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2)

【第十一章】

「这算什么?!」

穿着武官官服的萧正赞站在最前头,与他并肩而立的是前太子太傅,现为当朝宰相的夜熹明。

一文一武各立左右,领着文武百官,列队站在城门口相迎。

皇上下的令,谁敢不从?

萧正赞面上无波,但心里怒焰冲天,隐在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他感觉气血又涌了上来,赶紧静下心来。

「爹……」被降为七品亲勋翊卫副队正的萧天野瞧见父亲脸色不太对,连忙出声一唤,轻扯父亲袖子。

目视前方的萧正赞并未看向长子,语气冷淡而疏离,「没事,只是不太痛快而已。」

皇上在朝堂上的挑拨的确造成父子俩小小的冲突,因小猪咬人事件而被革职的萧天野赋闲在家,没事做的他便会想东想西,不断咀嚼战友传回皇上说过的话,越想越有道理。

以幼子取代长子不是不可能的事,父亲明显偏心萧天澔和其母姜氏,若干年后萧天澔长大了,会不会成为他的劲敌?

於是他异想天开地趁父亲不在府里时,以迷药迷倒姜氏母子,再送往城外的庄子,认为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了,没人敢再和他抢位。

萧正赞一回府得知此事,气得差点把儿子活活打死,他大发雷霆要开祠堂施以家法,不过被萧夫人劝下来了,父子之间一度闹得很紧张。

后来萧正赞涎着脸为长子谋了一个七品官职,虽然和之前的禁卫军副统领不能比,但好歹是一份正职,别人求也求不来,萧天野虽不满意,但也勉强接受,两人才稍有融冰。

姜氏和萧天澔只在庄子待了一天,便被萧正赞接回府里,他们一回来更受宠爱,萧正赞基本上已不在正室屋里过夜,一心守着他的爱妾和幼子,以免长子再生心眼。

「爹,皇上此举是什么意思?当初不是他同意暗下杀手,怎么又弄出这场面让我们难堪?」站在父亲身后的萧天野同样心有不满,不过碍於近日不受待见不敢太过嚣张。

「我们就看皇上到底想要玩什么把戏,飞鸟尽,良弓藏,就怕皇上接下来要对付我们了。」那黄口小儿以为他翅膀硬了,想飞到云霞摆脱挟制,哼,没经过事的毛头小子太天真了。

「他敢?!」萧天野目露凶悍。

「敢不敢是一回事,会不会做才是重点,你妹妹那里已经行不通了,咱们得另行他道。」一颗弃子没多大作用。

「爹,你是说……」萧天野兴奋地睁大眼。难道要起兵逼宫了?

「再看看。」萧正赞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萧正赞的直觉是对的,有人挖了坑等他跳,要他自取灭亡,以他的野心,即便察觉前头的路略有不妥,仍会继续走下去。

找死指的就是他这种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萧天野不快的低吼,「还等什么?皇上都摆明了要绝我们的路,爹还要为他搭桥吗?」就怕过河拆桥。

「稍安勿跺,静观其变,年轻人要有耐性,不可急切,至少我们得摸清楚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们才好对症下药,先一步抢得先机,在两军对垒中取得上风。

「爹……」他还不够有耐心吗?都等了几年了。

都是妹妹那张脸惹的好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早不毁容,晚不毁容,就在快要出头的日子被猪咬了。还有萧天澔那小鬼也越来越狂妄,仗着父亲的宠爱闹着要和他换院子,还向父亲要他的小马驹,

「够了,都几岁的人了,还不如澔儿听话。」他不想成就一世大业吗?是时机未到。

萧正赞为儿子的不驯感到不快,认为他该聪明些,不要再找麻烦,而萧天野又一次觉得萧天澔是眼中钉的,有幼弟在,父亲的心一定是偏的。

「又是澔儿……」能不能不提到他?

就在此时,连九响的号角声从不远处响起,随即一阵黄沙扬起,整齐划一的队伍出现在路的另一端。

「来了,来了,快准备。」

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喊,设在街道两旁的祭筳纷纷燃起香,一座座的灵棚绵延数里长,为迎接亡者归来。「肃王回京——」

哄亮有力的浑厚男音高声一扬,有力的马蹄踩得地面为之震动,人未至已先见声势浩大。

肃王战死广为人知,但他的屍身仍保留无损,他的下属不忍王爷客死他乡,想办法取来寒冰玉为棺,将他的屍体置於棺内,肉身不腐仍栩栩如生,只是少了呼息。

皇上一声令下,举凡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搭建灵棚相迎,以示敬重,谁家的灵棚小了,就等着秋后算账。

先行的领头将领一见到数也数不清的雪白灵棚,先是一怔,大受震撼,随即目眶一红,不舍英灵的早逝,没人比他们更能体会骤失肃王的痛,大家难过得好像死了爹娘。

但是远不及萧正赞等武官受到的震撼,他们一看随后而至的庞大军容,有上万的兵吧,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久久无法回神。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人数也太多了吧!」

「不过是送肃王回京下葬,需要这么大阵仗吗?」

「天呀!看看他们的军备,金翎箭、神臂弓、腕弩、弯刀,还有那战马……」想要。武官看得眼红,一想冲上前剥下送葬者身上的装备,什么时候边关变得这么有钱了,老子也去打蛮子!

「哭。」内侍一喊。

灵棚内的官员及其家眷齐声哭号,当是给长辈哭灵齐膝跪下,男的左臂系麻,女的头上戴孝。

一时间哭声四起。

「臣归德郎将宋晓明送王爷回京。」

「臣户部主事君怀石迎王爷回京。」

两道颀长身影走上前,一个身披盗甲铁衣,手持引魂幡,一个青衫儒袍,手捧放着灵牌的香炉,齐齐向龙辇内的皇上单膝行礼,以行动告知已完成皇上托付的使命。

一是送,一是迎,哭声震耳欲聋。

「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朕追谥肃王为肃亲王,入太庙,永享皇家香火,朕再封宋卿怀化中郎将,掌京几大营,君卿劳苦了,朕就封你为户部侍郎吧,替朕管田地、户籍、赋税、俸饷、财政等……」

什么,给他们陞官?!

萧正赞身子一震,瞳仁一缩,一股血味在口里漫开,他冷然的目光中迸射出凌厉,不敢相信一向昏庸的皇上竟然将了他一军,当他的面将京几营的军权交给肃王的人马……

不,是肃亲王,等级只在皇上之下,他连个死人都封赏,岂不打他萧正赞的脸,教他脸面无光。

他愤怒得全身都在颤抖,为什么皇上会变得这么难以控制,教人摸不着头绪,若像以前一样乖乖听话,此时的天早就变了,成为他萧家人的天下。

「是。」

「谢主隆恩。」

一个行军礼,一个拱手作揖,宋晓明和君怀石同时行礼,感谢皇上厚德,两人一左一右的退出,三十六名将领将寒冰玉灵柩高抬过肩,从中间走出,立在皇上面前。

「末将等替亲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棺木的前方往下一倾,像是对天子行最高礼。

「好,平身。」看着自己的灵柩,君无垢心有一点点酸,一点点涩,还有一点点的不舍和难过,如果他再谨慎一点,多指防身边的人,也许他就不会死。

但是若因此有皇后相伴,他会说死得好,若是不死又怎能借体重生,与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在一起。

既是生,又是死,死了又复生,他是满意目前的身体,有所得必定有所失,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这么想,他的心里没那么难过了,只有淡淡失落。

蓦地,宛若白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了他的手一下。

抬头一看,君无垢笑如煦阳的迎向他的皇后。

「有请国师。」

正统的国师服饰是天雨蚕所吐的丝织成的云水缎裁成的袍子,遇水不湿,火烧不化,十年才织半匹,因蚕丝难寻。

妙生国师一身雪白的走上祭坛,长到拖地的袍子不见染污,依然洁白地盖住他的脚,没人看见他在走动,似乎是飘浮在地面上。

「呜呼亡灵,魂今归来,左三魂,金童接引金陆府,右七魄,玉女迎归和善家,酒来,焚香。」

三杯清酒洒地,祭拜亡灵。

三柱清香敬天,遥请天上众神明护佑。

「亡灵呀亡灵,此去西方极乐,路途遥远莫要回头,上奈何桥,过忘川,饮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尽付烟云。」

「一路好行,一路好行,来世再为将相,富贵常享。」

「看朕干什么,你念你的祭文,好好的做场法事,朕的脸上没刻花。」君无垢恼怒的瞪向朝他扬眉一笑的妙生国师。

真要我帮你送入亡灵山?

国师似笑非笑的挑眉,一手拉着引魂幡,一手拿着刻福的漆红葫芦酒瓶,口中念念有词,绕着寒玉棺踩七星步,每绕一圈便往嘴里倒酒,再向棺木前方喷出,如此重复了数回。

「……黑籍已消阴府内,道神殿前申忏悔,冥王案下判超界,金简长生玉帝前,上界玉仙接法驾,悠扬……」妙生国师声如脆笛的吟唱,手上黄符未焚自燃,从有到无。

妙生在念什么鬼,他哪里需要忏悔了,他是冤死的,虽然杀了不少人,却是两军交战的敌人,他不杀了他们就会死更多的人,君无垢在心里腹诽国师是神棍,他还在哪里消了黑籍。

的确,他见过一次牛头马面,也就是二皇兄被拘走的那一次,他躲在阴暗处看二皇兄被铁链缚身,强行带走。

「皇上,要让肃亲王的灵柩直接入陵墓,还是停灵三日供百姓参灵?」妙生国师一头白发特别醒目。

正在恍神的君无垢被扯了一下,他回过神来,看着已完成祭拜仪式的国师,心情非常复杂。「朕再看一眼肃亲王吧!」

「皇上,再看亲王也不会复活。」妙生国师意有所指,亡者不入土,易生事端。

「就一眼。」他坚持。

「是。」妙生国师退开,一身的白彷佛与天地同化。

君无垢命人打开棺盖,他想看,却又冲疑,内心挣扎不已。

「皇上,肃亲王比你好看。」皇后的声线流泉般轻轻滑过。

比他好看?君无垢拧眉。「皇后的眼睛不太好使,该找太医瞧,他哪里有朕好看,不过是一具死透的屍体。」他占有慾强到吃起自己的醋。

他低头看了一眼宛如睡着的自己,先前的纠结和惆怅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嫌弃和不屑。

「年少英俊呀!」夜隐华头一回专注的凝视着她错过的男人,她替某人牢牢地记下再也不会老去的面容。

「哼!有朕俊美无俦吗?」有眼无珠。

「人各有所好。」他们兄弟难分轩轾。

好什么好,活着的人最好。君无垢一肚子酸,明明都是他还吃味。「听说皇后进宫前和肃亲王有过一段私情,他对皇后仰慕已久,还满京城的发狂追求非你不娶,可有此事?」

「没有私情,但有私交,而人死如灯灭,他想娶也娶不到,非臣妾不娶倒也属实,因为他死了。」盈盈水眸中有着笑意,取笑某人信守承诺。

什么死了,什么娶不到,她是往他心窝里补刀呀!他的亲亲好残酷,暗自泪奔的君无垢心酸得快能酿醋了。

「皇上,皇后有罪,她在众目暌暌之下承认与肃王……肃亲王有私,请立即下旨废后,打入冷宫。」逮到机会的护国大将军大书特书,所有炮火集中在皇后身上。

先剪其一翼,此女太狡猾,皇上的大变她一定有份。

又是这个老匹夫,他怎么不去死一死,老找他家亲亲麻烦。「老将军,你不会忘了我们在干什么吧?」

「皇上,这是两码子事,皇后私德有亏,就该将后位让贤。」和别的男人揽和不清,何为典范?

「你说的这个贤,不会是指你女儿吧?」都见不得人了,还想称后。

「贵妃娘娘堪为国母。」萧正赞大言不惭。

喝!这厮的脸皮比他还厚。「面容有瑕者不得为官,此为本朝律法,萧贵妃都毁容了,你让朕立一个丑女为后,是居心不良想看朕笑话,还是存心羞辱朕?」

「皇上,娶妻娶贤,即使容貌有损亦可为后。」又不是好不了,养一养就能美貌如初,艳倾京城。

「那朕把你的爱妾姜氏脸上刺头猪,抬她为平妻,你看可不可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当然不行……」萧正赞急得脱口回道。

君无垢冷哼道:「你都好美色,还让朕伴丑妇,萧倚石,你欺人太甚,堂堂天子还不如你一个臣子,你真对得起朕!」

萧正赞,字倚石,君无垢大喝一声,表示气到极点。

「皇上……」

萧正赞还想趁机逼一逼,但君无垢只给他不想理人的背,完全表达朕不快。

「棺盖盖上,送入陵墓,朕就不去了,肃亲王大祭谁敢惹是生非,朕抄他家,打入大牢。」哪个敢来挑衅,蔑视天威,三万北境军镇压你们,看谁嫌命长。

送葬的队伍只有一万名,其实还有两万名在城外,君无垢让他们驻紮在他以往养私兵的营地,待日后得用。

「起灵,送肃亲王。」妙生国师扬幡。

都说要抄家了,谁敢继续多话,尤其是企图再一次落空的萧正赞,皇上这话根本是针对他,他只能气得脸色铁青,放任机会溜走。

三十六名将领再次将寒冰玉棺高高抬起,脚步整齐地显示战备素养,训练有素。

万名兵士送行,满城官眷哭路,飞扬的纸钱撒满路上,肃亲王的死值得了,不会独行。

「咦!那是什么?」

送灵的队伍刚走,家家户户的下人忙着拆灵棚,忽见官道上又扬起灰尘,黄沙漫漫,不亚於上万急行军。

「好……好多人……好多的马车……」

定睛一瞧,怎么是一个串着一个,没有老人、小孩,全是青壮男人和女眷,有的还上了脚链、手链,防止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