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走出的青年,瞧着比他还要年轻些,衔位却远在他之上。
帽檐下,是一张皙白端丽的面孔,军制笔挺,很是斯文。
不就是白谦慎?
“大哥。”芷荞唤了声,露出笑容。
白谦慎从副官手里接过伞,迈步上了台阶,笑了笑:“等很久了?”
他笑容温文,驱散了芷荞郁闷了一天的心情。
她摇摇头:“没有,我也刚刚出来。”
白谦慎顺了顺她的头发,把她送到车里。
司机回头问:“去哪儿,首长?”
白谦慎自然地叠起腿,想了想,吩咐道:“回大院吧。”
司机应了声,发动车子,没再多问。
车里有些安静,安静得能听到雨滴敲打在挡风玻璃上,劈里啪啦的声音。
没有预兆的,白谦慎问了句:“今天实习不顺利?”
芷荞心里一惊,冲疑地,回头看他。
他笑容虽浅,却是在人前没有的真挚和关怀。芷荞心里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把这种丢人的事情告诉他,免得他看低自己。
她心里怎么想的,怎么可能瞒得过精明的白谦慎。
小姑娘脸上一颦一笑,他捕捉到一分,就能把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
“有什么困难,告诉我,跟大哥有什么好瞒着的?难道我还会笑话你?”
芷荞羞得脸红,为自己可笑的自尊心。分明他是最关心自己的人,她有时候还是难以解下心房。
她深吸一口气,坦白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带教的老师好像不大喜欢我。”
“带教老师?谁?周教授吗?”
芷荞一怔,没想到他连自己要实习的科室主任名姓都知道。转念一想,他大概是不放心,所以私底下派人去问了。
一想到他这样日理万机的人,还要操劳她这些个旮旯小事,她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周教授在临床,带我的是急诊科主任,也是一区的住院总,叫李成奚。”
“李成奚?”白谦慎笑了,食指轻轻叩在膝盖上,“是他啊。”
……
要数空司大院比较出名的年轻一辈,肯定是白靳和沈遇。可要是比他们上点年纪些,除了白谦慎和徐尧,就是李成奚了。
这个年龄段的,早就步入了工作,不如沈遇他们那么张扬,但是,能力、为人处世都是出挑的。
当然,李成奚有点儿例外。
他脾气不大好,也从来不会左右逢源。
白霈岑在上任前,曾经做过空军驻京某军区的军长,并以此为跳板,成功晋升,成了这华北地区数一数二的人物。
李成奚父亲则是北空指挥所的高层,满门荣耀。
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性格却是南辕北辙。一个内敛精干,很会处事,一个是大院里有名的“大喷子”,脾气火爆,得罪的人不胜枚举。
李成奚年少离京,在国外深造多年,论医术,确实是可圈可点的。模样也生得不错,就是这脾气,让京城多少名媛望而却步。
白谦慎笑着说:“他要是欺负你,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没有没有。”芷荞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是我自己不顶用,帮不上忙。”
“你是实习生,又不是经验老道的主治,他有什么好抱怨的?这家伙的脾气我比你清楚,逮着人就喷。回头,我帮你说说他。”
很快到了大院门口。
白谦慎这车挂的是驻地的牌照,也是白牌,不过不是空司的。好在挂了通行证,警卫没问两句就给放行了。
兜兜转转,汽车在家门口旁边的空地上停下。
“怎么了?”白谦慎回头看她,伸出了手。
“没什么。”她笑了笑,把手放入他的掌心。
两人一道进了门。
很难得的,白霈岑和顾惜晚都在,一个在沙发里看报纸,一个在金鱼池前投喂。看到两人一块儿出现在玄关口时,两人都有些诧异。
尤其是顾惜晚,表情讳莫如深。
白霈岑倒是淡然,很快恢复平静:“回来了?”
“嗯。”白谦慎应了声,低头换了鞋,又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女士拖鞋,弯腰要给她换上。
“大哥,我自己来吧。”芷荞有些局促。
白谦慎语气和缓,却是不容置疑:“乖。”
原本在打扫的佣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诧异地望过来。管家锺姨更是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咯噔。
对於这个名义上的小小姐,她心里是不喜的。
当年,她来到白家时只有十几岁,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聪慧灵巧,倒也惹人喜爱,就是太不知轻重了,以至於犯下那样的过错。
二少爷因此离开,被发配到了南京,夫人也伤心得流了不知道多少眼泪。
她名义上是白家的小姐,但是,在这里工作的,谁不知道她只是寄住在这儿。
白家收养她是人情,当年她父亲救过司令的人情,这些年供她衣食无忧的,也该还完了。
可是,谁知她竟然这么不知检点,还勾引二少爷。
这些年轻女孩,总是心存着不该有的妄想。
好在她有自知之明,毕业后就搬了出去。
只是,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今天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
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古怪。
白霈岑向来严肃,白家又是军人家庭,向来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白霈岑不开口,其余人也就不开口。
芷荞觉得有些压抑,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她作势要离开,却被白谦慎牵住了手。
他按了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又给她夹了两只鸡翅:“吃怎么少怎么行?”
“我真的饱了。”她小声道。
白霈岑这时说:“谦慎说的没错,你吃的太少了,要多吃点儿,长点肉。”也给她夹了一筷子茄子:“记得你爱吃这个。”
芷荞可以推拒白谦慎,却不能推拒白霈岑。
她应了声,低头乖乖吃起来。
顾惜晚拿着筷子的手指有些僵硬。
一顿饭,终於在各人各怀心事下吃完了。
芷荞准备上楼洗个澡,路过书房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有些尖刻的女声:“为什么要让她回来?我一看到她,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儿子!”
“你在胡说什么?”白霈岑的声音,带着怒意。
“胡说?我哪里胡说了?如果不是他,你们怎么会把我儿子扔去了南京!”
华北才是白家的根基,在顾惜晚心里,待在这儿才算是前途大好。虽然白靳一开始离开时,她被白谦慎说动了,但是这段日子静下来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了。
心里头闹腾得厉害。
芷荞刚来白家时,顾惜晚原本对她很不错,就因为这件事,生了隔阂。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白靳冲冲不归,这种情绪就越扩越大。
如果不是白霈岑压着,白谦慎护着,她连人前对她的笑脸都维持不了。
芷荞听得沉默,也有些尴尬。
当初就是为了不让白伯伯和大哥为难,她选择了去外面住。
正想着,肩上被人搭了一下。
芷荞抬头,正对白谦慎温柔的笑脸。她先是一怔,有些意料之外的模样,然后也对他笑了笑,掐了掐掌心,想掩饰脸上的那种窘迫。
他却像是没有看到,也没有听见,弯下腰,隔着白手套拍了一下她的头:“傻丫头,杵这儿干嘛呢?”
芷荞心里清楚,他这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
心里说不清是感激还是什么,勉强笑了笑:“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