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的说法众人听过一笑,真就一笑、笑了一下,看在大家都是朋友的份上好歹有个应酬。 这三个匣子来得古里古怪,具体是做什么的不得而知,不过用来装人头的说法实在可笑了。
裘平安看出众人敷衍,还不服气得很:“那‘好头匣’这个名字怎么说,不放脑袋放什么,一般的脑袋都不成,非得是特别好的人头才够资格进匣子……”
没人再理会他,只有小蛇‘忽啊忽啊’,分不清它是吵架还是附和。
匣子送回十六肚子里去,依着苏景猜测,‘夫归王’多半是受制於人,不得不献宝,否则以无漏渊与宝人儿的深仇大恨,打杀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送礼。人在矮檐下,随便拿出件东西来敷衍,不值去深究什么,只确定了这匣子上的法术不会害人后,苏景就不再关注。
再翻翻小册子,苏景又点选了几样宝贝,但都没什么稀奇之处了。
……
一路匆匆急行不辍,既得二父厚赠,这个‘收屍匠’苏景不敢不用心去做,行途之中低调隐忍,不曾多生事端,小光明顶那么威风张扬的火海灵州早都收回到袖中,偶遇别路仙家他就隐没身形免去麻烦,全力飞驰一百七十天后,终於赶到了地方。
视线尽头,残阳显现。
早都不见了金轮的骄阳妖娆,远方那枚巨大的太阳几乎彻底熄灭,只剩中心处不到千里方圆的微弱余烬。
千里余烬、千里余晖。
沉黯与红混合着,触目且让人心疼的颜色。
智慧生灵,物伤其类,当神火将息时候,所有神鸦弟子心里都不舒服。苏景也不例外。但除去淡淡唏嘘,苏景还觉得有些不对劲:太阳熄灭……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便如墓园中那些残阳,或残或损或裂纹满满,但那神圣火焰旺盛时候会均匀的燃烧。衰败时也会均匀的熄灭:火减了光弱了。仍会遍布这颗太阳,一般而言不会像前方残阳那样。所有的火焰都集中在中心处、奋力燃烧着。
苏景真身神情,如实映射洞天苏景面上。蚀海看出他神情有异:“有古怪?”
是有些古怪,不过应该无甚危险,苏景振翅疾飞向前。不多时就抵达红日边缘,不料尚未登入残阳,千里余晖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人鸦?哈哈,稀奇少见,快快进来给老子仔细瞅瞅。”
苏景大吃一惊,残火中还有人,他的灵识与目光何等锐利。直到对方出声之前他都没有丝毫察觉。苏景前进身形陡止:“金轮丧灭后自有归宿,不容旁人把持亵渎,你是何人,速速离去可免神鸦追罪。”
死去的太阳和死去的金乌。在收屍匠眼中同样珍惜,把持熄灭太阳无异盗取金乌屍身,不过偷屍不存‘不知不罪’之说,把持一方熄灭骄阳没那么严重,喝退也就是了。
残阳中心,千里微弱火光中的声音又告响起:“小小娃儿,说话倒是一本正经,口气跟收屍匠似的……”
对方提到‘收屍匠’让苏景又感意外,应道:“我就是收屍匠。”
这次轮到对方意外了:“收屍匠不是金白银么那个丑货么,怎么……金白银死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时候,苏景开印堂第三目,望死眼亮出!果然,对方不止认得金白银,且还识得神鸦诡收屍匠的望死眼,语气着实惊讶了下子。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一代小丑替老丑,老丑货死了小丑货接班,嘎嘎,我还说除了金白银外哪头鸦能赶到得如此及时,原来是新收屍匠来了。”
自己被骂做丑货也就罢了,对方出言不逊连二父都骂了,这让苏景心中生怒,懒再多说:“显身吧。”
虽然对方识得金白银、认出望死眼且栖身骄阳内,不过苏景不觉得对方会是金乌同族,道理简单得很,太阳对神鸦一脉来说就是巢穴,金乌族内或不互敬但一定是互爱的,一只神鸦炼化出的真阳就是所有金乌的家园……谁在自己家里会刻意收敛气意藏头缩尾。
若非故意隐瞒气意,苏景没道理发觉不了对方存在,尤其是在得了金白银的传承,修为、感识都告脱变之后。
“小娃子屁也不知道,老子就不现身。”残阳中人声音难听,满口脏话:“受不得我骂就滚走,若不服气就滚进来,滚进滚出看你自己啦!”
不存废话余地,苏景心神转转十一剑蓄势身内,背后双翅一振直飞残阳之心。
但飞抵火焰身处时候,苏景又有些惊讶了,骄阳中心被人布置一道九官举火大阵……‘九官举火’是金乌本门法阵,法术行转时召集八方烈焰於大阵范围之内,可修炼、祭炼或者养身。这门阵法离不开‘人’,非得有金乌入主阵心才能施展。
只是苏景面前的‘九官举火’阵心并无真正神鸦,只有一枚以阳火正法刻绘的‘画金乌’。
是一副画,画出来的金乌。
对苏景说话就是画出来的那头金乌,此刻仍嘎嘎叫着:“哈,不止是丑货还是个愣头青,真敢闯进来!也就是现在罢了,若再早些年就冲你无礼,老子便要追你唾骂三千年!小王八,睁大你的鼠目先看看阵脚,看仔细、别吓破了你的狗胆!”
画中的三脚乌鸦张口就是乱骂,苏景先不理会他,转目望向‘阵脚’。
金乌口中‘阵脚’大概就是凡间书画的提款,金乌布阵后会留下自己的标记。
此阵的阵脚为‘望死眼’标记,正是金白银生前布置的阵法。
阵心的画中乌见苏景发愣,嘎嘎笑道:“我再问你,你可听说过阳尖牙的大名?”
愣上再愣,这个人名苏景没听过,但他见过:神鸦墓园西方,沉入夜色永远安宁的连绵坟山中的一座。山上有‘墓志’,五个字:
阳尖牙,臭嘴。
“阳尖牙前辈已经陨落。”苏景重新望回画中金乌。
“是死了,我早死了。还是金白银给老子收的屍。不过我死的时候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咽气前就让金白银帮我在此布下一阵,再让他把我心肝磨碎做颜料。画了个我来做阵眼……老丑鬼的手艺乱七八糟,真的老子可比他画的老子威风多了!”
画里金乌骂骂咧咧,苏景却越听越疑惑,自残屍身、心肝入阵。是能保住一点点真灵,但这点灵智只能困在阵内不算,还会因‘强留魂智、逆天悖命’领受天谴痛苦。
没了身躯,但残留画中的灵犀依旧会感觉痛苦,此乃天罚。金白银留下的玉简说得明白,有些大金乌陨落前若有未了心愿,会托付给收屍匠。收屍匠也会努力圆满其愿。阳尖牙死前无论有什么愿望,大可托付给金白银,又何必自己受苦,再说他强聚这点残阳余烬又是为了什么……
不等苏景发问。画中阳尖牙又叫到:“老子也没空跟你废话,骂你都是平白浪费力气,去去去,赶紧去西北。”
西北?苏景转头望去,残阳西北方向,有一颗星。规模不小、比着中土世界要大上一倍有余。
“就是那里,你过去看看,那座世界还有什么。”
去看一眼也不费事,苏景暂不多问,又从残阳中飞去那颗星。
是星,也曾是一座凡间世界,和千万凡间一样,只是这座世界的太阳完了,它也完了。
自天外落入凡间,苏景眼中:黑的天,厚重坚冰笼罩地面。这不奇怪,残阳再不足以照耀、温暖这座人间了。
苦寒世界、悲凉干坤,天地间难觅生机,只有寒风呼号。苏景是金乌更是人,眼见末日中的世界心中也生出悲冷。此间与莫耶不同,莫耶之死是因邪魔入侵,这里却是自然亡…时候到了、无可留。
运及神目,苏景还能从厚厚冰壳下见到旧世遗迹,高高矮矮的尖尖塔,此间建筑大都是塔,这里的人应该很擅长建塔吧……突然,地平线上一座高塔显现,不在冰面下,而是地面之上的、洪浩雄威之塔!
一座方圆三千里开外、比着雄山还要更磅礴更英伟的塔。
塔高万仞直入云霄,莫说凡人,就是元基不错的修行之人,站在塔下也休想能望见塔尖。
微振翅、化流光,瞬瞬穿跨万里,苏景进入雄威巨塔。塔中有人居住的痕迹。
塔巨大,内中甚至垫起厚土铺就农田,架起巨车引入活水,田有垄有畦但早就没了绿色;巨车也破败了,摇摇欲坠随时会坍塌的样子……
塔无名,苏景名之:午时塔。
午时,一天之中阳光最最强烈的时候,而这座煌煌高塔坐落之处,正是这座世界的‘午时正位’,午时时候,整座天地中以巨塔所在位置的阳光最正、最直。换言之,午时时候这座高塔是没有影子的,它是世界最最温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