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娥快要及笄了,虽然她年纪比姜幼瑶还要小一些,是姜家最小的女儿,但姜玉娥个子高,只比姜梨矮上一点,看起来一点不显稚气。她穿着一件蜜合色八妇罗裙,裙裾上绣着蟹爪菊花,长发挽成垂云髻,点缀着一支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
其实这身富贵打扮,反而将姜玉娥身上小家碧玉的风情给淹没了,只是姜玉娥本身却很高兴。大约是因为进宫的衣裳首饰都是老夫人叫裁缝来准备,姜玉娥往日里难得有这般贵重的衣裳首饰,因此也不觉得不好,十分满意。
季淑然显然对这样的情景乐见其成,姜玉燕姿色普通,姜玉娥打扮太重,自然就能衬的姜幼瑶一枝独秀。
姜幼瑶也的确是花了心思,别的不说,那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长尾鸾袍,就足以吸引人的目光了。金雀钗,八宝手串,腰间樱红络子,加之特意妆容过。姜幼瑶平日,倒是很少妆浓,此番要进宫,难得描眉敷粉,点了胭脂。她的五官精致娇美,也压得住这样的浓妆,站在花丛下,显得人比花娇,艳光四射。
倘若这样进宫,的确能吸引贵族公子的目光。只是,姜梨很纳闷,姜幼瑶既然已经和周彦邦订亲,为何还要盛装打扮?
要知道别的人姜幼瑶根本瞧不上眼,更别提主动吸引旁人了。
在姜梨打量姜幼瑶的时候,季淑然也在打量姜梨,卢氏更是夸张的掩嘴笑道:“若非我晓得这两个丫鬟,可真是认不出梨丫头了。”
姜梨惯来不爱盛装,许是姜老夫人也察觉到了她的习性,这回让裁缝来做衣裳,也挑的不是红艳的颜色。但因为要面圣,不可过於素淡,还是需要一些颜色。姜梨穿着木兰青双绣锻裳,里头配着碧玉云锦裙,清清浅浅的翠色。葫芦髻让她看起来格外清新爽利,头上没有任何发钗点缀,只坠了两粒白玉耳坠,衬的耳朵小巧精致,衬的脸庞洁白如玉。
她没有如姜幼瑶一般浓抹,只清清淡淡的描了眉,眉如螺黛,眼如点漆,唇色淡淡,却有了出尘之态。
和姜幼瑶在一起,犹如青竹之於红花,幽谷之於烟火。后者固然让人喜爱,前者却容易印在脑中。
季淑然转过身,轻轻按了按姜幼瑶的肩,姜幼瑶这才收起愤恨的目光。
倒是一边的姜老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姜梨两眼。姜家的几个女儿,三房是庶子生的,她看不上眼。二房没有女儿,大房的两个女儿,原以为姜幼瑶是掌上明珠惹人喜爱,如今看来,长养在外面的姜梨就像是落在岸边的璞玉,自有灵秀风采。
孰好孰坏,现在真是难分上下了。
姜元柏见两个女儿都亭亭玉立,此刻生出了满足之感,就道:“可以出发了。”
各房各自乘坐一辆马车,姜梨乘坐的马车里,姜幼瑶不住地对姜元柏撒娇,不知是不是为了刺激姜梨。
姜梨只是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动於衷,让姜元柏有些不自在。姜梨看得出来,姜幼瑶时常对姜元柏撒娇,姜元柏此刻的不自在,也许是对自己这个女子儿的心虚。
但她没有什么难过的神情,姜幼瑶见此情景,彷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堵得慌。自来贤良的季淑然,对於姜幼瑶这般挑衅的行为,也没有制止。想来也是了,自己女儿和父亲撒娇打闹,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哪里还用得着制止?
姜元柏见姜梨不为所动,心里竟微微感到失望。这个女儿如今出落得美丽,优秀,他这个父亲,不是不骄傲。姜梨对他当年的做法好像没有怨言,也从不抱怨,这也许是姜梨大度,但姜元柏更觉得,是姜梨不在乎。
姜梨就像是在旁观陌生人一般。
此刻的姜梨,却是坐在马车里,想着从前进宫的事。
那时候,她是真切而深刻的欢喜着,为沈玉容的成就骄傲,为自己是他的妻子感到庆幸。她生怕自己做错了一点给沈玉容丢脸,故而在府里的时候便紧张的演练。她极少有这般紧张的时候,那时候沈玉容还笑她,对她道:“不怕,阿狸要是做错了惹得陛下震怒,大不了为夫就不当这个官儿,和阿狸回桐乡种田去。”
她佯怒要去打沈玉容,惹得沈玉容哈哈大笑。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事实上,她没有在宫宴上出丑,反而做得很好,皇后都称赞她聪慧。而沈玉容也根本不会为了她丢官弃爵,反而会为了加官进爵而杀了她。
以为真实的不是真是,以为的谎言不是谎言,真真假假,这一次,走曾经走过的路,她不会再被蒙蔽双眼了。
她也会慢慢走到自己想走到的地方,一点一滴做成自己将要完成的事。
替父亲和薛昭报仇,替冤死的自己讨个公道。
马车行驶,到了后面,姜幼瑶也不再说话,变得沉默。这一家子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只觉得时间也过的飞快。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外头的马夫道:“夫人,老爷,到了。”
姜元柏先下车,下面的丫鬟婆子来扶季淑然等人,姜梨甫下马车,塌上与宫门一墙之隔的土地,望着深深的宫墙,一时间心绪复杂。
就是这个宫里,长养出来永宁公主那样恶毒跋扈的人,以强权欺压百姓,而沈玉容就是为了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争得一席之地,才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她。
这个宫殿看起来富丽堂皇,然而住在里头的人,又有多少是行尸走肉?他们穿金戴银,好像什么都有,但实则什么都没有。姜梨可怜他们,也瞧不起他们,更不愿意与他们为伍。
“二姐,这就是宫门了。”从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姜玉娥道。
姜梨笑笑,姜景睿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他今日也得穿的人模人样的,也不能如在府上一般放肆。这对姜景睿来说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了,他身边的姜景佑倒是一如既往的很和气,和姜元平父子两个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宫门外也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官家的马车,品级低些的还过来给姜元柏讨好般的打招呼。只是姜家来的本就有些晚了,姜元柏等下还要先见洪孝帝,因此没有在宫门外过多停留,由引领的人直接往里去。
姜幼瑶本想着,姜梨第一次进宫,定然会手足无措,过分紧张,若是能看见姜梨出丑就再好不过了。谁知道一转头,却见姜梨微微提着裙裾,走的格外悠闲。
倒像是宫里是她自家的后花园似的。
姜幼瑶不由得气闷不已,饶是她第一次进宫,也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什么,可姜梨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怯场。姜幼瑶有心想挑姜梨的错处,可直到快走到了目的地,姜梨也做的万无一失,没出一点纰漏。
姜老夫人十分满意,毕竟今日来的小辈里,只有姜梨对宫里最为陌生,她生怕姜梨这头出了差错,眼下看来,姜梨做的挺好,应当是不会有问题。
此刻,玉明殿的大殿里,已经来了许多官眷。这些夫人贵女都是燕京三品以上的官家家眷,身份贵重。因着夜宴还未开始,多数都是找相熟的人攀谈着,如这样的宫宴,女儿家都努力打扮着自己,这些女子有及笄的,或是没有及笄的,都愿意在宫宴上留个好模样。因着今日进宫的,还有许多官家子爵,青年才俊,北燕风气相对前朝更为开放,年轻男女只要不做踰越之事,互相有情,皆可以通过上门提亲结成秦晋之好。
而宫宴这样的地方,来的人大多都是门当户对,这便是一大便利。
坐在正东方向的一对母女,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头上戴着玉蝴蝶纹步摇,生的也算美丽,她身边的妇人亦是穿戴华丽,只是论起来,不如周围的夫人举止自然,带着几分小家子气。
这母女二人,正是沈玉容的母亲和妹妹,沈如云。
如今沈玉容是中书舍人,沈如云和沈母自然可以来参加宫宴。虽然沈玉容是鳏身,但燕京城的人都晓得是沈玉容的妻子薛芳菲与人私通,这样的妻子死了正是老天开眼。沈玉容自己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更是生的俊美无俦,文质彬彬,许多人家也就看准了沈玉容,心中思量着打发女儿去沈家。
要知道沈家人口简单,只有沈如云和沈母,将来沈如云出嫁,谁家女儿嫁过去便能当家,不用与小姑子相处,只需要和婆母相处融洽就行,对於许多娇身惯养的小姐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正是因为心中有这些思量,看在沈玉容的面上,许多贵妇人就来与沈母攀交情。她们倒也不嫌弃沈母原先小门小户,十分热情的吹捧着沈母,连带着对沈如云也夸赞有加,令沈如云都有些飘飘然。
聂小霜,朱馨儿,上次同姜梨一起在校验御射时候同组的两名明义堂小姐,也都簇拥着沈如云说话。
一边的柳絮见状,轻哼一声,悄声与柳夫人咬耳朵:“真是头一次见着上赶着给人家续弦的。”
柳夫人一点柳絮的额头,低声道:“就你话多!”
“本来就是。”柳絮嘟囔着,她实在看不上眼这些同窗的行为,还是燕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家呢,那沈状元才死了妻子,且不说薛芳菲品性如何,反正沈状元表现出来的可是对亡妻一往情深,那些小姐也不好好想想,既是对亡妻一往情深,怎么会这么快续弦?如果这么快续弦,那沈状元便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深情,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才说着,又听得身边有个人开口道:“听说宁远侯府世子和首辅姜家三小姐的亲事也定在了明年冬末。”
此话一出,另一头的沈如云登时变了脸色,她道:“可是真的?”
“是真的。”聂晓霜道:“我也听母亲前几日提起过,幼瑶和周世子的亲事一早就定了下来,如今只是将日子决定了,也是情理之中。”
沈如云忍不住心中怨气,讥讽道:“我记得周世子的亲事一早是和姜二小姐定下来的。”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沈如云这话说的不好听,没人敢接,这要是接了,就是得罪姜家,姜元柏可是当朝首辅,他的女儿谁敢说半个不是?不过中书舍郎的妹妹,大家同样不好得罪,便只得沉默。
只是沉默中,又不约而同的想起沈如云说的话。的确也是,当初和周彦邦定亲的,可不就是姜梨,这妹妹顶了姐姐的亲事,说起来总也不怎么光彩。大家就去看宁远侯夫人的脸色。
宁远侯夫人像是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正与议郎大夫夫人,季陈氏,也就是季淑然的嫡亲姐姐说笑,彷佛没有听到周围人的谈论。
只是听到还是没有听到,就只有个人自己知晓了。
柳絮有心为姜梨鸣不平,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频频看向门口,心想姜梨怎么还没到。
正在这时,通报的宫女传道,姜家女眷到了。
众人往门口看去,便见最前面的是姜老夫人,季淑然在前,卢氏紧接在后,跟着便是杨氏,姜家的女孩子们,款款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