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注意到,永宁公主并不在人群之中。不过这里的人没人敢打听永宁的下落,至於她去哪里,也更是管不着了。姜梨知道,永宁公主这会儿,大约与沈玉容在一起。好容易找着这么个机会,自然要倾诉一番衷情。只是以姜梨对沈玉容的了解,只怕看见永宁公主,恼怒多於欣喜,厌恶多於高兴。
说起来,姬蘅与沈玉容两人,一个喜欢看戏,一个擅长演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看起来前者未免太过凉薄,后者未免太过多情,但姜梨以为,她宁愿面对看戏之人的置身事外,也不愿意成为演戏之人欺骗的对象。
悲欢离合都身不由己,还成为旁人尽看的笑话。
这么想来,不免心生悲凉。
身边的柳絮推了推她,皱眉道:“沈如云怎么老是看你?”
姜梨一愣,看向沈如云,恰好看到沈如云没来得及收起的厌恶目光,她心中了然,道:“大约是因为五妹的原因。”
沈如云即将嫁给周彦邦了,可在这之前,姜玉娥已经进了周家的门,以沈如云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习性,定然恨不得好好整治一番姜玉娥。看见姜梨,想着姜梨也是姜家的小姐,便连姜梨也一块儿恨上了。当然,也许还因为在这之前,姜梨也同周彦邦有过婚约。
“真是个疯子,”柳絮道:“姜玉娥的事与你有何干系,明义堂的人都晓得姜玉娥与你不和,她可真是会胡乱攀关系。”
“没事,我也不在乎,不理会就是了。”姜梨宽慰柳絮。事实上,她并不看好沈如云嫁到周家之后的日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沈如云是得偿所愿,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周家也会因为沈玉容的关系好好待她,至少表面上对沈如云很和气,然而周彦邦是个什么人,姜梨现在也都看清了。周彦邦根本就是个小人,也并不真心爱沈玉容,而姜玉娥更不是省油灯,这三个人在一块儿,想想也是每日鸡飞狗跳,令人头疼。
头疼的事就交给别人去做,她不会操这个闲心,她今日来沈家,虽然没有找到余下什么证据,这是因为沈玉容已经将一切都打扫干净,整个沈府几乎没有她存在过的证据。但是,她知道了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这一日到了傍晚时分,沈家的宴席才算是散了。回府路上,姜老夫人疲乏的闭上眼养神,卢氏便不敢说话惊扰了她,也安静的坐着,姜梨难得有了清净的机会,坐着想着自己的事。
等回了姜府,又回了芳菲苑,桐儿和白雪见她回来,便打热水送热茶,桐儿将白日里府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捡着觉得有用的说。姜幼瑶还是没有下落,如今整个城里都快找了个天翻地覆了,现在官府那头怀疑姜幼瑶是用了某种法子偷偷混出了城去,但姜元柏不相信,姜幼瑶从未出过燕京城,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她一定还在燕京城,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於是还得继续搜捕。
桐儿问:“姑娘今日去沈府觉得怎么样?沈府大不大,听说是皇上御赐的宅子,比咱们府上还要漂亮么?真可惜奴婢没能去,否则应当长一长见识的。”
“白雪,去把门关上。”姜梨打断了桐儿的话。白雪把门关上,和桐儿一起走到姜梨面前,知道姜梨是有话要说了。
姜梨从桌下摸出一个匣子,将匣子打开,里头是整整齐齐一叠银票。她如今不缺银子,姜家为了补偿她,月银多了一倍不止,还有当初从襄阳回来的时候,叶老夫人偷偷给她行囊里塞了个大荷包,一卷一卷的全是银票。平日里也没什么大用处,这会子,姜梨数了数,数了五张出来。
“这五百两银子,交给你去做一件事。”她把银票放到桐儿手上。
桐儿捧着银票,看着姜梨的脸色,没来由的跟着紧张起来,道:“姑娘吩咐的事,奴婢一定做到,是何事呢?”
姜梨让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桐儿闻言,面目疑惑,但还是道:“姑娘放心吧,奴婢等会子就去办。”
“此事一定要隐蔽。”姜梨道:“不可为人所知。”
“奴婢省得。”桐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白雪,我也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她又在白雪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白雪闻言,亦是露出和桐儿一般的诧异神色,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此事就拜托你们了。”姜梨叹了口气,“我身边能真正信任的,也只有你们了。”
姬蘅的人固然好用,却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用了。姜梨自认亏欠姬蘅良多,因此,能自己动手的事,就尽量不要将他牵扯进来的好。他和沈玉容不一样,他根本不欠自己什么,所以也没必要付出。
窗外的枝头,隐隐约约传来鸟雀的啁啾,可这个时节,哪里来的鸟雀,姜家也没有特意养鸟,大约是自己的错觉。
不由得,姜梨又想到那只葬於姬蘅之手的八哥,不由得眼眸黯了黯。
真是很可惜了。
……
国公府里,书房里燃着灯火。
陆玑在屋里已经等候多时,待见姬蘅进来,立刻站起身,道:“大人,成王那头有消息了,豫州的兵马正在大量集中,恐怕……”
“至少也得过了新年。”姬蘅不紧不慢道。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掌心,陆玑一愣,便见姬蘅的掌心里,卧着一只毛茸茸的黑团。
乍然得了自由,那黑团扑灵一声,展翅飞到了墙上悬挂的长剑剑柄上,歪着头瞅他们。
陆玑端详了半晌,道:“这是乌鸦?”
话音刚落,那黑鸟就冲着姬蘅大叫起来:“美人!美人!”
陆玑:“……”完了,这鸟完了,居然当面调戏姬蘅,也不知是哪一位调教出来的货色。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姬蘅并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逗笑了,他道:“嘴巴倒甜。”
竟无一丝不依不饶的样子。
陆玑心中奇怪,姬蘅这样子原来是要将这只长得像乌鸦的八哥养起来?国公府里是不养鸟的,姬老将军曾经也是个爱鸟之人,养了许多有趣的鸟雀,但姬老将军的鸟个个嘴贱,不呆在笼子里的时候,就去啄花坛里的花。国公府里的花岂是普通花,人要尝上一点都会当场毙命,何况是鸟?於是老将军的鸟全都被花圃里的花毒死了。老将军深受其害,又不能把花苗全部拔光,干脆从此以后不养鸟了。事实上,除了人以外,国公府里一只动物都没有。要知道有这么大一座毒物在府中,一个不慎丢了性命,也是罪过。
当然,姬蘅本人也没有什么爱心和耐心,去照顾一只动物。
不过眼下,看起来他对这只八哥还算不错。
“大人是要养鸟么?”陆玑道:“可得把它关在笼子里,别让它到处乱飞。”
“养?”姬蘅侧头看向八哥,八哥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嘴巴一张:“美人美人!”
陆玑心想,这鸟怎么跟个登徒子似的。就见姬蘅笑起来,他问八哥,“你叫什么名字?”
这八哥虽然看起来精明,却是不能有问必答的,因此也只是一个劲儿的嚷着美人,说不出什么话来。
姬蘅道:“既然没名字,你就叫小红。”
陆玑:“……大人,这八哥是黑的?”
“嗯,”姬蘅道:“但它叫小红。”
陆玑说不出话来,转念一想,这又不是他的鸟,操这份心作甚。便撇开八哥,将自己今日来的目的说了,与姬蘅商量了一会儿接下来的计画,这才离开。
临走之前,看了一眼小红,似乎十分费解,才出了门。
陆玑走后,姬蘅走到小红站着的长剑旁边,伸手将它抓了下来。小红侧头看着他,咕噜了一声,姬蘅就把它放在桌上,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把手帕垫在桌上。小红站上去,他就把手帕抱起来,把鸟裹得严实,放在暖炉侧边的小几之上。
天寒地冻,屋里总比外头要温暖几分,小红也不至於冻死。
得了这方温暖的天地,这只黑色的小鸟彷佛很舒服,不一会儿就眯起双眼,像是要睡着了。姬蘅看了它一会儿,摇了摇头,走到了另一头。
这只鸟本来不应该活着的,但他也实在做不到如姜梨说的那般,特意给一只鸟喂哑药,还不如带回来。沈府也只是丢了一只八哥而已,看起来这只八哥如此聒噪,也并不得人心。
莫名有种金屋藏娇的错觉。
……
新年刚到的几日,每日都是很热闹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玩闹的小儿,穿着新的衣裤鞋帽,手里拿着糖葫芦,吵吵闹闹都是喜气。
明义堂的新年,学生不必上学,因此大门紧闭。先生们也难得有闲暇的时刻,或是三两好友聚在一起,或是有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总归是很清闲的。
萧德音却不然。
她单独住着一处府邸,并未和家人住在一起。人们说是因为她身上个有一种不输男儿的坚韧。她这一生也不打算嫁人,虽然生的温柔貌美,心仪她的官家子弟也不在少数,可她志在做琴师,终身侍奉古琴。萧家人之前还劝,到后来,也不在劝了。
人们从一开始对她的不理解,渐渐地也开始佩服她来。毕竟一个美貌的女子,不慕名利,也不愿意家人,只是单纯的为了做一名好琴师,却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事。人们敬重她,学生们尊敬她,加之她作为先生也并不严厉,在燕京城的名声,算是极好的。
惊鸿仙子虽然也琴艺出众,到底曾有在青楼呆过的过去,不比萧德音清白,况且如今惊鸿仙子已经嫁人,北燕第一琴师,当之无愧的落在萧德音身上。
若是过去的新年,萧德音早已到处拜访琴友,大家一道弹琴赋诗。可是今年的新年,萧德音婉言谢绝了所有的帖子,只说自己受了风寒,不宜出门。
确切的说,是从那一日沈家家宴过后,萧德音才受了“风寒”。
院子里,丫鬟问萧德音道:“先生今日也不出门么?”
萧德音看了看天气,难得是个好天气,没有下雪,反是出了太阳。阳光暖融融的,像是要晒到骨子里,也像是把她连日来的阴霾都晒开了许多。
她冲疑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还是出去看看吧。”
一直呆在府里不出来见人,难免惹人起疑,既然如此,还不如出去走走,只要早些回来就是了。
萧德音这般想着,就让丫鬟替她梳头,上了些脂粉,又挑了一件显得气色好些了的衣裳披在身上。
府门口有许多孩子在此放鞭炮留下的残迹,倒也热闹的很。萧德音为了清净,住得府苑也在一处小巷里。小巷里本来平日往来的人就稀少,显得格外安静。萧德音正想出去走走,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琴乐声从不远处传来。
正是《关山月》!
她手一抖,心中打了个哆嗦,一把抓住身边的丫鬟,问:“你可听见了?”
丫鬟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的问:“先生所说的是什么?”
“琴声!是琴声!《关山月》!”
丫鬟恍然:“的确有琴声的,就在不远处。”
萧德音这才放下心,并非她一人听见,便不是撞了鬼。且再仔细听听,那琴声并不像是薛芳菲所奏,显得普通多了。
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巷子里走来两个过路人,闻言她的话,转头道:“这位姑娘也知道《关山月》呢,今日燕京城出了个神秘的琴师,一首《关山月》弹得出神入化,听过的人纷纷效仿,这几日到处都是呐。”
其中一人更是笑道:“说起来,有人说,这神秘人的琴法,比北燕第一琴师萧德音还要高明多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萧德音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