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荞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李成奚。
李成奚是何副院长的学生,而王院长,向来和何副院长不和。
这在仁和医院,几乎是心照不宣的,压根不是什么秘密。
对於这个带教的主任,芷荞其实是有点犯怵的,总感觉他特别讨厌自己,有意针对。
所以,进门时,打眼和李成奚对上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大自在。
已经换好了鞋的白谦慎回头问她:“怎么了?是冷吗?”
目露关切。
坐在沙发里看报纸的李成奚也抬起了头,朝玄关这儿看来。
这个季节,夏季刚刚过去,天气算不上冷。
她只穿了件水红色的灯笼袖衬衫,下面一件阔腿牛仔裤,下摆放得很松,放了一截空余后又收在了仿古的褐色皮带里。
足以衬托出,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窍腰。
李成奚皱了皱眉,厌色在眼底闪过。
别开了头。
芷荞对他笑笑:“不冷。”
白谦慎摸了摸她的脑袋,满脸宠溺:“那快进屋吧,一会儿,王院长要说了。”
“说什么?”
看她一脸疑惑,眼睛溜儿圆的憨直可爱,白谦慎又笑了,偷偷跟她说:“老头子死要面子,哪次过生日不是吆五喝六请了一大帮人?”
他两手一拍一摊,拿腔拿调地说,“一会儿出来,见你堵门口,肯定要嚷嚷,哎呀哎呀,怎么你堵门口啊?让别人怎么下脚?”
芷荞被他逗笑了,搡他一下:“哥,你好过分哦。”
白谦慎弯腰在她耳边笑:“我这都是给他留面子了呢。这老头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
芷荞还真不知道。
她远没有他这份玲珑心性和沉稳笃定,能在长辈们面前吃得那么开,虽然跟王院长也见过几次,但碍於对方的资历,总是有的放不开。
她也就在他面前,才能放肆一下。
两人走到沙发里,白谦慎把倒了的靠垫扶正,示意她坐下。
芷荞甜甜道:“谢谢。”
“谢什么?”白谦慎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来王院长这边的远不止他们几人,除了李成奚,还有不少生面孔。
有个和他见过两面的医学生打趣道:“白首长,哪儿把的妹妹?生得这么标致?”
他这一句话,就让容芷荞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白谦慎却只是笑笑,没跟不熟的人多解释。
他这人就这样,外热内敛,好像没有什么架子,待人客气,但是实际上,性格孤傲,只是表面客套,很难深交。
过於理性的一个人。
当然,发小李成奚是个例外。
进门到现在老半天了,他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白谦慎很惊讶,碰碰他胳膊:“怎么了,又一张死人脸。谁又惹到你了?”
“别碰我!”他火气也是大。
白谦慎瞥他一眼,眉眼弯弯的:“你来大姨妈了啊?”
李成奚被堵得脸色铁青,横他一眼:“老白,说话注意点儿?”
见他这么称呼自己,白谦慎也不生气,接过王夫人送过来的茶,抬头跟人道谢,嘴里却道:“看你脸色臭,逗逗你的。”
“少来。”李成奚侧头扫一眼,不经意的,又看到了容芷荞。
小姑娘柳眉直鼻,小嘴红艳艳的,跟樱桃似的,身子又是娇小,窝在沙发一角像只慵懒无害的小猫。
她捧着刚刚王夫人递给她的热茶,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脚上的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掉了,露出一双可爱的小脚丫。
穿着纯白色的棉袜。
那小脚丫百无聊赖地晃一晃,又晃一晃,可爱得让人想要握在手里,把玩一番。
李成奚心跳骤然快了一下,脸色更是僵硬。
芷荞这时也侧了一下头,正好和他冰冷的目光对上,吓得往白谦慎身后一缩。
“怎么了?”白谦慎看向她。
芷荞抓着他的手臂,又偷偷朝李成奚打量一眼。
白谦慎很快明白了,对李成奚挑挑眉:“你这么瞪着人家小姑娘干嘛?想起来了,你是荞荞的带教吧?”
李成奚冷着脸,哼了声:“就是你把她弄进仁和的?”
他算是明白了,宋主任说的“所谓背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前几天,因为她完成“断尾续接”而产生的那丁点好感,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原来,真是个金丝雀。
这靠山找的也算不错。白家太子爷,就算是在整个京圈,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谁都要高看一筹。
她这模样,也不像个正经人家的女孩。
果然,白谦慎又回头跟她笑,摸摸她细白的小手:“你不是说不冷吗?怎么感觉还是这么冰?”
李成奚在心里冷笑,把头扭开。
白谦慎回头,看到他一脸“唯吾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就有些哭笑不得。因为闻音的事情,他这些年跟他不对盘很久了。
白谦慎能是个善茬吗?
当然不。
於是,他不动声色的,跟他笑了笑:“李成奚,你最近是不是肠胃不好?”
“什么?”李成奚深深地皱紧了眉头,看着他。
白谦慎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又是黄又是紫的,还以为你最近肠胃不调和呢。”
李成奚脸色更加难看,哼一声,没跟他继续吵。
他这人本来就不善言辞,没白谦慎那么能辩。
王院长很快端来了蛋糕,招呼一帮人入了座。
白谦慎挽起袖子,亲自操刀,把蛋糕平均分成了二十几份,又一一送到众人的餐盘里。
“草莓的给你。”他把装着小蛋糕的餐盘放到芷荞面前。
有人嚷嚷:“哇,帅哥你太偏心了!小美女蛋糕上有两颗草莓呢。”
众人这才发现,确实是这样。草莓总共就10颗,本来就不够分,他还给人走后门。
又有人酸溜溜的:“踹翻这碗狗粮!”
芷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安地看向白谦慎。白谦慎却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抬抬手,示意其余人安静:“我不吃了,她多吃一颗,这样没问题吧?”
“开玩笑的,别这么当真。”
“是啊,开玩笑开玩笑。小美女多吃一颗草莓,我没意见的。”
“没意见没意见。”
……
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唯一不爽的估计就是李成奚了。
他黑着脸去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一捧一捧的水浇到脸上。抬头时,却见镜子里映照出了白谦慎的脸。
两个人差不多高,白谦慎却还是要稍稍高出一些。厕所的灯是那种老旧的白色灯管,散发的出的光也是惨白惨白的。
他本来就白,不笑的时候,表情更冷,像是卸下了一层面具,在这样的灯光里有种不带感情的味道。
李成奚心里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慢慢停了。
这人太会伪装,人前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种表情他多久没见到了?
暴躁如李成奚,这会儿也不得不收敛心性,直起腰,问他:“嘛呢,这么看着我?”
白谦慎这才扯了一下唇角,侧身靠在门上:“问你呢。你刚刚那是什么态度?”
“什么什么态度?”
“别给我装傻。”白谦慎凉凉一笑,目光犀利,“荞荞之前就跟我说过,你在医院的时候就故意针对她。”
“是这件事啊?”李成奚轻哂,目光上下打量他,“我说是为什么呢?原来是给你的小情儿找场子来了。”
“什么?”白谦慎愕然。
“少装了。”李成奚冷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还以为在咱们这圈子里,你是个另类呢,从来不传那些小花边,原来是喜欢这种调调。”
他一脸“我已经看穿你了,你不要狡辩”的模样。
弄得白谦慎哭笑不得:“什么小情儿?你不要乱讲。她是我……”
李成奚压根没兴趣听他解释:“你居然喜欢这种调调?我真是看错你了。怪不得闻音追你那么多年,你都爱答不理的。”
说完他就拂袖而去。
回到座位上,白谦慎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李成奚喜欢闻音,这么多年了,跟中了邪似的。
虽然闻音能力出众,但绝对不是李成奚眼里那种善良、豁达、明朗的女生,她有心机,也有手腕。
奈何,恋爱中的人,头脑是盲目的。
也不能说闻音善於伪装。
李成奚心里也有点谱,但是,人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会选择性忽略她其他缺点,自动在心里面帮她脑补,把缺点也往好的地方想。
一番粉饰,她就真成了他心目中那个完美无瑕的女神。
芷荞看到他神色有异,诧异道:“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碰到个神经病。”他一笑置之。
仔细一想,也不是什么事儿。
李成奚那家伙,不一直都那么不着调?
芷荞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笑笑,靠近些,偷偷跟他说:“那就当,被狗咬了。”
两人挨得太近了,她柔软的发丝从肩上落下,正巧划过他的脸颊。像是上好的丝绸,在他心里划过一道涟漪。
白谦慎怔了怔,看她一眼。
芷荞生於苏州,相貌身材都继承了母亲,典型的江南美女,骨架窍细。
巴掌小脸,明媚夺目,一颦一笑都很温柔,低头时,露出脖颈间一抹雪白,晃得人眼前发晕。
心里,也会不自觉心猿意马起来。
不过,他这人自律,外人面前表现得一派平和自然。
心里想着,芷荞现在和他的关系,还有她心里面的想法,她和顾惜晚的关系,云云云云。
回去的路上,芷荞在后面拉拉他:“哥。”
白谦慎恍然,回头,习惯性地笑一笑:“怎么了?”
因为太过漂亮的缘故,这张脸总是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但是实际上,他高大挺拔,看似清瘦的外表下,有着北地男人健壮的体格,肩是肩,腰是腰,双腿更是笔直修长,十足的爷们儿。
芷荞知道,其实他骨子里脾气并不好。
“没什么,看你好像有心事。”她抿抿嘴,望着他。
“我能有什么心事?”他抚上她的脸,跟往常一样宽慰地笑一笑。
掌心传来的柔滑触感,叫他心里跳动。这时,他才仔细打量这张掌握在他掌心的小脸。
纯女性的、清丽又不失柔婉风情的美。
因为单纯,眼睛总是小动物一样乌黑清澈。
这个记忆里他喜欢呵护逗弄的女孩,已经长成了这样美丽的一个少女。
而她,永远都是他的。
……
最近几天,白谦慎有点忙。
指挥所的交接工作完后,他又马不停蹄赶去了行动部上任。
行动部可不比指挥所的文职工作了,不止要担当策划指挥工作,还要亲自上阵,指导演习。
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这日,芷荞给他发信息:“哥,我决定搬出去住了,这边环境真的不大好。”然后是一个“苦恼”的表情包。
他先是一怔,然后会心一笑,给她回复:“现在知道我没有诓你吧?”
容芷荞:“你未雨绸缪,你最厉害啦。”
白谦慎不逗她了:“要我帮你找房子,是吧?”
“嗯嗯,会不会麻烦你?”
“怎么会?小事一桩。”
他聊得入神,连秘书胡冰艳进来都不知道。
平时,白谦慎虽然温和,态度却总是客气疏离的,带着世家公子那点儿骄矜清贵,跟他们这种普通出生的军官不一样。
胡冰艳从来没见他发自内心地笑过,何况是现在这副忘情的模样。
眉梢眼角都带着不经意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