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芷荞起来,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杨曦跟她一个房,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你去哪儿?”
芷荞被她吓一大跳,心差点就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期期艾艾的,脑子里飞快转动。
张嘴就是一句谎话:“我去上一下厕所。”
杨曦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这种事情还有假?”芷荞跟她一瞪眼,信誓旦旦的。
好不容易糊弄过去,芷荞出了门。晚上的廊道上很安静,只有应急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这边屋舍是建在人工湖上的,半边临水,低头望去时,能清晰看到湖面上自己的倒影,黑魆魆的,有点渗人。
路过拐角的时候,芷荞的脚步顿了顿,大老远就看到了和锺莉一块儿朝这儿走来的何夏。
路只有一条,又狭窄,人却有两拨,一时之间,三人都停下了步子。
何夏拧着眉:“大晚上的你出来干什么?走个路都要跟我抢地方?”
芷荞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怼了句:“这度假村你家开的啊?”
她一开口,何夏的怒气就蹭蹭蹭往上窜,上来就攥住她的腕子:“你说谁呢?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你算哪根葱啊你?”
“撒开!”芷荞脸绿了。
看着人也不壮,怎么力气这么大呢?
两人扭打在一起,磕磕碰碰、摇摇欲坠的,在旁人看来是那叫一个险象迭生啊。一块儿来的锺莉急得在原地跳脚,脑子一热,拿出手机给李成奚发了条短信。
“大事不好了,李主任,她们俩打起来了!”
彼时,李成奚正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听到“叮”一声就拿过了手机,看到了这一条。
他这人有洁癖,还认床,折腾了老半天没睡着,心情正差呢,看到这条就无名火起,回了句:“谁跟谁?一块儿记过。”
“何夏和容芷荞啊!”
李成奚看到后一个名字,豁然坐起,皱着眉飞快打了行字过去:“哪儿?她俩怎么打起来了?你们几个大半夜不睡觉的干嘛呢?要上天啊?”
哪怕隔着屏幕,锺莉看到这几句,也吓得虎躯一震,抖着手回复:“我们在人工湖这儿,房间出来就是,餐厅旁边,出来就能看见。”
“等着!”李成奚丢了手机,飞快穿了衣服,几乎是以最快速度赶了出来。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此刻,扭打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状态,芷荞踩了何夏一脚,气得何夏直接扭住她的手,踢了回去。
就这么一拉一扯,她身体失去控制,一个倒栽葱摔入了一旁的湖中。
“哗啦”的声音格外刺耳,湖面上荡开一大圈一大圈的水花。
何夏也被吓了一跳,倒退一步,慌乱中四处张望,就这么瞥见了李成奚。她一张小脸,顿时煞白了,徒劳地解释:“李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是她……”
李成奚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只一会儿就捞着昏迷的容芷荞上了岸,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胸口的,汗湿的脸上一片焦急。
何夏像是做错了天大的事,尴尬至极地杵在原地,想要解释,也想要逃开。
可她脚底却像是生了钉子,怎么都不敢逃开。
李成奚按了好久,芷荞才醒了过来,睁着一双眼睛,有些木然的样子。
李成奚紧张地抱着她:“荞荞,你没事吧?”
芷荞还蒙着,没反应过来,何夏却被这一声炸出了花,呆愣地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们什么时候变这么熟了?
向来对她不假辞色的李成奚,却这么紧张容芷荞?
她先是不相信,然后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慢慢的,不可置信变成了不能不相信。像是吞了一只苍蝇,又像是被人往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生生的疼,又是一阵浓浓的羞耻感。
李成奚对别的任何一个人好,也比对跟她不对付的容芷荞强多了!
她就不明白了,他是什么时候跟这小婊砸关系这么好的?
何夏快要疯了!
这会儿,李成奚已经把容芷荞抱了起来,抆肩而过时,还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把人抱去了医院。
锺莉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一边还拨打着120。
这会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表现得好一点,让李成奚把她给放过了,要算帐就去找何夏好了!
芷荞神智完全清醒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医生给她检查了一下,退去了外面,跟李成奚说:“人没什么事,就是着了凉,受到了惊吓。现在天气冷了,还是要多注意,之后的保养要跟上。”
李成奚一应记下,送走了医生。
走廊尽头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李成奚回头望去,打眼就看到了匆匆走来的白谦慎,二话不说,直接就起了他的衣领子。
“你疯了?你再看她不顺眼,也不能把她推水里吧?”
李成奚愣住了,笑出声来:“我把她推水里?你听谁说的?”
白谦慎也就在来的路上听服务员隐约提了一嘴,说容芷荞是被人给推到水里的,在这儿看到李成奚,自然就想当然了。
他这么一问,他倒是冷静下来,皱着眉:“不是你?”
也不能怪他误会,毕竟,李成奚向来讨厌容芷荞,几乎是不加掩饰的那种厌恶,芷荞私底下也跟他告过他的黑状。
不过,他却忽略了,人的情感是会变化的。
比如此刻的李成奚。
他黑着脸把白谦慎的手给甩开,冷笑,也不解释,去一旁坐了。他这人不喜欢比比,也懒得解释。
可白谦慎跟他的性格正好相反,非要逼着他说清楚。
“不是你是谁?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自己不会去看监控吗?”李成奚道。
白谦慎被结结实实给堵了,脸色不善,但自己理亏,这会儿也不好反驳了。
两人守在外面,一直等到天光大亮,医生才过来跟他们说,可以进去探视了。李成奚还没进门,就被白谦慎给挤开了。
李成奚:“……”
风度呢?怕不是被狗吃了呦?
……
芷荞的问题不大,何夏的问题大了。
白谦慎隔日就找到了何副院长,说了这件事。
他穿的便衣,贸然上门,也只说是容芷荞的哥哥,何副院长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直说低头喝着茶。
听他说完,何副院长就纳罕了:“我这女儿平时虽然刁蛮任性些,但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白谦慎笑了,低头啜了口茶。
——这就是不想承认了。
之后,他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压根没有要承认、认错的打算。
何夏一直垂着头,站在他爸后面。任凭何副院长如何厚颜无耻,她到底年纪小,还是有点怕的。
话到这里,也是没有办法谈下去了,白谦慎说:“既然这样,我只能报警了。”
“报警?不就是两个孩子打闹出了点意外吗?怎么用得着报警?”何副院长紧张起来,手里的茶盏也晃了晃,终於不装逼了。
白谦慎却起身,不打算跟他叨嗑了,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何副院长上前,终是一顿道歉,然后拉了满脸不愿意的何夏去仁和给容芷荞道歉。
路上,何夏一通抱怨。
别看她刚刚一脸后怕和悔意,白谦慎走了,她又不乐意了。
何副院长恨铁不成钢:“什么情绪都写脸上,你能有点心眼吗?道歉而已,还能少你一块肉?以后再找她麻烦就是。”
何夏一听也是:“怎么找她麻烦?”
“她就是个实习生,我可是副院长,你说呢?再说了,你李师兄不是特别讨厌她吗?现在他还带教着这丫头。”
一提李成奚,何夏的脸就绿了,咬着牙,恨恨道:“什么讨厌啊?他现在可喜欢那个丫头了,理都不理我。”
“什么?”何副院长不解了,“之前你不说,他很讨厌那个丫头吗?”
“我怎么知道?男人,哼,都只看脸!”
何副院长看她一眼,心里不悦。
这不是把自个儿老爹也骂进去了?这闺女儿,地图炮啊。
……
不过,何夏说的这一番话,还是落入了他心里。
李成奚家境不俗,在这一行又很有造诣,原本,他是打算把他当做自己的接班人培养的。
日后,再找个适当的时机提一提他跟何夏的亲事。
可是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事。
他心里有点闷,之后大半个月,也关注了一下容芷荞这个小姑娘,私底下也调查了一下,发现她是院长亲自招进来的。
院长杜康这两年精力不足,身体也不好,按年纪和这状况,也应该要退休了,却偏偏死赖在这位子上不肯退。
明明已经商议过了,要是杜康退了,十有八九是他顶上去,可这老家伙就是不肯走。
对何副院长来说,那就是拦在他前进路上的一颗绊脚石,是必须处之而后快的。
敌人扶持起来的,那自然也是敌人。
何况她现在跟何夏也算是结了仇了。
而且,经过调查,这小姑娘应该也没有什么背景。
何副院长心里敲定,渐渐的,有了别的主意。
过两天有个专家组的交流项目,芷荞也跟着过去了。地方在中海,车中途换了好几辆,又是查牌照又是核验的,日落时分,终於进了内院。
这地方不能乱走,芷荞也只跟随性的一帮人进了一处院落,在厅内坐下。外面还有荷枪实弹的警卫,个个穿着作战服,看着非常威严。
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这会儿有点后悔。早上起得是早,她心血来潮要自己做蛋糕,用一用刚买的烤箱。
结果呢,鼓捣了大半个小时,蛋糕糊了,粥也没煮,路上只喝了袋牛奶就赶了过来,现在饿得眼前发虚。
“怎么了你?”杨曦关切地挨过来,在她身边搬了把椅子坐下。
芷荞按着肚子,表情痛苦。
杨曦果然了解她:“饿了?”
芷荞点点头,把早上的事情跟她说了。
杨曦登时就乐起来,曲起的食指弹在她眉心:“亏你想得出来,你啊,就是说风就是雨,大早上做什么蛋糕?还是第一次做!你就这么有信心不会搞砸?”
“你还别说,做之前信心很足的,看了好多遍攻略,没想到……”
“有什么好没想到的,你就没那天赋。以后,可别干这种蠢事了,尤其是早上,再像这次这样,你又要饿肚子了。”
芷荞心里不断服气,事实却容不得她反驳。
她郁闷地垂下头。
李成奚此刻从门外进来,板着一张脸,一帮实习生看到他纷纷退到一边,给他让出条道。
这位阎王的名头,谁不知道啊?谁触谁倒霉。
杨曦的目光撞上他时,心里也是一惊,不觉咽了咽口水,往芷荞身边靠了靠。之前他怎么针对她跟芷荞,那可是历历在目的。
杨曦平日是日天日地的,可对这人,心里是真怵。谁让他在她专业的领域这么牛逼,她想跟他怼都没底气呢!
没办法,刚不过只能躲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李成奚径直朝她们这边走来。
到了近前,杨曦的心都快跳停了,心道,她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吧?既没冲到也没搞砸任务……
心里还胡思乱想着,李成奚直接越过了她——一眼都没看,走到容芷荞面前,把个塑料袋递了过去。
芷荞怔住,讷讷地接过来。
塑料袋还带着热气,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热乎乎的白面包子。
李成奚淡淡说:“一会儿还要见几位专家,把东西吃了,别给我丢人现眼。”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芷荞捏着包子,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这么明显吗?她肚子叫得应该没那么响亮吧?
脸上不觉一红。
手里捏着那包子,却觉得掌心热乎乎的。
杨曦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凑到他身边:“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实习生了?平时那么毒舌,不喷死我们就不错了,居然还特地出去给你买早饭?”
她看向她,“说,荞荞,你私底下是不是贿赂他了?”
芷荞也是一头雾水:“可能他良心发现吧。”不管了,饿得很,她拿起一个包子就咬了一大口。
是茶树菇和肉馅的,特别香,而且包的都是上好的精肉,跟外面某些小店小摊做的粗制滥造的东西完全不同。
难道是这儿的食堂做的?
疑惑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她这人就是心软,谁对她好一点,之前那些不好很快就会忘记。
……
午后太阳晴朗,芷荞和杨曦在厅内坐了会儿,跟着李成奚去了交流地,听了几个专家组的叨嗑。
李成奚还留着,她跟杨曦先被遣了回来。
“也没学到什么啊,大老远赶过来。”杨曦抱怨。
芷荞捂住她的嘴巴:“别瞎说。”
“这有什么?李主任真的是闲的没事儿干,揽这种破事。”自以为李成奚听不到,杨曦表情得瑟,却见容芷荞忽然停了步子。
她疑惑地也停下来,抬头望去。
回来的李成奚站在车岔道口,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一看就是从另一条路抄小道过来的。
芷荞跟杨曦站远了点,非常自觉,明哲保身的态度特别明显。
杨曦:“……”
她舔了舔嘴唇,看着李成奚,艰难地开口:“李总……我……”联系以往种种,自己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谁知,他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跟芷荞说,“跟我过来一下,李老要见你。”
芷荞忙点头,未免殃及池鱼,忙跟过去了。
中南海是何等要地?内部自然有特别设立的警卫,除了中警局的王牌部队,卫戍1师的也抽调来了不少。
一路上,总是能看到表情肃穆、荷枪实弹的警卫。
芷荞有些恍惚,不自觉想起白靳。
“怎么了?”李成奚也看出她心不在焉。
芷荞回神,干笑一声:“没什么。”
李成奚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道:“别想那么多。”两人挨得近,说话时,小姑娘带着笑,很有亲昵和依赖的味道。
前面有人喊:“芷荞。”
芷荞和李成奚一起抬头,看到了刚刚拜别了一个老领导的白谦慎,正笑着向他们走来。芷荞怔了一下,总觉得他笑容里有点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