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逆转人生17
面对两双充满了求知慾的明亮眼眸,林淡不禁莞尔。不过,即便两人不问,她也会把真相说出来,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
「其实我并非什么仙长,不过懂一些医理罢了。」她率先坦白。
「这个朕和皇叔都知道啦,仙长,您快接着往下说,说正题。」小皇帝敲着车厢里的小几催促。
林淡再次莞尔,对这位小皇帝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虽然他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心性却并未坏掉,反倒十分开朗,又富有朝气和正气。听说他曾经跟随瑾亲王在北荒漂泊过几年,可见瑾亲王的为人也很好,不然不会把一个深陷绝望的孩子教导得如此阳光。
与他们交往,林淡是很放心的,略斟酌一番才徐徐道:「那便直接说正题吧。你们知道,我不是什么仙长,而是医者……」
「知道知道,仙长,您怎么老重复这句话?这可不像您的雷霆作风啊,您快说,快点快点。」小皇帝扭着屁股连珠炮一般开口。
林淡彻底无奈了,瑾亲王伸出手给了侄儿一个爆栗。
小皇帝捂着脑门哎呀直叫,然后便老实了,只用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林淡。他这一闹,紧张万分的姚碧水和许苗苗便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
林淡给几人轮番斟茶,继续开口:「我是医者,所以那天我一走进蔡小公子的房门,看见他血肉模糊的双手,便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他得了什么病?」小皇帝连忙靠过去小声询问。
林淡笑睨他一眼,缓缓道:「他得了一种极罕见的皮肤病,名为鬼撕皮。」
姚碧水被这三个字吓到了,抱住许苗苗惊呼了一声。
「鬼撕皮?这病我知道。」瑾亲王似乎想起了什么,顺势便接过话头:「当年我在北荒征战,曾见过军营里有人得过这种病。这些人专门负责打扫战场,干的最多的活儿就是把同袍的屍体收殓起来,就地掩埋。有时候,一场战役会拖上几月才能结束,到那时,屍体都已经腐烂了,他们接触多了腐屍,皮肤表面会发出很多疱疹,随后慢慢溃烂,又蔓延到全身,彷佛被鬼怪扒掉了一层皮。此乃绝症,一旦患上便只能等死,起初军营里无人意识到病因,后来找到规律,这才严命收屍者在殓屍时必须戴手套,故而断绝了此病的发生。那蔡小公子乃名门之后,又是个读书人,常年待在京城这繁华之地,又是如何染上了这种病?」
「是啊,这种病唯有长期且频繁地接触腐烂的屍体才会感染,所以你们猜,那蔡小公子是如何患病的?」林淡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平淡的表情彷佛在谈论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事。
姚碧水连忙把许苗苗的耳朵摀住,免得吓着她。林淡却将许苗苗抱入怀中,叮嘱道:「身为医者,你将来遇见的病症只会更恐怖,所以,如果你现在害怕了,就干脆不要跟我学了。医者需要仁心,也需要勇者之心。」
许苗苗咬着小白牙说道:「师父,徒儿不怕的,那天徒儿看见蔡小公子的手,一点都没发抖呢,反倒是小姨抖得厉害,偷偷躲到我身后去了。」
姚碧水尴尬得红了脸,林淡却欣慰地笑起来,又轻轻捏了捏徒儿的圆脸蛋。
本还在思考诡异案件的瑾亲王,不知怎的,目光就被林淡吸引了过去。她的气质很冷清,然而,当她面对亲近之人时,却会忽然露出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内里。面对这样的她,那些身处严寒之中,又陷於绝望深渊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瑾亲王移开目光,看着自己已瘦脱了形的手背,不禁摇头苦笑。
小皇帝丝毫未曾发现皇叔的异样,用力拍打桌案,骇然道:「朕明白了!那蔡小公子定然时常接触腐烂的屍体才会染病。朕派人调查过他,他为了准备科考,已经连续大半年未曾出门,即便偶尔有交际应酬,也多是在别人府中,或者酒楼之内,又哪里有机会接触腐屍。他那病,定是在他自己家染上的!蔡国公府藏着腐屍!仙长,朕说得对不对?」
「对,」林淡引导道:「通过他的病,你既已猜到蔡国公府藏着腐屍,那么你能否确定腐屍的具体位置?」
瑾亲王微笑地看着林淡,他知道她在与小侄儿做益智游戏,而这恰恰是侄儿最爱干的事。她是一个绝妙的人,总会在第一时间清晰地窥探到你的内心,但这种窥探却并不惹人反感。当然,她的温和与包容也不是无限制的,倘若她觉得你品行不端,她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恰如她的前夫和一双儿女。
小皇帝果然兴致高涨,沉吟片刻后笃定道:「在蔡毅的院子里,而且与他的卧室离得很近,否则他不可能瞒得住蔡国公。」
「没错,所以,在见到蔡小公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屋外的花坛里藏着屍体。他院子里的花开得比府中任何地方都要艳丽,那是因为这些草木的根系得到了腐屍的滋养。其中一个花坛的草木有枯萎的迹象,土层也是翻新的,捻起一撮置於鼻端,还能清晰地闻到腐臭味,可见这个花坛内的腐屍常常被他挖出来把玩。他的院子里至少掩埋了三具屍体,而他的病根就在这里。」
小皇帝一边听林淡说话一边发出惊叹。这可比批改奏折有意思多了!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干?这些屍体又是怎么来的呢?难道都是他杀的?这也太,太……」小皇帝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蔡小公子的举动。
「是啊,为什么?这是我考虑的第三个问题,於是我点燃一张安神符,引得大家困倦,想要测试一下蔡小公子是否连心都出了问题。」
「为什么大家困倦了,你就能看出蔡小公子出了问题?」
「因为困倦之意是最容易被传染的,倘若大家都在打哈欠,你便也会感受到睡意,并随之打哈欠,是也不是?」
「是是是,这个朕太有体会了,太傅上课的时候,伴读们一打哈欠,朕也会跟着想睡觉!朕说这怪不得朕,都是别人影响了朕,皇叔还骂朕狡辩!」小皇帝委屈地看了瑾亲王一眼。
林淡摇头莞尔,瑾亲王无奈地说道:「那我向你道个歉?」
小皇帝顿时得意了,眨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看向林淡:「所以,这哈欠里有什么玄机?」
「玄机便在於,心性特别残忍,且半点也感受不到旁人的悲哀和痛苦的那些人,是不会被传染哈欠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困倦了,更不会受到你的影响。他们的内心只有他们自己,他们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是可有可无,亦或者可以随意踩死的蝼蚁。」
小皇帝惊呼了一声,彷佛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仔细一想,却又觉得非常有道理。
「那蔡毅竟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吗?果然那些人都是被他杀死的吧?」
「仅仅用一个哈欠来测试蔡小公子的内心,我觉得太武断了,於是我便走到他的书房,查看他的画作。他的画,充斥着大块的黑色、灰色和红色,线条扭曲且充满戾气,由此可见,他崇尚黑暗而热烈的东西。隐藏在他完美皮囊下的是一颗极具攻击性的心,由此,我对他有了更深的怀疑。但是,仅凭书画也无法完全说明问题,於是我又阅览了他的文章。他十分擅长作制义,几乎每一篇文章都会引用很多典故或圣人之语,初看十分精彩,细细对比却会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模式罢了。他的所有文章都是按照一个模子堆砌而成,并无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反观他的诗作和散文,却全都是一些杂乱无序的词汇,观者根本无法从中感受到他想表达的东西。这便是内心残忍无情的人最重要的一个特征——他们不会表达情感,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一切需要情感丰沛才能进行的活动,他们都束手无策,譬如写诗和散文,譬如为某一个亲近的人的故去而感到伤心。」
「仙长,您说得朕汗毛都竖了!不过,朕倒是想起幼时的一件小事。那蔡毅曾经是朕的玩伴,经常入宫陪朕玩耍,有一次,我们在御花园里发现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野兔子,一个个才指头大,很是有些可爱。朕想把它们带回寝殿喂养,被宫女阻止了,那蔡毅说帮朕带回去养,过个几天却告诉朕,那些兔子病死了。但是朕知道他在撒谎,因为另一名玩伴告诉朕,蔡毅刚走出宫门便把一窝兔子摔死在墙根下。那时候朕才七岁,他比朕还小一岁。朕原以为他是没拿稳才会那般,如今想来,却是故意的。」
小皇帝越想越觉得骨头缝里透着凉意,万没料到他竟与这样的人成了朋友。
林淡颔首道:「残杀小动物便是这嗜杀病的早期症状。我想,那蔡夫人定然很早就知道了,但她隐瞒了下来,又纵着儿子,这才叫他变本加厉。若非经常为儿子遮掩,她善后的手法不会那般老练,竟连蔡国公都瞒了过去。」
小皇帝深感认同,点头道:「是的,她那迷香应该是常备的,防的就是蔡毅暴起杀人。但是,即便您察觉到了蔡毅的本性,又如何知道他会对老太君下手呢?」
林淡摇头道:「这便是蔡夫人造下的第二桩罪孽。为蔡小公子遮掩了多年,她许是已经慢慢意识到,儿子不会变好了,为了控制他的病情,同时也是为了保护他,所以她决定把他远远送走。但蔡毅却不想离开,於是跑过来与她争辩,但老太君被蔡夫人说动,决议要将他送走,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好巧不巧,蔡毅想起了再过几月便是老国公除服的日子,他以这个借口想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