,和他说着各种悄悄话,后来还甚至抱着他去了庭中,坐在那里给他讲牵牛织女星的故事。
顾云羡立在殿门处看着他们父子俩,想起自己小时候是听阿母讲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不由感叹这人真是来一次就要抢她的活一次。
他住在温泉宫的那些日子,她对他的态度都很自然,并没有刻意疏远。这样的行为除了她不想多生是非以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明白,虽然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心中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顾云羡离开皇宫的第二年,永嘉六年七月,原吏部尚书姜魁告老还乡,皇帝任命崔朔为新任吏部尚书,然后在两个月后正式宣布推行新政。
政令的内容主要有三个部分,分别是机构改革、赋税改革以及军队改革。
新政裁撤了大批无用的机构和官员,并重新丈量全国土地,更改征税方法。军队方面则重点推行“保甲法”,官府把各村村民组织起来,十家编为一保。保丁平时种田,闲时练兵,战时则编入军队作战。这种方式既加强了对百姓的控制,还减少了军费开支,十分适用於如今国库空虚的境况。
新政一出,朝野动荡,各方势力展开了角逐,一时间混乱不堪。
这些事情顾云羡都是听宫人讲给她的,温泉宫虽然隐在山中,却还是有人负责往来於煜都和茂山之间,采买各种食材用具,这些人一路可能听说不少的事情。
顾云羡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再结合自己的分析,也就把事情都理得差不多了。在她看来,皇帝为了这次的新政,至少准备了三年。在这段时间内,他往三省六部所有关键衙门都安插了自己的亲信。所以如今政令一出,虽也遇到许多阻力,却一直都占据了上风。
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一个人比皇帝更加引人注目,那便是崔朔。
如今已贵为正三品大员的崔朔并不是顾云羡从前以为的那种只会纸上空谈的儒士,他的各种手段竟丝毫不下於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
就顾云羡所知,崔朔任中书舍人这两年在朝中结交了不少有识之士。那拨人和他既不是属於南党也不属於北党,自成一派,因支持陛下推行新政,所以被外界统称为新政党。
陛下和新政党,北党并上南党,双方对峙,各出奇招,一心要将对方击垮。
这么拉锯了大半年之后,局势终於发生巨变。原本反对新政的北党忽然改变态度,转而站在了新政党这边,徒留南党独自抗争。
众人被这变故打得措手不及,还在疑惑的时候,就听到了北党领袖、左相徐庆华与崔朔谈诗论画、雪中共酌的消息。於是大家瞬间了悟,原来这崔朔是徐庆华的忘年之交啊!
更有甚者,一些记性好的还想起了永嘉四年的中秋夜宴,崔朔与当时还是贵姬的顾皇后合奏一曲,引得徐庆华击节赞叹的往事。这两人志趣相投、政见一致,走得近一些也很正常啊!
但众人不知道、顾云羡也不知道的是,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徐庆华早在被任命为左相之前就是皇帝的心腹。如今这一番做戏,不过是皇帝不希望让人觉得他处心积虑逼走了周世焘,所以故意引导众人认为是崔朔替他拉拢的徐庆华。
顾云羡住在世外仙源一般的温泉宫,想象着煜都的腥风血雨,不由再次庆幸自己早早地躲开了这一切。
心中对那个人的感情,又复杂了三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