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她想她本是想狂呼大叫、本是想昏去、本是见了鬼——但她牢牢盯了他半晌之后,嘴角抽动,叫出了一声“相夷……”
相夷……
二字之后,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心头一片空白,就似自万丈云颠,一下子摔了下来,一种错觉在眼前浮动……让她刹那间以为,其实他一直都没有死,其实这十年以来,死的是她……
那站在李相夷坟后的人听到了那一声“相夷”,嘴角微勾,微笑得更加平和,点了点头。
她再也没说出任何话来,突然全身颤抖,跌坐在了地上,牙齿在咯咯打战。她不是害怕,她只是不知所措,是太不知所措了,以至於无法控制自己。
他并没有过来扶她,也没有走近,仍远远的站在坟后,带着平静且心情愉快的微笑,突然道:“那日跌下海以后……”乔婉娩终於能够动弹,骤地用僵硬的双手抱住头,“不必说了!”他微微一顿,仍旧说了下去,“……我挂在笛飞声的船楼上,没有沉下海去。飘上岸以后,病了四年……”四年中事,他没有再说,停了一阵,“四年之后,江湖早已大变,你随紫衿到苗疆大战蛊王,四顾门风流云散,我……”他再度停住了,过了很久,他微笑道:“突然想通了很多事。”
她摇了摇头,眼泪突然流了出来,她没有哭,是眼泪突然流了出来,她的牙齿仍在打战,“你骗了我。”她低声道,“你骗了我……”李莲花摇了摇头,“李相夷真的已经死了,我不骗你,那个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她突然尖叫一声,抢了他的话,“那个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孩子!是的我知道那时他只不过是个孩子!我知道相夷不懂事不成熟,我知道他会伤人的心,可是……可是我……”她的音调变了,变得荒唐可笑,“可是我已经喜欢了……你怎能骗我说他已经死了……你怎能骗我说他已经死了……”
“你以为,经过了十年之久,李相夷还能从这坟墓里复生吗?”李莲花悠悠叹了口气,“是孩子终究都会长大,相夷他——”她再度打断他的话,背靠着李相夷的坟墓,古怪的看着他,低声道:“你如果不骗我说他已经死了,我不会嫁给紫衿。”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伤心的不是你嫁给了紫衿,是你没有后悔嫁给紫衿。”乔婉娩木然看着他,眼泪滑落了满脸,足足过了一柱香时间,她突然笑了起来,低低的犹如伤兽般痛楚的笑,“相夷你——你还是——还是那样——能用一句话杀死一个人……”李莲花眼色温柔的看着她,“婉娩,我们都会长大,能喜欢紫衿,会依靠紫衿,并不是错。你爱他,所以你嫁给了他,不是么?”乔婉娩不答,过了好一会儿,“你恨我么?”她轻声问。
“恨过。”他微笑道,“有几年什么人都恨。”她缓缓点了点头,她明白……只听他又道:“但现在我只怕肖紫衿和乔婉娩不能不离不弃,白头偕老。”她听了半晌,又点了点头,突然又摇了摇头,“你不是相夷。”李莲花微微一笑,“嗯……”她抬起头来怔怔的凝视着他,轻声道:“相夷从不宽恕任何人。”李莲花点头,“他也从不栽花种草。”乔婉娩唇边终於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他从不穿破衣服。”李莲花微笑,“他几乎从来不睡觉。”她面上泪痕未干,轻轻叹了口气,“他总有忙不完的事,几乎从来不睡觉、总是有仇家、很会花钱、老是命令人,把人指使来指使去的……却总能办成轰轰烈烈的事。”李莲花叹了口气,喃喃的道:“我却穷得很,只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睡觉,也并没有什么仇家,对了我房里那两盆杜鹃开得黄黄红红,煞是热闹,你可要瞧瞧?”乔婉娩终是微微一笑,这一刻她的心似是突然豁然开朗,牵挂了十年的旧事,那些放不下的东西,在这一刻全都消散,眼前的男人是一个故人、一个朋友、更是一个达者。“我想看看。”
李莲花拍了拍衣袖,歉然道,“等等我。”乔婉娩举袖拭泪,拂去身上的尘土,突然觉得方才自己甚是可笑,眼见李莲花背着箩筐忙忙的奔进野霞小筑后院簸箕处,忍不住好笑——心下不禁想:若是傅衡阳知晓李相夷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他辛苦安排的重兴四顾门的蜡烛清扫干净,不知作何感想?一念未毕,眼见李莲花前边招手,她便跟了上去。
走进李莲花房中,她对着那两盆“杜鹃花”看了好一阵子。那两盆花颜色鲜黄,开得十分灿烂富贵,确是受到精心照料,生长得旺盛之极。只是乔婉娩看了半日,忍不住问道:“这是杜鹃花?”李莲花呆了一呆,“方多病说是杜鹃花……我从山下挖来的,山下开了一大片。”乔婉娩轻咳了一声,贤惠且耐心的道:“这是黄花菜,是山农种来……种来……总之你快点还给人家。”李莲花啊了一声,看着自己种了大半个月的“杜鹃花”,歉然道:“我说杜鹃花怎会开得这么大……”乔婉娩委实忍耐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望着那两盆“杜鹃花”相视而笑,房外不远处有人站在树梢之上,遥遥看着两人。那人紫袍金边,身材修伟,本来俊朗挺拔,只是脸色苍白之极,呆呆的看着房内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内李莲花看着自己勤劳种出的黄花菜,突然极认真的问道:“黄花菜都开了,天快要凉,这山上的冬天冷不冷?”乔婉娩一怔,“冷不冷?”李莲花连连点头,“下不下雪?”她点了点头,“下雪。”他缩了缩脖子,“我怕冷。”她微笑道:“相夷从来不怕冷。”李莲花叹了口气,“我不但怕冷,我还怕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