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她身上都湿透了,徐望山的驻地就在陵山山脚,临近的时候,白谦慎挥手让人停了。
因为是贸然造访,也不好兴师动众,直接去了家属院。
“带她去换件衣服。”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身份不俗,年纪轻轻,又身居要职,没人敢怠慢,听差的应一声就把芷荞带去了楼里。
在这地方,一会儿免不了要跟营地里的人打交道,白谦慎也去客房换了常服。
前脚刚到,徐望山后脚就到了,大步上前,姿态很是殷勤:“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来都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白谦慎抬手,在唇下压了一下,笑:“您可别涮我了。我是晚辈,衔位又在您之下,这样称呼,还以为是愚人节呢。”
徐望山说:“你干的这可是保卫国家安全的头一份顶要差事,不比我们这些闲差。”
他说的也没错,现在和平年代,驻守营地的将领,确实是闲差居多。
聊着聊着,就说起白谦慎此行的目的。
白谦慎沉吟了一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容叔出了事,我爸挺难受的,又听说了小姑娘现在无依无靠的,就让我跟霍叔走这一趟,把她给带回去。”
徐望山说:“是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
又是一番寒暄,徐望山客客气气地告了辞:“我还有些事情,贤侄,你请自便吧。”
“您去忙吧,不用招待我。”
徐望山退到外面,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么年轻,起初心道是个愣头青,他又生得这副模样,还以为是个靠家里荫庇混日子的膏粱子弟。
闲聊几句,却是叫人刮目相看。年纪轻轻,一番话却说得滴水不漏,头脑灵活,跟千年老狐狸似的。
叫人挑不出丝毫错漏。
身边随从说:“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您怎么这样在意?”
目光却忍不住回头打量,心里咂舌。也有男人长这样啊?他待的这部门,难不成是靠脸招人的?
“愚蠢。”徐望山冷笑,“你以为这个位置是谁都能坐的?”
“这是个什么部门?”
“特级部门。”
“怎么说?”
“涉及国家安全的案件,下面各部门都要靠边站。他在的这个部门,要是上面派下来任务,到了地方,政府部门乃至地方部队什么的都要无条件配合。对外,都是保密的,我听说他在别的部门还有职位,算是掩人耳目。”
“这么牛逼?”卧槽!
徐望山说:“别小看他,年纪轻轻就升了校官,还身居要职,绝对不是泛泛之辈。我听说他是首都中央军校毕业的,各方面成绩都是甲等。”
随从微微一惊。
……
芷荞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下的青年。
他侧对着她,负手而立,正仰头看着面前的一副国画。
身量修长,军制笔挺,宽肩、窄腰,武装带一下全是腿,修长笔直。帽檐下,是一张端丽清俊的面孔,白璧无瑕。
相对於肩上的两杠一星而言,这张脸显得过分年轻了。
听到脚步声,他侧头望来,双手仍负在身后,对她笑了一下:“先自我介绍一下,白谦慎。”
见他这身行伍打扮,芷荞终於明白,为什么之前在车上,他虽然不愠不火,却不怒自威,神情自若了。
她觉得他的笑容闲适平静,有种特别笃定的味道,虽然不咄咄逼人,却有种迫人的气势。
她有点紧张:“首长……”
他笑了,抬手制止:“不用这么见外。”
等她走到面前,才拍了一下她细瘦的肩膀:“小时候我见过你一面。这才几年不见,就长这么大了。”
芷荞讶然。
只见过一面,隔着好几年就能在纷乱的火车上一眼认出她?他是过目不忘吗?
白谦慎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说:“别误会。因为工作原因,我对相貌这些方面比较敏感。”
芷荞也明白了,心里也有些好奇。
总感觉做这方面工作的,特别神秘,好像什么都会,全能似的。
后面的相处中,白谦慎也恰恰展现出了这一点。
短短交谈,芷荞就叹为观止。
她也是优等生,平时又爱看书,可在他面前,就像是小图书遇到了藏书馆似的。
他知识渊博,思维敏捷,往往你说一句,他就能举一反十,明白你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又善解人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你感觉如沐春风。
再看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孔,她心里在想,这底下藏着的是不是一个千年老妖?
白谦慎这趟来,除了接她外,也是为了保省城一个教授。
他借了徐望山这儿的办公电话,直接打去了省国安厅的内线。
响了两声后,那边马上有人接起,似乎早就有人打过招呼,语气非常客气:“请问,是白处长吗?”
又自报了身份,似乎是国安厅内部的一个工作人员,专门负责调查这次的省城军工专家泄密事件的。
“是这样的,经过我们的调查,耿南喜研究员泄露军事机密,此事已经确凿,准备移交中央上级部门处理,李教授与此事无关,无端受到牵连,我司表示十分抱歉。”
白谦慎慢条斯理地说:“李教授是首都中科院的挂职专家,也是首都出来的,按理说,他如果有问题,我处责无旁贷,应该即刻调查。不过,他现在毕竟在省城研究所任职,贵司这样处理也无可厚非。好在是一场误会,感谢贵处告知。”
他话说得客气,却是语带锋利,滴水不漏。
一番话,双方皆大欢喜。
正要挂了,那边换了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白长官你好,我是赵寅奇的父亲,对於犬子……”
又是道歉又是赔罪,一番话说得诚恳之极。
芷荞当时在一旁看着,心里震惊。
这种泄密被调查的事情,在旁人看来是泼天大事,到了白谦慎这里,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
赵寅奇也没对她做什么,赵父却主动给白谦慎打电话致歉,可见双方地位的差距了。
经过这件事可以看来,这地方确实不适合她呆了。
事后,远在海外的杨教授叹着气,在电话里跟他说:“去北京那边也好,孩子现在没了爹娘,换个环境,心情也会好点。而且,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年纪也大了,能护她到什么时候?这实验进行到这种阶段,能打这个电话还是经过重重审批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根本不用芷荞说,白谦慎那一趟来,就是为了解决他们家的事情的,顺便带她去北京。六年前,这个年轻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先是把她姥姥的事情搞定,又借机敲打了赵寅奇和赵父,然后,他又领着她去了陵园。
拜祭她的父母。
细雨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倒映出模糊的影子。
芷荞哭得不可遏制,后来,还是他递给她一方帕子,柔声安慰:“别哭了。”
与此同时,她扑到他的怀里。
他坚实有力的臂膀抱住她,带给她久违的温暖。
以及,给了她不同以往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