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众如沙
自拜别枯禅大师与各位师兄,归返灵鹫宫之后,温轻绒开始随父母学习掌理宫中事务。温飞仪的旧伤近年时有复发,门派的担子渐渐落在下一代肩上,温轻绒有了压力,再不是过去无忧青年。
这一日午后,他穿过白石山径,来到清溪畔的一幢雅庐。「爹有事唤我?」
温飞仪正披着氅衣倚窗沉思,能生出一对标致的儿女,他自有一副好相貌,年近五旬依然气质修雅,可惜长年带着病色,脾气也不大好,唯独对一双儿女格外和熙,「你收拾一下,过几日出门,代表灵鹫宫走一趟洛阳。」
「洛阳?爹要我去参与试剑大会?」温轻绒一惊,顿觉难以理解,「这次的盛会明面上是太初堂承办,谁都清楚他们已爲朝暮阁所控,根本就是朝暮阁想通过试剑大会在武林立威,成爲实至名归的霸主。江湖中多少帮派毁於其手,我们爲何还要去凑场子,成全他们的狼子野心。」
温飞仪抛出鱼食,看着窗下的水潭中锦鲤争簇,搅动碧软的青荇,幷未斥责爱子,「这次的英雄贴不同往日,朝暮阁除了立威之外,想必也要看哪些门派会到,哪些不会。」
温轻绒被话语一点,警觉过来,「爹怀疑朝暮阁欲借此爲试,不到的门派将来会被先行拔除?」
温飞仪解开宫禁之后,遣了不少门人外出探察江湖动向,对局势了解颇深,轻喟道,「只怕正是如此,朝暮阁行事历来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一旦得罪凶多吉少,灵鹫宫的实力尚不足以正面相抗,不能不虚与委蛇一番。」
一场试剑大会被恶徒把持,灵鹫宫却连拒绝与会都做不到,反而还要去助长凶威,温轻绒愤懑难平,冲口就要拒绝,然而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庞,语气又软了,「若是武林中笑我们贪生怕死,与恶徒同流——」
温飞仪怎会不懂爱子的郁愤,他年轻时更爲傲气,否则也不会激怒长空老祖,奈何事关门派存亡,不得不忍了,「朝暮阁曾险些要了你们兄妹的命,我岂有不恨,然而如今确是得罪不起,除了正阳与少林之类的大派不惧,其他的门派爲了自保,同样要忍耐,就算受人讥笑,岂止我灵鹫宫一家。」
话虽如此,温轻绒想到要向仇人低头,屈辱又不甘,难免怏怏不快。
温飞仪也不愿多谈,转了话语,「白羽和方梓昨日闹了别扭?是怎么回事?」
温轻绒抑了情绪,勉强提起精神,「白羽使了些小性子,没什么大事,已经被方师兄哄好了。」
温白羽挑剔数年,终於被温轻绒的师兄方梓打动,此次方梓携方家家主的书信造访灵鹫宫,正式呈诉了求亲之意。
「方家在渭南还有几分能耐,如果两人确实投合,将亲事定了,我也少一桩心事。」想起数年前,温飞仪仍觉得遗憾,「可惜终不如苏璇,白羽这孩子确是给我宠坏了。」
温轻绒早知道这两人性情不合,幷未过多的惋惜,劝道,「苏璇是道门出身,潜心修剑,未必有意於儿女私情。江湖上想在这方面打主意的不少,没一个成功的,松风堡的俞堡主就曾着人掳走自家女儿,在密室里衣衫尽去,诱苏璇相救,还纠结了一帮江湖人充做见证,没想到苏璇识出不对,没进屋就走了。」
温飞仪不禁失笑,颇爲不屑,「如此下作的法子也用得出来,俞老鬼真不是东西。」
苏璇虽然事后幷未言说,然而松风堡邀来见证的一帮人嘴缝不严,传到江湖上沸沸扬扬,可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温轻绒道,「松风堡爲得苏璇无所不用其极,连女儿的声名都不顾,也不想想这般结亲与结冤无异,以正阳宫的傲气,怎么可能任人算计。」
温飞仪心有所感,怅然一叹,「正阳宫这类大派自惜羽毛,不愿轻涉江湖是非;朝暮阁却横行肆虐,无所不爲,甚至听说勾结了西北的藩王穷征恶敛,逼得百姓倾家荡産,卖儿鬻女。如今连试剑大会都成了群魔乱舞,实在可悲。」
温轻绒听得无言,也不知该怎样安慰。
温飞仪也不想过多的感慨影响爱子,提了些须留意之事,最后又殷殷叮嘱,「你去洛阳多方观察,不论何事都不要卷入其中,明哲保身,小心爲上。」
洛阳试剑,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令武林人屈辱的一届盛会。
无数江湖豪客从中原各地聚至洛阳,酒楼客栈无不宾客满盈,人们的情绪却空前低落,纵然有相熟的见面招呼,也不复往年的轻快。豪客们多在沉闷的饮食,偶有言语也是与试剑大会无关的话题。
温轻绒寻了正街上最大的一家酒肆,温白羽环视一圈,难得的没有挑剔,与方梓一道落座。
方家同样接到了邀帖,方梓作爲家中长子,与温轻绒一般代父辈而来,温白羽听闻后闹着要同行,温飞仪拗不过,料想无非至洛阳虚应事故,当不至有意外,也就随了她。
方梓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听说往年的试剑大会常有喝多了打架闹事的,主办的武林世家都要派弟子巡视城中,及时化解,今年看来是不必了。」
温轻绒亦有所感,放眼望去满堂气息压抑,就算有饮酒的汉子,也是郁气沉沉的浅尝辄止,怕意气上来管不住口舌,落入朝暮阁耳中,引祸上身。
一个刀疤脸的汉子踏进楼来,身后跟着五六个随从,他大剌剌的拉着架子一拱手,「各位好汉,大家都知道试剑大会是谁的场子,来了就是客,不必拘着花用,在城中的吃喝本阁一律包了,诸位放心享用。」
满座倏静,江湖好汉个个停了杯筷,望住了说话的人。
方家江湖往来多,方梓见闻颇广,悄声道,「那是常乐帮的堂主金钺,半年前整个帮派投了朝暮阁,做些跑腿逞凶的勾当,气焰也抖起来了。」
温白羽不屑的扫了一眼,好在她来前受过父亲千叮万嘱,知道不宜生事,没有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