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裕堂震惊的却是,姜梨居然敢当着他的面问出这个问题!
桐乡现在是没有人敢问出这个问题的,之前姜梨被官兵们带来的时候,说之所以打听薛家的事,是为了见自己。但眼下见到自己,她却说见自己是为了问薛家的事。
她在耍弄他们!
冯裕堂心头立刻涌起一种被玩弄的暴怒和屈辱,喝道:“竟然当着本官的面儿问罪臣薛家一事,本官看你们就是薛家同谋,来人,把薛家同党全都给本官拿下!”
四周的官兵立刻就要上前抓人。
叶明煜一把抽出长刀,高声道:“谁他娘的敢动一下,老子剁碎他的脑袋!”
叶明煜唬人的功夫还是有的,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险些让冯裕堂坐不稳。他扶了扶歪掉的帽子,气急败坏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就在这时,姜梨突然轻轻笑起来。
这样凶险的时候,美人轻笑,彷佛在闪着刀光的深渊中,开出了一朵暗色的海棠,娇柔并着凶恶,惊艳和着冷光。
众人不由自主的看着她。
冯裕堂更是看直了眼,舔了一下嘴唇。
桐乡的美人不是没有,但都是小家子气的美人。从前有一个薛芳菲,已经算是极品中的极品,只是他还没想法子弄到手,便就被薛怀远给弄下去了。后来薛芳菲远嫁燕京,他还遗憾了好久。倘若薛芳菲如今还活着,他必然给弄到自己府上,成日**。
姜梨看到冯裕堂飘飘然的眼神,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忍住心中厌恶,她面上反而绽出一个笑来,道:“冯大人,我是姜梨。”
冯裕堂看着她:“什么姜梨?”
“我是说,”姜梨一字一顿道:“我的名字叫姜梨。”
姜梨?冯裕堂在脑中思索一遍,桐乡不大,大半个桐乡人他都叫得出名字。便是叫不出名字的,也都眼熟。而姜梨绝不是桐乡人,因为这么出挑的女子,若是桐乡人,他一开始就不会错过。
冯裕堂这时候,反而放宽了心,虽然那大个子看起来凶,但双拳难敌四手,冲早也走不出这县衙。这小美人瞧着是个有味道的,不如留下来慢慢品嚐,现在么,就当是个情趣,陪着她玩儿也好。
他慢条斯理道:“怎么?小姐告诉本官名字,是要本官记得你,叫你的名字不成?”这话里,带了三分暧昧。
满堂的官差跟着哄然大笑起来。这哪里像个县衙,倒像是地痞流氓聚集之地,满是乌合之众。
叶明煜一听,更是勃然大怒,骂道:“狗官尔敢!”他在这时候,心中也暗暗生出后悔。之前他自信满满的带姜梨来这里,想着到底是县衙,再怎么过分,明面上总要做样子。就如襄阳的佟知阳也是一样,还要顾及百姓的嘴巴。他没想到桐乡这个县丞竟然如此无状,说是街头地痞也不为过。甚至就敢在公堂之上调戏姜梨,实在是胆大包天!
姜梨冷眼看着冯裕堂得意的模样,冯裕堂换掉了所有跟着薛怀远的官差,全部安上了自己人。而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狗,永宁残暴毒辣,就有冯裕堂这般阴险小人的狗,冯裕堂贪婪好色,就有一群令人作呕的‘官兵’。
就把这青天郎朗的公堂,变成了下流肮脏之地。
姜梨道:“冯大人是桐乡的一方之主,知晓桐乡每一位百姓的名字,是位好官,成日忙於公务,不认识我也是自然,毕竟这里不是燕京。”
冯裕堂本来还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在听姜梨说话,待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笑容渐渐收起来,他问:“燕京。”
姜梨淡笑着看向他。
冯裕堂心里“咯噔”一下,他当然知道燕京,提拔他的那位贵人,可就是燕京的贵人。怎么,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小美人,也是来自燕京的贵人,莫不是那位主子派来的?不不不,不可能,那位主子派人来也不必问薛家的事,这小美人,看起来分明不是要来给薛怀远落井下石的。
他心下惊疑不定,问出口来,道:“你是燕京什么人?”
叶明煜这会儿看出来了,索性抱着胸,看热闹一般的站在姜梨身边。虽然他也不喜欢官场上的人走茶凉条条框框,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一个官衔还是挺有用的,尤其是遇到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就更是一用一个准。
姜梨笑道:“即便冯大人没见过,也应当听过当今首辅姜首辅的名声,不巧,我便是姜首辅嫡出的女儿,姜家行二。冯大人应该唤我一声,姜二小姐。”
她语气不轻不重,不阴不阳,却恰到好处的带了一丝嘲讽,虽是笑着的,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冯裕堂惊呆了,围在叶明煜身边的官差们登时也吓了一跳。他们在桐乡是土霸王,但也知道姜元柏是什么人。全盛的时候,朝廷几乎一半的官员都是姜元柏的门生。在桐乡这样的地方,姜元柏是传说一样的人物,如今姜梨却自称是姜元柏的女儿,那就是正经的首辅千金。得罪了首辅千金是什么下场,这些人想都不敢想。
“你你你……”冯裕堂一连说了几个“你”字,说不出话来。
姜梨心底的不屑更浓,便是让冯裕堂做了县丞,骨子里欺软怕硬的性子却改变不了。一旦遇见了比自己地位更高的,气势上就软了一截。
或许她应该感谢姜元柏,至少这个姜二小姐的名义,能让她省去不少的事。
“姜、姜二小姐,”冯裕堂的额头渗出汗来,他生硬的叫了一声,道:“你来见下官,所为何事?”
叶明煜“噗”的一声笑出声来,从“本官”到“下官”,冯裕堂的脸色变得也真够快的。这样的人也能当县丞,他替桐乡的老百姓感到同情。
“我不是说过了吗,”姜梨道:“我来找冯大人,就是想问问,薛家为何会被封,薛县丞为何会被入狱?”
冯裕堂瞧着姜梨,心中飞快盘算着,从姜梨这一句话中,便可以断定,她绝不是永宁公主那头的人。永宁公主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薛家这回事。只是姜二小姐突然来此问起此事,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另有目的。
但他决不能办砸永宁公主交代的事。
冯裕堂正色道:“薛家被风,是因为罪臣薛怀远贪污赈灾银两,证据确凿,朝廷严惩贪官污吏,这才将他下狱。”
“哦?”这是姜梨早已预料到的回答,她问:“证据确凿啊。”
“不错。”
“也是,”姜梨点了点头,有些无奈的道:“那就没办法了。”
冯裕堂心中一喜,还没等他说话,就见姜梨又抬头,笑盈盈的看向他:“那么,冯大人,我能去见见这位罪臣薛怀远么?”
冯裕堂呆住,叶明煜也诧异的看了姜梨一眼。
“姜二小姐,你怎么……”冯裕堂话没说完,看见姜梨自若的表情,心里一动,突然明白过来。姜二小姐根本不可能是心血来潮,堂堂首辅千金,怎么会对一个囚犯这样重视。她虽然没有追问薛怀远的事,却提出要看薛怀远,她要坏事!
谨记着自己主子的吩咐,冯裕堂道:“姜二小姐,按照北燕律令,死囚犯是不能被人探视的。”
“死囚?”姜梨的笑容一瞬间消失殆尽。
“是的。”冯裕堂道:“依照案卷,罪臣薛怀远半年前就该被处刑,只是后来他突然失去神智,耽误了一段日子。而今七日后,就该於午门斩首。”
叶明煜和桐儿白雪一同看向姜梨。
虽然他们都不太明白姜梨要做什么,但有一点现在几人都能看出来,姜梨是要为这位薛怀远县丞平反,将他救出牢狱。而现在冯裕堂却说,薛怀远七日后就要被处刑?姜梨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姜梨心中冷笑,耽误了一段日子?想来是永宁想多折磨薛怀远一段日子吧。现在时间过得够久,薛芳菲也已经死了,再折磨薛怀远,对永宁来说兴趣不大,才会如此痛快的“处刑。”
“冯大人莫不是在骗我?”姜梨淡淡一笑,“不会是怕我对薛县丞做什么,生出周折,所以才匆忙立下决定,所谓的七日后处刑,也就是方才一瞬间,才做出的决定?”
冯裕堂被堵得招架不住,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皮笑肉不笑道:“这是真的,姜二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写信回燕京城,询问上级。不过……有件事我也不明白,你说自己是姜二小姐,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冒充朝廷命官的家眷,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我当然知道是什么罪名。不过,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姜二小姐,冯大人看不出来么?”姜梨反问。
冯裕堂看着姜梨,手心冒汗。
他直觉,这位头脑清晰的小美人,的确是真的姜二小姐。别的不说,就是她的底气,就能让人毋庸置疑。但是,他却不能就这么承认,姜二小姐分明就是冲着薛家来的,似乎是要保薛家,他得了永宁公主命令,绝不能让此事发生。只能假装不信,先宰后奏,大不了事后再同姜二小姐赔罪,最多得一个识人不清的错过。但要是将薛怀远放跑了,永宁公主怪责下来,十个脑袋他都不够丢的。
再说了,他的背后是永宁公主,当今成王的妹妹。姜二小姐的爹是首辅又如何?到底只是个臣子,那成王将来可能是要坐上皇位的。对上成王,姜元柏还不是要礼让三分,要真的姜二小姐对他不依不饶,他就搬出永宁公主,看谁怕谁?
这么一想,冯裕堂心里又安下心来,正要说话,就听见姜梨叫了一声“冯大人”。
“冯大人,”姜梨不咸不淡道:“我奉劝你,最好不好打着假装不相信我的身份,事后赔罪的想法。事实上,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我特意带了父亲的手令。”她从袖中慢慢摸出一枚手令,漫不经心的绕在手上,却能让人清楚的看清楚手令上的字迹,的确是姜元柏的印信无疑。
冯裕堂心下一沉。
这么一来,他便是想要睁眼说瞎话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证据,他就不得不承认姜梨首辅千金的身份。而有这样的身份,姜梨说话做事,就不会再有限制,更加自由。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正在思考着对策,又听见姜梨平静的声音传来。
姜梨道:“我知道冯大人的主子大有来头,凭着这个,冯大人可以行事无忌。但有一句话冯大人应当听过,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冯大人是神仙还是小鬼,应当有自知之明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