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师杰显然跟全班学生一样， 都有些意外於会有学生主动表示不去秋游的事情。

他顺着商彦的手看向苏邈邈。

女孩儿正一脸懵然。

「嗯，商彦，苏邈邈， 你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商彦手里的笔转了半圈， 批改完刚刚布置给苏邈邈的一道物理题。

他把纠错过的本子往苏邈邈面前一搁， 然后才直身倚回椅子里。半抬起头， 懒懒地笑。

「物理考不出一半分的，不适合秋游。」

李师杰楞了楞，「谁没考过一半， 你？不能吧？」

商彦低笑了声。

班里学生刚经了上节物理课， 对事实清楚得很，此时也都忍不住笑起来。

苏邈邈恼得睖商彦。

女孩儿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澄澈剔透， 晃着点光，像是会说话似的。

商彦被她看得笑意一顿。

就是这种时候。

每次她这样看他，他总忍不住想再深一点地欺负她，最好让女孩儿只能委委屈屈地攥着他的衣角，一双乌黑的瞳仁里只藏着他的身影， 然后一点点蓄上泪……

停了须臾，商彦懒洋洋地转过去，似笑非笑地应声。

「嗯。」

「我考了48，苏邈邈同学留下来给我辅导。」

苏邈邈：「………………」

气成河豚。

李师杰此时哪里还会听不懂， 他笑了笑。

「知道你是苏邈邈的师父了， 那也不能限制人身自由， 放学前苏邈邈亲口跟我确定去还是不去， 这才能算数。」

说完，李师杰话头一转，又强调起之后秋游需要注意的问题来。

而第一排的课桌后。

苏邈邈攥着笔在面前批改过的本子上停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翻了页。

然后她在空白处写了三个字。

「我要去。」

本子被推到商彦面前。

看着那一本正经的自己和最后那颗圆头圆脑的小句号，商彦嘴角轻扯了下。

他侧过脸，明知故问：

「去什么？」

「……」

苏邈邈懊恼地拽回本子，又在下面写了两个字。

「秋游。」

「不行。」

苏邈邈继续写：「老师说了，你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商彦莞尔，咬着唇綫压住笑声。

「你不是我的人么，那我爲什么不能？」

苏邈邈懵了下，回神后才用力拉过本子写：

「我不是！」

女孩儿的感叹号戳得格外用力。

商彦哑然失笑，目光往桌下落。

「我上次怎么说的？」

【「你说一遍，我亲一次。」】

想起那人说这话时，仰脸望着自己的眼神表情，苏邈邈瞬时怂了。

她都顾不得用笔写，小声磕磕巴巴地开口：「不……不行……这还是课堂上，你、你不会的……」

商彦：「我不会么。」

小孩儿对他身上残余不多那点人性的信任，看来是比他自己都有信心啊。

苏邈邈刚准备再应一声，给自己点心理安慰时，就见商彦起身。

手一拉椅子，商彦往下蹲身。

全班学生听见动静，连同台上说话的李师杰也停住，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落过来——

苏邈邈懵了。

在商彦的手碰到她的牛仔裤前，她慌忙伸手拦。

樱瓣似的唇间抖出一声轻得快要听不到的「我是」。

商彦一停，这才起身重新坐回去。

痛痒懵着的全体师生里，李师杰不解地问：「商彦，你干嘛呢？」

商彦忍笑，他指节一勾，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捡笔。」

尽管直觉不太对，但李师杰也没想出商彦爲这撒谎的必要，便把这件事直接放过去了。

他没注意，坐在商彦里面，低着头的苏邈邈一张艶丽娇俏的小脸，连着那对白玉似的耳垂，此时都几乎红得要滴血了。

好不容易捱过这漫长的几分钟，苏邈邈终於等到了下课铃声。

强调课堂纪律到一半，李师杰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不好意思耽误学生们放学，便也松了口。

苏邈邈舒出一口气，快速地收拾好背包就想往外溜。

可惜拎出去前，还是被商彦堵在了桌位里。

因着课上那件事，苏邈邈此时不太想理他，於是只低垂着小脑袋，闷闷不乐地站在那里。

窗外落进来的夕阳余辉，给女孩儿的轮廓描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那窍细的颈子露在外面，肤色白得过了，几乎能看清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让人想咬一口。

冒出这个想法来以后，商彦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往下压了压，试图再抢救一下自己那点残存不多的人性。

预计压得差不多了，商彦垂下头，伸手勾着女孩儿的下颌一抬，让她和自己对视，然后才垂了手。

「秋游，是真的想去？」

「……」

原本已经放弃希望的苏邈邈眼睛微熠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爲什么？」

苏邈邈怔了下，随即才轻声答：「因爲从来没有去过。」

「没做过的事情有很多，而且永远会有。」

商彦神色微沉下来。

「你要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那些没必要的事情上？」

「才不是……没必要的！」

女孩儿突然提高的音量，让正处在放学吵闹时间里的教室都蓦地一静。

反应过来这声音的发出者，和她所针对的人时，班里学生们都惊了。

——

他们印象里唯一一个敢这样跟商彦说话的，第二天就浑身是血地躺进救护车里了。

这个……

所有人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说完之后，苏邈邈也惊於自己的失态。

相处了这么久，她从未对其他哪个人，像对商彦一样无所顾忌，所有的在其他人面前不会表露的负面情绪，在他的眼前也慢慢流露出来了。

因爲他是除了院长嬷嬷以外，第一个对她那么好的人。

你怎么能这样呢，苏邈邈……你会被讨厌的……

女孩儿难过地低下头。

她甚至不敢去看男生的神情和反应——

商彦会不会觉得她很任性、会不会再也不想理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苏邈邈甚至在心里难受地怀疑商彦是不是已经转身走了的时候，她突然感觉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

「小孩儿，我还在等你后面的训话呢，怎么突然自己哑火了？」

那个声音里带一点笑意，清朗舒和，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

苏邈邈怔住了。

她冲疑地仰起头，「你没有生气么？」

商彦望着她，低声笑，「我容忍度一向不高……不过在你这儿，好像是个例外。」

苏邈邈一待：「爲什么？」

「我也奇怪，」商彦轻狭起眼，「它在你这儿怎么能深得像是没有底綫一样的？」

「……」

「所以你不需要顾忌，以后也不用。无论想说什么，直接对我说……」他也想知道，他对她的忍耐到底有没有一个底綫。

商彦垂手。

「现在说吧，爲什么不是没必要的？」

苏邈邈沉默了很久，才低下头。

「因爲我和你们不一样……对我来说，对你们来说……我们必要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女孩儿抬眸看向商彦，那双眼瞳一如平素乌黑澄澈，里面的情绪却很黯。

「其实，我不在乎物理多少分的，师父。其他科我也不在乎……我把这张卷子带回去，没有人会问我爲什么，就算是0分也一样……没有人在乎我考了多少、能不能考上大学，所以它们对我来说才是不必要。」

「……」

商彦的目光沉了下去。

他能分辨出，女孩儿到底是在任性还是在袒露心声。

——

她是真的不在乎。

商彦无法想像。

这样一个看起来乖巧、安静、怂成一团的小徒弟，心里会藏着那么叛逆、淡漠、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一团火。

她看起来比每一个人都谨小慎微，事实上却比每一个人都洒脱……或者说，是无所谓了。

因爲在过去的十七年里，都没人在乎她么。

商彦垂眸。

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女孩儿，他轻叹了一声。

然后他俯下身，直到能和女孩儿对视的位置才停住。

「那从今以后，我来在乎。」

「……什么？」

苏邈邈怔然地抬眸望他。

商彦朝女孩儿勾起嘴角，露出松懒的笑。

「从今天起，你的每一次考试我都在乎，每一科成绩我也都要过问。考不到满分一半，就跟在我后面乖乖上自习；敢考0分的话……腿给你打断。」

看着女孩儿呆住的模样，商彦忍不住想逗她。

於是他放任了一下压在人性下的兽性跑出来作祟——

「师父这么努力了，你还不能跟师父上同一所大学的话……」

他向前一低头，几乎吻到女孩儿的耳垂上。

「那高考结束放榜的那天，我要在全校面前亲你小腿了。」

「…………！」

商彦退开半步，欣赏着女孩儿惊得睁圆了的鹿眼，在里面还看得到自己的虚影。

他笑了，直起身，手插进裤袋里。

——

偶尔放飞，一逞兽性的感觉……

真是舒服。

他低笑声，转身往外走。

「既然那么想去，那就去秋游吧……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话声落时，商彦已经离开教室。

苏邈邈雪白的面颊上，嫣红一点点蔓延上去。

而教室外，商彦慢慢敛去面上笑意，眼底深了下去。

几步外，鼓足勇气的齐文悦拦到了他面前。

目光四下一扫，齐文悦压低声音：

「彦哥，关於邈邈——」

「带手机了么。」

「……啊？」齐文悦一楞，但还是本能地点头，「带了。」

「我借用下。」

「哦哦。」齐文悦诚惶诚恐地捧了出来。

商彦接过手机，拨号，幷未顾忌身旁的齐文悦。

电话对面一接通，不等薄屹开口，他先出声。

「帮我查一个人。」

「……」

薄屹在电话对面一怔。

他极少听商彦这样严肃的语气，不自觉也綳紧了声音，「什么人？」

「苏邈邈，邈是表示遥远的邈。」商彦垂眼，「家庭状况、成长经历、病史……我想知道她的这些。」

须臾后，电话挂断，而商彦转身，单手交还手机。

同时他一掀眼帘，清隽的侧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关於邈邈，你刚刚想说什么？」

「……」

齐文悦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换个人少的地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