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足以知道男生此时心底压抑着如何汹涌的情绪。
商娴看出不对,微微凝眸。
便听那个声音沉哑开口:
「如果我没猜错……他差点强暴了——」
话声戛然一停。
然后再无以爲继。
而商娴瞳孔蓦地一缩。
她怎么也没想到,后面竟然有这样的隐情,「那你那天晚上离开,就是因爲……」
「她因爲过度惊吓,心脏病发……被救护车带走。」
话至尾音,字字沉冷如铁。
而商彦抬眸,眼神像是冻进了冰里。
「所以我说,他死有余辜——就算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依然会那样做。」
商娴震在原地。
半晌,她才后怕地回神,喃喃:「那你也不能自己动手……」
「你根本不懂。」
商彦眼角狠狠地抽了下,漆黑的眸子里冰冷淩厉得让人不敢对视。
「在医院等她醒来那一整天,看见她手腕上被勒得发紫的淤血……」
咬牙说着话,男生的眼眶都瞪得红了——
「想到她那时候心里的恐怖和绝望、想到可能发生的更可怕的那些后果——我恨不得一刀捅死顾翎!」
「……」
商娴頽然地松了眼神。
她当然能懂。
——
即便不是发生在最珍爱的人身上,即便只是亲朋好友,如果同样的情况发生,她想她绝不缺少同等的恐怖冲动。
审讯室里寂静良久,商娴暗淡的眸光突然亮了下。
「如果是这样,那调解的事情就未必不能……」
「你想都别想。」
商彦却已经猜到她的意思,眼神冷得让人背后发凉。
「我不可能让她站出来。去承受那些可能出现的该死的流言。」
商娴默然。
她幷不意外商彦的这个选择。如果他真舍得苏邈邈站在他前面,那他也不会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商娴的心里涌起一阵无力的恼怒,她冷冷地抬头瞪了商彦一眼。
「我会爲你申请下取保候审,再带你去做精神科鉴定——你这个样子,也确实不像是什么正常人。」
听到最后,商彦皱眉,「你们想怎么做?」
商娴:「如果能够拿到精神科对我们有利的鉴定结果,那我会申请罪责豁免,送你出国治疗。」
商彦:「我不出国。」
商娴:「这已经是无法得到调解的情况下的最好结果了——你才十八岁,难道你真的准备在档案里留下监狱服刑的记录吗?」
「……」
商彦沉默。
许久后,他抬起头。
「如果我真的拿着精神科鉴定出了国,那我三年之内,能回来么?」
商娴一噎。
「……这根本不具备可比性,就算有期徒刑时间再短,那也是服刑,你懂不懂!」
「具备。」
商彦声綫平静,眼眸里情绪也淡了下去。
「对她来说,时间是最重要的。那么对我也是。至於服刑……你该知道,我动手之前,就早做好准备了。」
他低垂下眼,哑声一笑。
「而且,见不到她的时间里,在哪儿不是『服刑』?」
商娴:「…………」
商娴终於还是气急败坏,站起身,重重地合上文件夹,咬牙切齿地问:
「你是被苏邈邈下了蛊了吧??」
听到这熟悉的用词,商彦一怔。
随后他失笑。
「因果报应。」
商娴:「?」
「当初駡薄屹的时候,我确实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商娴:「???」
商娴有心想问,商彦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律师小姐」气得想掀桌,最后只咬牙切齿地看着商彦——
「先办取保候审,把你弄出来再说!至於其他的……」
商娴冷冷一笑。
「说不定回家你就让父亲一顿家法揍成个残废,我看到时候直接保外就医进ICU,什么都省了!」
「……」
*
傍晚。
夕阳西斜,余辉笼下人间。
A城某三甲医院,住院楼。
人来人往的病房外走廊上,苏邈邈紧捏着手里的文件和随身碟,神色微綳地望着面前的房门。她的身后,站着一位衣着贵气、年纪三四十的女人。
两人都是极美的长相,只不过女孩儿的五官还稍显稚嫩,而她身后的女人已然风韵优雅,气质浑然。
若是仔细看,还能在两人的五官间寻到许多相似的地方。
女人陪着女孩儿安静地站了很久,久到进出的病人或者家属都有些奇怪地看她们,才听见女人静声问:
「你自己,可以吗?」
她一顿,「我可以陪你进去。」
「不用了。」
女孩儿轻声,没有回头,语气疏离有礼……形如陌生人。
「您已经帮过我了。接下来这点事情,我自己去做就好。」
「……」
身后的女人,也即是苏邈邈的母亲江如诗,闻言眼底掠过复杂的情绪。
她没有再多说,「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苏邈邈也没有再说什么,她轻攥紧了指尖,拉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多人病房。
一共六张病床,两两相对,分布在病房东西两侧。
而刚走进去几步,苏邈邈就听见最东南角的病床上,传来那个熟悉得令她恶心的声音——
「不可能,妈,我告诉你——他家再有权有势也没用!那么多业界大佬和国内外的裁判评审、参赛学生看着呢,他是自寻死路!只要我们不松口,他别想拿到调解书!……要钱有什么用?我以后冲早能赚回来!但这一次,我就是要彻彻底底地毁了他——我要他后悔一辈子!」
「…………!」
这个让她几乎梦魇的恶心的声音,让女孩儿的步伐本能地一顿。
但也只那一秒,一秒后她便重新迈开脚步,径直走了过去。
许是女孩儿的容貌实在过於出彩,在她经过外面的四张病床时,病人和家属们都不由地好奇地安静,跟着她的脚步张望过来。
苏邈邈视若无睹,停在了东南角那张病床前。
病床上,侧背对着她的人幷没有看到她的出现。
倒是床内临窗一侧,正在收拾杂物的女人一顿,看清苏邈邈的模样后,不由惊艶地楞了两秒,然后才回过神。
「小翎,这个是来看望你的同学吧?」
「狗屁同学,叶淑晨那帮人才不会……」
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转回来的顾翎看清苏邈邈的一瞬间,话声陡然被惊恐的情绪掐灭在喉咙里。
他吓得牙齿「咯咯」地磨了一下,本能地抬头往女孩儿身后看去。
——
空无一人。
……没有那个可怖的阎罗。
顾翎身体顿时松懈,一身虚汗地放下心。回过神,他又有些恼了——
「你来做什么!」
语气带着强硬的不耐,但眼底深藏的恐惧却掩饰不住。
显然商彦在LanF大赛最后那毫无顾忌的一椅子,已经把他吓破胆了。
苏邈邈安静而沉默地上前,从手里的文件中取出第一份资料。
她伸手,递到那名看起来衣着素旧的妇女面前。
资料上方三个黑体字非常刺眼——
《调解书》。
床边的妇女脸色微变,拿到顾翎病床旁边,给还戴着颈椎固定器的顾翎看。
顾翎的脸色陡然涨红。
几秒后,他嘶声笑着,转回头——
「哦,我懂了——你是想来求我,让我和他达成调解的?」
不等苏邈邈开口,他神色不善地笑起来,头顶的伤更给他的笑容增添了几分狰狞。
「你想都别想,跪下来求我也没用!我告诉你,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算LanF大赛名额没了,我照样有别的竞赛成绩!钱我也会有!现在,我只要他身败名裂、要他进牢里、要他下地狱!」
顾翎急促地换了口气,笑声刺耳难听,眼底却深藏着恐惧——
「我一定要……一定要你们看看,你们的神是怎么跌落神坛、被我一脚踩进尘埃里的!」
「……」
女孩儿就那样站在那儿,精致艶丽的五官微微綳着,面无表情,眼神平定无澜地听顾翎声音嘶哑、模样癫狂又极力掩饰恐惧地说完。
然后她才慢慢歪了下头。
「我爲什么要求你?」
「——!」
顾翎的笑声戛然一停。
紧跟着,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苏邈邈,这种计划脱节的节奏,让他感觉十分地不好。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张《调解书》,「你……你不是要让我来签这个《调解书》的吗?!」
「是。」
女孩儿应得平静。
「但做错事情的是你,我爲什么会需要求你?」
「…………」
顾翎的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想法去,那想法让他表情不由地扭曲了下,他目光冲疑而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邈邈。
「你不会是想——不,你不敢那么做,」顾翎强压下恐惧,自得地笑起来,「除非你疯了——如果你真敢站出来控诉我,我未必如何,但你以后一辈子都洗不清了!他们永远会在背后非议你、谈论你…………」
话至最后,顾翎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令人憎恶地抽搐,他近乎急於威胁地开口:
「你不要你一辈子的名声了?」
苏邈邈仍旧面无表情。
她那样垂眼望着他,神色淡漠,居高临下。
像是神在俯视蝼蚁——
「做错事情、不知廉耻的是你,我爲什么要担惊受怕?」
「你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病床里边的女人懵了,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小翎,你是做了什么事情吗?」
「——你不要听她胡说!」
感觉到从病房其他床位落过来的目光,顾翎咬牙切齿的,脑袋上青筋直跳。
沉默几秒,顾翎恶狠狠地看向女孩儿。
——
他不信,这个苏邈邈疯了才会说出……
「阿姨。」
而就在下一秒,女孩儿柔软平静的声音响起。
「如果顾翎不肯签这张《调解书》,我会在最快时间内,以『强暴未成年人未遂』『故意杀人未遂』两条罪名,向法院提起诉讼。」
「——!」
房间里所有其他病床的低声议论戛然一停。
甚至有人碰到了手边的杯子都没顾得上扶,而是第一时间惊恐厌恶地看向这里。
顾翎病床边上的女人更是被吓得脸色一白,本能地退后半步。
「小、小翎……?她——她说的是什么!?」
顾翎的眼神已经被震惊和嫉恨的复杂情绪扭曲了,他目眦欲裂地瞪着苏邈邈,无法相信这个看起来无比脆弱的女孩儿,怎么敢当众说出这样的事情。
这样……被那些可怕而不负责的言论稍加传播,就会毁了一个人一生的话。
难道——就爲了那个商彦??
顾翎却顾不上多想,他提高了声量,嘶哑地解释——
「妈!她是在污蔑我!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给商彦洗脱罪名!你不要听信她的……」
话声未落,被女孩儿平静再起的声音打断。
「第一条,强暴未成年人未遂。」
苏邈邈将随身碟和手里的第二份文件放上病床。
「这是当晚的监控录像,清晰地显示他的罪行全过程;以及这份文件,是我手腕、肩膀等处的暴力胁迫伤害诊断书。」
她一顿。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仍平静地像在讲一个外人的故事。
「第二条,杀人未遂。」
苏邈邈将手里最后一份文件放上去。
「我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这是医院开具的诊断书,以及当天晚上,我因爲顾翎的犯罪行爲致使心脏病发、送入医院抢救的诊疗记录。」
「你——你……」
顾翎震惊到几近惊恐地看着她。
苏邈邈安静垂眼。
「这些只是复印件。如果你不肯签署《调解书》,那我会以这两条罪名起诉你。」
「你就不怕——」
「我什么都不怕。」
苏邈邈打断他,抬头,这一瞬,女孩儿眼底情绪终於被点燃,极致的怒意冰封在极致的寒冷里。
「用这些罪名、陪你上新闻,我都没关系——我会追你到天涯海角、我会毁了你所希冀的任何未来、我会让所有人记得你无法抹灭的污点和渣滓一样的本性!」
在女孩儿那艶丽无害的外表下、近乎疯狂的眼神里,顾翎再一次被强行拉扯回LanF大赛那天的记忆里。
那个人也是这样不顾一切的眼神……
像是毫不畏惧把他一起拉下地狱。
「……!」
顾翎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他已经顾不得其他人望过来的目光了。
「你、你办不到的!」
苏邈邈:「我能。」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从窗户外落进来。
女孩儿站在那里。
光从她的侧面投下,影以鼻爲界,从中间割裂开来。
依旧是那张静到惊艶的脸。
唯独此刻,一半浸於光里,一半没入黑暗。
天使和魔鬼交融,在那双乌黑的眼瞳里跳起恣肆疯狂的舞。
声势恢弘。
而女孩儿开口。
轻软、温柔:
「你想毁了他?」
「……那我先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