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要穿呀?」
「真穿,屋里有火盆,不会冷。」
「这样薄的衣服怎么可能不冷!大公子,您别总是迁就林姑娘,也要学会拒绝!林姑娘脸皮厚着呢,不会受伤的。」
走进来帮将军洗澡的两名侍卫听见李忠的话,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将军不懂拒绝?这人怕是对将军存在天大的误解。想当初在边关打仗的时候,皇上连下三道诏书命将军撤军,将军都置之不理,并最终率领秦军取得了大胜。他若是不懂得拒绝,那全天下就没有态度强横的人了。
刚思及此,二人就听将军冷道︰「我说要穿就是要穿,你再废话也给我滚出啸风阁去!」
李忠脸色一白,顿时噤若寒蝉。
两名侍卫暗道一声果然,却也忍不住看了那件衣裳一眼,末了在心里大摇其头︰薄,真的很薄,搭在屏风上显得轻飘飘的,彷佛只是蓄了一层棉绒。这样的衣服哪里能够御寒?
但有李忠的前车之鉴,二人不敢多劝,只想着待会儿再端两个火盆过来,免得将军冻病。
然而洗完澡,换上衣服之后,薛伯庸却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看属下又搬来两个火盆,他立刻摆手︰「把火盆都撤了,只留下一个就已足够。别看这件衣裳很薄,但非常保暖。」
李忠动了动嘴皮子,到底没敢说话。大公子愿意给林淡撑场面,那就撑着吧,他不管了。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大公子说的都是实话,而非维护林淡,因为他的额头很快就冒出一层细汗,彷佛热得狠了。
「公子,您是不是又发热了?」李忠担忧地询问。
薛伯庸看也不看他,只是冲两名属下重申道︰「把多余的火盆撤了,我不冷。」
两名侍卫见将军脸色红润,眼眸清亮,绝非病重之相,而是的确有些热,这才撤掉三个火盆,只留下最旺盛的一个。薛伯庸坐在窗边,一会儿摸摸领口,一会儿捏捏袖口,竟对新衣裳有些爱不释手。
「若是边关的将士们也能穿上如此轻薄而又保暖的衣裳,那该多好。」良久之后,他叹息道。
边关将士的冬衣都很笨重,再加上几十斤的甲胄,穿在身上简直像裹了一层石头,行动力大大受到限制,上了战场,一个闹不好就会丢掉性命,但若是穿得不厚,又会活生生冻死。也因此,每到冬日,军队的死亡率都会成倍增加,令薛伯庸心痛难抑。
思及此,他立刻挥手︰「把林淡请过来,我有话问她。」
少顷,一脸莫名的林淡跟着两个侍卫走进来。
薛伯庸捏着衣摆问道︰「你这件衣裳是用什么做的,分明如此轻薄,却又那般蓬松保暖,若是能在军营里推广,定能救下许多人命。」
林淡恍然大悟,坦言道︰「大哥,你的想法怕是难以实现。这几件衣服的夹层裹的并非棉花,而是蚕丝。秦国地处西北,罕有桑蚕,做一件这样的裌袄,耗费十分之巨,推广到军中更是一个难以想像的数字。再者,桑蚕丝制成的裌袄经不得水洗,一入水,里面的蚕丝绵兜就塌陷了,不再保暖,平日里须小心打理才行,将士们忙於战事,又哪里分得出心神去照顾一件衣服?大哥你看,」她一边说一边掀开衣摆演示︰「我在你的衣服内衬里设置了许多暗扣,这桑蚕丝内胆便是用暗扣扣住的,清洗的时候可以拆卸下来,在做工上非常精细,实在是难以推广。」
薛伯庸被林淡扯着衣摆,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却又惊叹於她奇巧的心思。
李忠这才羞愧道︰「原来一件薄薄的衣裳竟然藏了这么多的玄机,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薛伯庸虽然感到有些遗憾,却也只能作罢。他认真凝视林淡,问道︰「这么精巧的衣裳,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林淡直言道︰「我观大哥到了冬日换上厚重的衣裳,行动就有些不便,很多次从床上挪到椅子上的时候,都差点手滑摔倒。大哥性格又倔强,不要我抱,我就想着给大哥做几件既轻薄又保暖的衣裳,方便大哥动作。偶有一日,我看见方大娘的孙子拿着一个蚕茧在玩,拍一拍脑门就想到了这种衣裳的制法。」
薛伯庸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啼笑皆非,调侃道︰「拍一拍脑门你就能想到?你还真是冰雪聪明。」
「不瞒大哥,我似乎天赋异禀,入了厨房拍一拍脑门,就知道如何做菜,进了绣房拍一拍脑门,就知道如何缝制衣裳……」林淡原本是有话说话,据实以告,却没料竟把屋里的人全都逗笑了。
薛伯庸以拳抵唇,尽量让自己笑得不要那样明显,免得伤了小丫头的颜面,先前的那些失望,此时已烟消云散。罢了,他既已下了战场,军中的事情便无需费心,不然就有越庖代俎之嫌。只是,这些日子倒真是苦了林淡,叫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变成如今这副忙里忙外,劳劳碌碌的样子。
思及此,薛伯庸感觉周身越发温暖,心里也微微滚烫起来。他命侍卫把藏在书房里的一个锦盒拿过来,递给林淡,认真叮嘱道︰「这是我收藏的战利品,你拿去玩吧。缝制衣裳耗时耗力,你偶尔做一件也就罢了,无需次次动手,有时间不如多看两本医书,我这里自然有人料理,哪里需要你来操心?」
「谢谢大哥,我不操心大哥又能操心谁呢。」林淡大大方方地接了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顿时十分喜欢,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最后一句话让薛伯庸红了脸。
「浑说什么,还不快去看书。」薛伯庸摆手撵人,似是十分不耐,等林淡走后却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确定将军对林姑娘果然不一般,要知道那把匕首是将军头一次上战场得来的战利品,是他军戎生涯的见证,平日里宝贝得很,又哪里舍得送人?他对林姑娘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而林姑娘原先是二公子的未婚妻吧?这事真是越看越复杂了……
薛伯庸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感念林淡对自己的精心照顾,早就想送她一份礼物。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头一个忆起的就是这把匕首,於是便送了出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