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剑鸣弹作长歌(2 / 2)

就在此时,远处一栋庭院上空炸起一团极明亮的黄色烟火,颜色样式与方才所放的全不相同。笛飞声抬头一看,眼角略略收缩,全身气势为之骤然一凝。那团烟火炸开,首先便看见花园中草木摇动,许多机关突然对空空射,劈啪一阵乱响,已是射尽暗器,歪在一旁。许多树木、花廊、墙壁上暗门洞开,阵法自行启动,一阵天摇地动之后,但见整个殿宇群落四处腾起灰烟,竟是阵势崩塌、机关尽毁!笛飞声心头暗惊——这等威势,非久在帮中、深得角丽谯信任之人做不出来,绝非云彼丘几封书信所能造就,难道百川院对鱼龙牛马帮渗入竟是如此之深,自己与角丽谯竟真是一无所知。

机关大作,随即全毁。整个总坛为之震动,人人惊恐之色溢於言表,谁也不知发生何事,便在此时,第二轮烟花冲天而起——“砰”的一声,竟是惊心动魄。

笛飞声仰头望去,只见第二轮烟花炸开团团焰火,那焰火颜色明亮,各做七彩,十分绚丽,自空坠下疾若流星,华美异常。他心里方觉诧异,此烟花打开,地上却无再一步的动作,突的嗅到一股硝火之气——只见那七彩焰火自空坠下竟不熄灭,一一落入草丛之中、殿宇屋顶、花廊梁柱之上,瞬间火光四起,硝烟满天。

远近都传来惊呼惨叫之声,无非是活人被那焰火砸到了头顶,就在这惊骇之时,只听“砰”的第二响,第二发烟花炸开,洒下万千火种,紧接着“砰砰砰砰”一连十数声巨响,满天焰火盛放,直如过年般繁华热闹,七色光辉闪耀漫天,流光似虹如日,一一坠入人间。

四面哀呼惨叫,火焰冲天而烧,红莲焚天,云下火上盘旋的硝烟之气如巨龙现世,蜿蜒不绝於这亭台楼阁上空。

角丽谯十几年的心血,动用金钱美色构筑的血腥之地,瞬间灰飞烟灭。

“啊——”

“杀灭妖女——”

“杀灭妖女——”

“惩奸除恶——”

“惩奸除恶——”

“还我天地——”

“还我天地——”

“一荡山河——”

“一荡山河——”

远处竟有人带头高呼口号,亮起刀剑,旗帜高扬,数十支小队自四面八方将鱼龙牛马帮总坛各处出口围住,有人运气扬声,清朗卓越的道,“此地已被我四顾门团团围住,诸位是非若是分明,不欲与我四顾门为敌,请站至我左手边,只消允诺退出鱼龙牛马帮,永不为患江湖,即可自行离去。”

说话的人白衣儒衫,神采飞扬,正是傅衡阳。

值此一刻的风华,也必将传唱於后世,百年不朽了。

大树后的李莲花叹了口气。

笛飞声负手看着这虚幻浮华的一幕幕,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头顶烟火盛放,地上烈焰焚天。

李莲花站在树后,慢慢抬头望着夜空。

烟花若死。

空幻余梦。

遍地死生,踏满鲜血,一切可当真如这虚象一般美不胜收?

突然之间,不远处“殉情楼”中一箭射出,激射傅衡阳。八名黑衣弓手自楼中跃下,结成阵法向四顾门的人马靠近。四顾门旗帜整齐,结阵相抗,显然是练习已久,对鱼龙牛马帮的阵法也很熟悉。

四周也是一阵脚步骤急,笛飞声淡淡看了四周一眼,四周残余的守卫也是快步结起阵法,准备誓死一搏。随即短兵相接,笛飞声一掌拍去,便有数人飞跌而出,惨死当场,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提起一人便摔出一人,那些飞摔出去的人形尚未落地便已骨骼尽碎。李莲花被逼得从树后窜了出来,与笛飞声靠背而立。角丽谯所吸纳的人手有些服用了那毒菇的粉末,不得不为她拚命,故而即使傅衡阳广开一面,仍有许多人冒死相抗。

集结的阵法越来越多,笛飞声且走且杀,四周阵法犹如潮水一般,拥着两人直往一处殿宇而去。

李莲花微眯起眼睛,他有时看得很清楚,但这时眼前却是一片黑影,依据方才的印象,眼前这和京师百花楼相差无几的殿宇叫做“妄求堂”。

那是一处漆黑的殿宇,自上而下所有砖石木材都是浓黑之色,木是黑檀木,砖石却不知是什么砖石了。

这地方窗户紧闭,大门封锁,一片乌黑。

难道其中藏匿着什么绝顶高手?

刹那间,一个人影自脑中掠过,李莲花脱口而出,“雪公公!”

笛飞声浑身气焰大炽,李莲花自他身后倒退出三步,四面射来的那些弓箭未及身竟被他蓬勃而出的真力震落。“妄求堂”那扇沉重乌黑的大门被他气势所震,竟咯咯摇晃起来。

雪公公乃是二十年前江湖一大魔头。传说他肤色极白,双目血红,除了头发之外,不生体毛,无论年纪多大仍是颔下光洁,故而有“公公”之称。又因为全身雪白,这人喜爱黑色,一向身着黑衣,所住所用之物也一色全黑。此人往往於夜间出没,杀人无数,生食人血,犹喜屠村屠镇,是极为残暴的一名魔头。

笛飞声李相夷出道之时,此魔早已隐退,不知所踪。此时眼前“妄求堂”通体浓黑,若其中住的当真是雪公公,角丽谯也堪称能耐通天了。

然而那大门“咯咯”不停,其中便是无人出来。

李莲花屏息静听,听了一阵之后,他突的从笛飞声身后闪了出来,出手便去推“妄求堂”的大门。

笛飞声目中光彩大盛,往前一步,但见李莲花推了一下未开,居然握手为拳,一声叱吒,一拳正中木门,“咯啦”碎裂之声爆响,大门如蛛网般碎裂,烟尘过后,露出漆黑一片的内里。

开山碎玉的一拳,笛飞声略为扬眉,他与李相夷为敌十四年,竟从不知他能使出如此刚烈的一拳!

一瞬之间,他眼中炽热的烈焰再度转剧,一双眼睛狂艳得直欲烧了起来。

妄求堂大门碎裂,内里一片漆黑,却有一阵恶臭扑面而来。

李莲花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晃亮以后掷了进去。

门内一切渐渐亮起。

门外众人一起看见,妄求堂里没有人。

只有一具屍首。

一具满头白发,肌肤惨白的老人屍首。

这人死去已有数日,一柄匕首自背后没入,犹自精光闪耀,显然杀人之人并未与雪公公正面为敌,而是偷袭得手。

但究竟是谁能进得妄求堂的大门,能与雪公公秉烛而谈,能近这魔头三步之内?

李莲花已变了颜色。

那柄匕首粉色晶莹,在肖紫衿大婚的那天角丽谯拿它刺伤苏小慵,而后康惠荷又拿它杀了苏小慵,最后作为凶器被百川院带走。

这是小桃红!

杀人者谁,已是昭然若揭!

笛飞声目见屍首,目中微微一跳。

李莲花垂手自那屍身上拔起小桃红,大袖飘拂,自笛飞声面前走过,他未向笛飞声看上一眼、也未向身周任何一人看上一眼,衣袖霍然负后,笔直向外走去。

门外烈焰冲天,刀剑兵戈犹在,那翻滚的硝烟如龙盘旋,天相狰狞,星月黯淡。

他一眼也未看,就向着东南的方向笔直的走了出去。

一条婀娜的红影向他掠来,“啸”的一声,刀光如奔雷裂雪,转瞬既至。

他听而不闻。

“当”的一声惊天鸣响,那吻颈而来的一刀被一物架住。

红衣人的面纱在风中猎猎而飞。

李莲花从她身边走过,衣袂相交,却视若不见。

架住她那一刀的人浑身黑血,一身衣裳污秽不堪,满头乱发,面目难辨。

但他站在那里,四周便自然而然的退出一个圈子。

在他身周五步之内,山峦如倾。

架住她宝刀的东西,是半截锁链。

是从他琵琶骨中抽出的血链。

红衣人缓缓转过身来。

她尚未全转过身来,笛飞声身影如电,已一把扣住了她咽喉,随即提起向外摔落。

他这一提一摔与方才杀人之时一模一样,甚至连面上的神色都毫无不同。

“啪”的一声,红衣人身躯着地,鲜血抛洒飞溅,与方才那些着地的躯体并未有什么不同。

四周众人看着,一切是如此平凡简单,甚至让人来不及屏息或错愕。

笛飞声将人摔出,连一眼也未多瞧,抬头望了望月色,转身离去。

夜风吹过鲜红的面纱,翻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四周开始有人惊呼惨叫,长声悲号。

但这人间的一切再与她无关。

她来不及说出一句话。

或者她也并不想说话。

她没有丝毫抵抗。

或者她是来不及做丝毫抵抗。

她也许很伤心。

或者她根本来不及伤心。

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绝世无双的风流,此时在地上,不过一滩血肉。

或许连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角丽谯的死,竟是如此简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