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2 / 2)

姜梨如何会变得这样聪明的,这世上,是有天才,但天才不可能不需要指引,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什么都没有,如何能成?

“还有,”季淑然忧心忡忡道:“梨儿上回去襄阳,回来还带了桐乡县丞薛怀远。梨儿即便是胸有正义,见义勇为,但对薛怀远,可是十分上心了。过去同薛怀远没有半分关联,何以对外人如此挂心,莫不是真的被邪祟迷了眼睛,才会做出这等让人难以理解之事?”

这话一出,姜元柏目光陡然严厉。这也是姜元柏的心病,是梗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姜梨对薛怀远比对他这个父亲还要孝顺,早就让姜元柏憋了一肚子气。要不是薛怀远如今是个理智全无的疯子,姜元柏真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姜梨说不出来,她没法说出来。

於是落在众人眼里,便是她黔驴技穷,默认了自己被邪祟缠身的事实。

“其实谁愿意这么折腾孩子,”季淑然又道:“只是若是梨儿真的有什么不对,日后害了姜家,害了府上上上下下,还有小辈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听到危害姜家,姜老夫人也有些动容。她问冲虚道长:“以道长所看,还要如何驱邪?倘若为我这孙女驱邪,会不会伤害到她?”

虽是关心姜梨,姜梨心里却也摇摇头,为姜二小姐感到同情。要知道,一旦默认了姜梨与邪祟有什么关系,也就是默认了接下来季淑然为姜梨设计好的一条路,这条路的尽头自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为了姜家,姜老夫人没有为她据理力争,没有相信她到底。

倘若是真的姜二小姐,必然要伤心了。

“不会的。”冲虚道长道:“只是驱邪过后,二小姐须得在佛门净地养上一段时间,不得见外人。邪祟虽然眼下看不出来,但驱邪过后,二小姐身上会产生一些遗留的病症,比如身子虚弱一类。需要好好养着。”

姜梨了然,去往佛门?又是让她重复多年前去往青城山的一幕?身子虚弱,这样一来,在佛门里一日比一日消瘦,最后重症不治无声无息的死了也是自然?倒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姜梨相信,她前脚刚走,季淑然就会把这件事想法子透露的满城风雨。那时候,她便不必再回燕京城了,只会默默地死在青城山。

而姜家为了掩盖事情的真相,会随意编个理由,比如病逝,她的一生就如叶珍珍,亦或是自己的前生,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因为季淑然知道,在燕京城无法对自己下手,而寻常的罪名,也不至於让姜元柏要了自己的性命。以驱邪名义将自己赶出府去,天远地远,下手才最是容易。

想的十分稳妥。

“二丫头,”姜老夫人问:“既然无甚么大碍,你便让冲虚道长为你驱邪吧?”

姜梨颔首,转向姜元柏,问:“父亲也同意么?”

姜元柏盯着姜梨。他并不全然信任冲虚道长,但姜梨的种种奇怪,却也完全说不通。他的确感觉到姜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就连微薄的血脉联系,彷佛现在也不见了。

他狠下心肠,道:“对你没有伤害,你便去吧。”

“好。”姜梨颔首,彷佛对姜元柏的决定没有任何不满,但低下头的一瞬间,姜元柏似乎看见了她眼底的失望。一时间姜元柏的心里生出了后悔,后悔是不是答应了冲虚道长为姜梨驱邪,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姜梨道:“冲虚道长,请吧。”

她反客为主,丝毫没有面对未知东西的恐惧,反而从容的像是去赴宴一般,令冲虚道长也愣了一愣。

冲虚道长道:“二小姐,请。”

姜梨就要往那头走,桐儿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衣角,姜梨回过头看了一眼,桐儿便又依依不舍的松开手,眼眶里包着一汪眼泪。

她总不放心。

冲虚道长领着姜梨走到绷着线的四方柱子之间,让姜梨手握着一面铃铛。他自己则走到道台面前,道童将准备好的活鸡奉上,冲虚道长的剑尖划开鸡的脖子,一线血迸溅出来。

“啊呀!”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吓得转过身摀住眼睛。正在此时,黑雾越浓,几乎到了夜里,阴惨惨的。

季淑然不由得把姜幼瑶往身边拉了一点,往后站了站。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但眼下院子里鬼气森森的模样,倒是真的令她也有些发毛。

卢氏早就攥着两个儿子站在了后面,她看起来泼辣,其实最是胆小,又特别相信鬼神之说。对於冲虚道长的话,她才是深信不疑。

三房的杨氏和姜元兴则是面带狐疑,姜玉燕早已吓得背过身子,不再望这头看。

人群里,胡姨娘站着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直直的盯着姜梨。

从开始到现在,姜梨一直都是被动的。这让胡姨娘的心里也生出些不确定。她把所有的宝都押在姜梨身上,姜梨虽然与她说了自己的计画,但胡姨娘还是觉得,这有些冒险,而且当着别人的眼皮子底下骗人,未免太难。

但姜梨很笃定,胡姨娘也没有办法。她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报仇的,为了配合姜梨将这桩戏演好,她也下定决心。要付出最大的代价,倘若姜梨失败了……倘若……正在这时,她的目光在空中与姜梨交错了一下。

黑雾下,女孩子的眸光明亮温柔,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瞬间,胡姨娘就安静下来。

还不到心急的时候,还不到……

冲虚道长在做法。

旁人看来,他的举动高深莫测,一派高人风范。这些年来,他做这些事情也早已很是熟练。事实上,世上哪有鬼神?有的不过是人心里的鬼。

他就是利用人心里的鬼,招摇撞骗了这么多年还没被发现。他的师父,真正的冲虚道长,是个真正的高人,但一辈子又得到了什么?只有他,才将“冲虚道长”这个名讳的意义真正发挥了出来。

想到这里,冲虚道长不禁有些得意。每当他在“做法”的时候,望着那些平日里人人都要仰望的权贵,深信不疑的,带着希望的目光看着自己,指望自己给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候,冲虚道长都很得意。他能将这些人都玩弄於鼓掌之间,这是他的本事。

不过今日的女孩子,是他遇到过的,最不得不慎重以待的人。

她好像没有心魔,从容的站着,面对自己的行为,甚至还带了一丝兴味,这让冲虚道长觉得受到了侮辱。也许姜梨是个不信鬼神之人,才能这般从容。

姜梨看到了冲虚道长一闪而过的恼意。

这种人,被捧得太高了,就忘了自己本来的位置。说起来,她其实是信鬼神的,她是真正死过一次的人,死过之后,变成了姜二小姐,这不就是鬼神之说?不过她敢肯定,冲虚道长绝对没有看到这一层。

冲虚道长将鸡血抹在桃木剑上,四面黄色的符纸在他的经文中,“蹭”的一下直直立起,将姜梨包围起来!

这场面,已经是十足诡异。

而那仙风道骨的道人,手指桃木剑,突然爆喝一声,往姜梨身前刺去!

木剑并没有刺入身体,而在身体前一指的地方停下来,但冲虚道长的身子一震,彷佛虚空刺入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金石碰撞的声音。

那已经被放了血鸡,突然啼叫起来。

院子里的人吓得跪作一团,这下子,连姜元柏心里都信了几分。

冲虚道长手里不知抓着一团什么东西,又是一声爆喝:“妖孽出来!”手一扬,一大团糯米混着不知名的东西洒了下来。

那糯米间,似乎还有别的,姜梨下意识的紧闭口鼻,后退一步。

然而立刻,她的鼻腔,嘴角都开始流血了。

她心里冷冷一哂,这就是冲虚道长的把戏!

要做出邪祟的样子,自然看起来要像个邪祟,这糯米里不知混了什么药粉,令她形容恐怖。或许还能令她神志不清,但她因闭了口鼻,没有吸入,不知如何。

阴惨惨的夜色里,姜梨身穿素衣,白面黑发,耳鼻口流血,形容厉鬼。当即吓得一院子里人连滚带爬。

姜幼瑶尖叫一声“鬼啊!”姜家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冲虚道长心中得意,想要看看女孩子惊慌失措的眼神。

一看之下就愣住了。

幽暗的烛火下,姜梨对他粲然一笑。

可现模样实在算不得可爱,反而可怕。

姜梨冷笑,邪祟自然是邪祟,但却不是他们想的那个邪祟,这个邪祟,能要了季淑然的命!

院子里,突然爆出了一阵女童的啼哭。

巨大的,彷佛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