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势问,“我想知道,你们在这儿住了多久?有出去过吗?”
九号想了想,“一哥是最早来的,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送进来了,一直没出去过。我们是五六岁的时候从其他孤儿院分进来的,进来后就出去过几次吧。你问这个干嘛?”
祈无病摆摆手,“随口问问。”
他很自然的引到另一个话题,“怪不得晚上都把门窗锁死,是不是就怕你们偷跑啊。”
九号的表情僵了一下,迟钝的表态,“……我们才不会偷跑呢。”
到了一楼大厅。
所有孩子围坐在一起,一群白衣服里出现唯一一个特别显眼的人,他身上还缠着绷带,脸也蒙了大半,像个木乃伊似的。
和万圣节那天不太一样的是他身上绷带的颜色,变得格外花哨。
是用彩笔画出来的奇奇怪怪的图案,并不好看,脏兮兮的。
“那是院长儿子画的,因为万圣节时他被一哥吓哭了,后来就让院长把一哥带过去报复,啧,你看那是画的啥玩意,丑死了。”九号在旁边小声八卦。
祈无病跟着他坐到角落,盯着那五颜六色的“木乃伊”看了会儿,问道,“为什么他身上那么多伤?”
九号耸了耸肩,“他可是院长工作上的得力助手,等级比我们高多了,你想啊,能力越强责任就越大,犯错的惩罚程度也就越严厉,受伤多正常。”
祈无病“哦”了一声,“犯错就会被打成这样?”
九号别扭的动了动,“多多少少都会挨几下,但不会像一哥那样严重的。”他小心翼翼地朝“木乃伊”方向看了眼,“挺奇怪的,他明明那么优秀,特别听院长的话,为什么还会被惩罚呢。”
祈无病觉得问不着什么了,就低头玩起了手指。
他没什么同情心,对那人身上的伤一点都不好奇。他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带着狗离开这里。
一直安静坐在那儿的闻一动了动胳膊,摁开了一个破旧的收音机,里面“咔咔”响了两声,顿住了。
他似乎习惯了这种意外,拿起来往桌子上磕了几下又放下。
旋律很快就流了出来。
围坐一圈的孩子都安静下来,等着他出声。
那是一首很简单的童谣伴奏,闻一清了清嗓子,却没有唱,反而讲起了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小镇上住着个小女孩,她每天都很快乐,喜欢花园里的花,也喜欢在树上唱歌的小鸟。在她生日这天,她期望着爸爸妈妈会送给她一朵花和一只小鸟,但却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礼物。”
闻一懒洋洋的坐着,故事讲的一点都不真诚。
“你们猜是什么?”
坐在角落的祈无病看周围没一个孩子应声,直接打破沉默,“一颗糖?”
闻一看向他,绷带下露出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眼尾朝上,透着丝凉意的审视,“上次那颗你还没吃够?”
祈无病点点头,“确实不太够。”
九号撞了他一下,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孩子们都笑了,闻一的糖给了那个新来的已经在孤儿院传开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拿到,但这莫名高大神秘的形象就这么立了起来。
闻一敲敲桌子,把大家注意力又引过去,继续讲他那没讲完的故事。
“那个礼物不是糖,而是一个洋娃娃。小女孩倒也没拒绝,笑着接受了,但她心里还是觉得花和鸟更好一些。和这个娃娃相处了一段时间,小女孩发现爸爸妈妈对这洋娃娃特别好,比对自己都好,她的衣服,她的食物,都比自己的精致许多。每天晚上,娃娃还能得到爸爸妈妈专门为她唱的睡前童谣。小女孩很不开心,她更加想念花和鸟了。”
“有一天,她趁爸爸妈妈不在,背起洋娃娃就离开了家。她去了花园,去了树下,娃娃一路上被鸟儿抓破了皮肤,被玫瑰刺瞎了眼睛,开始哇哇大哭。小女孩很害怕,只好唱起了童谣。”
闻一的语速越来越慢,“大家知道是什么童谣吗?”他慢悠悠的打了个响指。
孩子们不约而同都跟着诡秘的伴奏唱了起来。
“妹妹背着洋娃娃~
走到花园来看花~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小鸟笑哈哈~”
祈无病有些烦躁,开口问,“这是什么破故事。”
九号唱的正激烈,抽着换气时间说,“妹妹背着洋娃娃啊,本来是一首童谣歌,闻一把它改编成了童话故事。”
祈无病起身就走,“编的真烂,没意思。”
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就被人拦住了。
是突然出现的院长,她温柔的拍了拍祈无病的肩膀,“怎么了?”
祈无病摇头,“没事。”
院长笑了笑,声音猛地严厉起来,“闻一,你跟我来一下。”
正在伸着胳膊僵硬的指挥孩子们合唱的闻一立刻停止了动作,应声,“好。”
他费劲的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跟在了院长后面。
九号摇着头“啧啧”两声,“不知道又犯什么事儿了,一哥这段时间也太奇怪了。”他一边小声嘟囔,一边组织着这群被扔下的孩子陆续进房间睡觉。
祈无病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消失的影子,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没有去院长室,而是去了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门旁边挂着张巨大的壁画,上面画着一群西方神话里的白翅膀小天使。
没看出来神圣,因为翅膀已经被抹黑了。
全是小孩儿们的手掌印。
周围没灯,只有地上点着几根蜡烛,光线掺杂着有些刺眼睛。
祈无病趴门上听了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这个屋子比院长室要隔音多了。
他看了看走廊两侧,视线在唯一那扇窗户上停住了。他走过去试了试高度,灵活的攀了上去。外面刮着凉风,院子里也没灯,黑糊糊一片,他踩在窗户外沿上,大步往那个房间的窗户位置挪,也不怕掉下去。
好奇心来的相当强烈且不是时候。
窗户之间离的并不远,不往下看倒也不觉得可怕。
而且那个房间窗户边还有个小台子,放着几盆红色的花,应该是经常有浇水,开的异常鲜艳。
祈无病踩上去,躲在花盆后的阴影里,往房间看。
里面的灯很明亮,墙壁却是纯黑色的,地板也是黑色的大理石砖。
中间放着张白色的床,旁边还有个像手术台一样的桌子。
闻一已经躺在了上面,身上的绷带和背后的黑色仿佛融在了一起。
院长站在他身边,拿着他的胳膊慢慢拆着绷带,露出了他那苍白细瘦的小臂。
祈无病透过花枝刺间的缝隙看了过去,在灯光照射下,他胳膊上血管的位置特别清晰。
那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针孔。
院长从手术桌上拿了根长管子,在酒精瓶里涮了涮,问他,“想听音乐吗?”
闻一安静的躺着,没回答,似乎是习惯了,放松的好像要睡过去。
院长等着他的回答,也不着急。
闻一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放个摇滚吧。”
院长笑出了声,手上继续动作着,针尖儿已经对准了闻一胳膊上的旧针孔,“怎么到现在还喜欢摇滚?不是让你多听听钢琴曲吗。”
她这么说着,角落的唱片机缓缓转动起来,钢琴音飘飘荡荡,是德彪西的《ASlowWaltz》。
闻一皱起眉,抗拒琴音的同时,针狠狠的插进了胳膊里,红色的血像倒流的小溪,流进了那根长管子。
“今天的童话故事会,为什么要讲妹妹背着洋娃娃?”女人一边抽血一边问道。
闻一侧头看向窗外,好像察觉不到胳膊上的刺痛,“我故意的。”
“为什么?”
闻一盯着窗边左侧的那朵玫瑰看了一会儿,说,“他抢了我的糖,所以我想刺激刺激他。”
“kai,八岁,五年前被人从中国孤儿院收养,带到伦敦。半年前,养母怀孕,生了个儿子。养父有意把kai送回孤儿院,得知这个消息的kai在当天晚上,带着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去了垃圾场,把那个婴儿扔在了垃圾堆里,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回了家。五个小时后婴儿被救起,Kai被抓去警局,养父母要求重刑。但考虑到年纪尚幼,且未出命案,于是他被送到了这里,成了你们中的一员。”
女人柔声细语的说完,把针抽出来,也没止血,淡然的看着青色血管里的红继续流动,把皮肤覆盖。
“这可是我锁在柜子里的个人信息档案,你是怎么看到的?”
闻一抬起酸疼的胳膊看了看,眼神冷漠,“我把锁砸开了。”
“为什么这样做?你最近很不听话。”女人理了理院长服,嗓音依旧柔和。
闻一坐起身,把绷带一点点又缠回到胳膊上,血红渗透,这身脏兮兮的绷带看着更加五颜六色起来,“想了解一下而已。”他说。
院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怎么,就因为这个,你才推荐他做下一个商品?”
“当然不是。”闻一又看向夜空下的那朵玫瑰,嗓音清澈,却满是恶意。
“因为他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