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冲胜道:“我以为化及你不须太顾虑李家,李渊虽是杨广的姨表兄弟,但由於此人广施恩德,结纳豪杰,故深为杨广所忌。李渊现在自保不暇,只要我们布下巧计,加深杨广对李渊的猜疑,说不定可借刀杀人,使我们坐收渔人之利。” 宇文化及眼中露出笑意,点头称许,张士和进来报告道:“有点眉目了!”
宇文化及和尉冲胜大喜。
张士和道:“据田文口供,他被逮捕前,曾给两个十五、六岁的小流氓撞了一下,看来该是这两个小子盗去宝书。”
宇文化及欣然道:“士和必已查清楚两个小流氓是何等人物,才来报喜。”
张士和笑道:“正是如此,两人一叫寇仲,一叫徐子陵,是扬州最出色的小扒手,他们的老大叫言宽,现在给押着去找那两个小家伙。”
尉冲胜大笑道:“这就易办,除非他们胁生双翼,否则只要仍在城内,休想逃得过我们的指掌。”
宇文化及松一口气,挨到椅背去,彷宝书已来到手上。
两人尚未有机会把十多贯五铢钱起出来,负责把风的徐子陵窥见垂头丧气的言老大,被十多名大汉拥押着朝废园走来。徐子陵人极精灵,虽大吃一惊,仍懂悄悄赶去与寇仲会合,一起躲到只剩下三堵烂墙的另一间破屋内,藏在专为躲避言老大而掘出来的地穴去,还以伪装地面,铺满落叶沙石泥屑的木板盖着,只留下一小缝隙作透气之用。“砰砰!砰砰!”翻箱倒物的声音不断由他们的小窝传来。不一会听到言老大的惨嚎声,显是给人毒打。他们虽恨不得有人揍死言老大,但听到他眼下如此情况,仍觉心中不忍。又是大感骇然,不知发生甚么事。言老大在扬州城总算有点名堂的人物,手下有二十多名兄弟,最近又拜了竹花帮的堂主常次作老大,但在这批大汉跟前,却连猪狗也不如。
一把阴恻恻的声音在那边响起道:“给我搜!”
此语一出,扬州双龙立即由龙变蛇,蜷缩一堆,大气不敢呼出半口。
言老大颤抖的声音传来道:“各位大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定可把书取回来,我可以人头保证……呀!”显然不是给打了一拳,就是蹬了一脚。
脚步声在地穴旁响动,接着有人叫道:“找不到人?”
言老大沙哑痛苦的声音求饶道:“请多给我一个机会,这两个天杀的小子定是到了石龙武场偷看武场内的人练功夫,呀!”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石龙的武场今早给我们封了,还有甚么好看的。”顿了顿道:“你们四个给我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你这痞子则带我们去所有这两个小子会去溜J的地方逐一找寻。快,拖他起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地穴内的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均见到对方被吓到脸无人色。同一时间两人想起东门旁那道通往城外的暗渠,那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脱得赤条条的,先把衣服在溪水边洗干净,再挂在溪旁树丛上,让午后的阳光晒晾。《长生诀》放在一块石上。然后两人一声呼啸,畅泳溪流里,好洗去钻过暗渠时所沾染的污臭。两人终是少年心性,亡命到这离开扬州城足有七、八里的山林处,已疲累得再难走动,又以为远离险地,心情转佳。正嬉水为乐,一声娇哼来自岸边。两人乍吃一惊,往声音来处望去。一位头戴竹笠、白衣如雪的女子俏立岸旁,俏目透过面纱,冷冷打量他们,一点没因他们赤身裸体而有所避忌。两个小子怪叫一声,蹲低身子,还下意识地伸手掩着下身。
徐子陵怪叫道:“非礼勿视,大姐请高抬贵眼,饶了我们吧!”
寇仲亦嚷道:“看一眼收一文钱,姑娘似已最少看了百多眼,就当五或六折收费,留下百个铜钱,可以走哩。”
白衣女嘴角逸出冰冷的笑意,轻轻道:“小鬼讨打。”
伸出春葱般的玉手,漫不经意弹了两指。“卜卜”两声,两人同时惨哼,翻跌到溪水里,好一会再由水底里挣扎着钻出来,吃足苦头。
白衣女淡淡道:“本姑娘问你们一句,就得老实回答一句,否则教你两个小鬼再吃苦头。”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退到另一边靠岸处,又不敢光着身子爬上岸去,进退不得,徨之极。
寇仲最懂见风转舵,陪笑道:“小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姐请放胆垂询。”
白衣女见他扮得文诌诌的,偏又不伦不类,冷哼道:“问你这小鬼须甚么胆量?”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我这兄弟一向不懂说话,大小姐请随便下问。”
白衣女木无表情,静如止水般道:“你们是否居住在附近?”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然后一个点头,一个摇头。指风再到,两人穴道受击,膝头一软,再堕进水内,好一会方能勉力站起来,狼狈不堪。
白衣女若无其事道:“若我再听到一句谎话,你们休想爬得起来。”
两人对白衣女的狠辣均大为惊檩,但他们早在臭老大言宽的欺压下养就了一副硬骨头。
寇仲陪笑道:“大士你误会,我点头因为我确是住在附近的岳家村,他摇头是因为他住在城内,今天我这兄弟是专诚到城外来找我玩耍,所以现在给大士你看到我们清白的处子之躯。”
徐子陵听得失声而笑,忙又掩着大口,怕触怒这恶罗x。
白衣女却一点不为所动,冷冷道:“若再贫嘴,我会把你的舌根勾出来。你为何唤我作大士?”
徐子陵怕寇仲口不择言,忙道:“他只是因你长得像白衣的观音大士,故敬称大小姐作大士,只有尊敬之心,再无其他含意。”
此时的情景实在怪异之极,一位冷若冰霜、神秘莫测的女子,冷然对着两个把裸体藏在溪水里、既尴尬又狼狈的小子,若给旁人看到,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他们间的关系。
白衣女目光落在岸旁石上的《长生诀》处,道:“那是甚么东西?”
寇仲不露丝毫心意,必恭必敬道:“那是白老夫子命我们读的圣贤之书,大士要不要拿去一看。”
白衣女显是不知此书关系重大,事实从表面看去,这书和一般书在外表上并没有多大分别。所以她只瞥了两眼,目光再落到两人身上,沉声道:“你们知道石龙这个人吗?”
两人见她不再理他们的《秘笈》,暗里抹了把汗,同时抢着道:“当然认识!”
白衣女道:“那就告诉我,为何他的家院驻满官兵,扬州城的城门又提早关闭?”
寇仲故作惊奇道:“竟有此事,我们打大清早就在这里捉鱼儿,呀!小陵你这回惨了,怎么回城去哩?”
徐子陵虽明知他说谎,但见他七情上脸的样子,也差点信了他的假话,装出苦脸,骇然道:“娘这回定要打死我了。”蓦地感到寇仲碰了碰他,省悟道:“不行!我要立即回城。嘿!大士你可否暂背转身,好让我们上岸穿衣呢?”
白衣女毫无表示地看他们一会后,冷哼一声,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没进林木深处去。
两人颓然沉入水里,再浮起来,寇仲叹道:“这臭婆娘真厉害,日后若我们练成盖世武功,定要把她脱个精光看她娘的一个饱。”
徐子陵真怕她会折回来,推他一把,往岸上爬去,苦笑道:“或者她长得很丑也说不定,你自己去看个够吧!”
两人穿好衣服后,寇仲把宝书藏好,眉头大皱道:“石龙究竟犯了甚么事呢?不但武场给封掉,连家都给抄了。”
徐子陵叹道:“看来学晓武功都没有甚么用,快溜吧!只要想起那班打言老大的人,我就心惊肉跳了。”
寇仲哈哈笑道:“武功怎会没用,看我的陆地提纵术。哎哟!”
他才冲了两步,不巧绊着块石头,跌了个四脚朝天。徐子陵笑得捧腹跪地,站不起来。
两个小子伏在小丘上的树丛内,目瞪口呆地看着长江下游近城处三艘军舰和以百计的快艇,正在检查离开的船只。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爷!我们那本肯定是天书。”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请仲少爷你降低音量,以免惊扰别人,说不定是有义军混进来,方会出现这么大阵仗呢。”
寇仲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饿肚子,骇然道:“江上如此,陆上恐怕亦是路不通行,不如找个地方躲躲。噢!我的天,这可不是狗吠的声音。”
两人细耳倾听,同时脸色大变,犬吠的声音,明显来自小溪的方向,还夹杂着急剧的蹄音。心想若让狗儿灵敏的鼻子在老窝处嗅过他们的气味,那岂非糟糕之极。两人打个寒噤,一声发喊,亡命往山林深处逃去。再奔上一个小山丘,下坡时,徐子陵一步错失,惊哼一声,滚下坡来。
寇仲赶了过来,一把扯起他道:“快走!”
徐子陵惨然道:“我走不动哩,你快带秘笈走吧!将来学晓盖世神功,回来替我报仇,我们怎快也跑不过狗腿和马腿,现在只有靠我引开敌人,你才有望逃出生天。”
寇仲想也不想,硬扯着他朝前方的疏林奔去,叫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否则怎算兄弟。”
心中一动,改变方向,望大江方向奔去,这时马蹄声和犬吠声已清楚可闻。
徐子陵骇然道:“我们不是投江自尽吧!”
寇仲喘着气道:“那是唯一生路,下水后,你怎也要抱紧我,否则若把你冲回扬州城去,就真是送羊入虎口。”
徐子陵想起毒打言老大那群恶汉,暗忖淹死总胜过被打死,再不打话,奋尽所余无几的气力,追在寇仲背后,往江旁的崖岸奔去。
寇仲狂叫一声,反手拉起徐子陵的手,奋然叫道:“不要看,只要拚命一跳就成。”
江水滚流的声音,在崖岸下隆隆传来,令他们听而心寒。“呀!”狂嘶声中,两人跃离高崖,往十多丈下的长江堕去。耳际风生。“咚咚!”两人先后掉进浪花翻腾的江水里,沉入水中。在急剧的江水里,两人挣扎浮到水面处。
徐子陵眼前金星直冒,死命搂着寇仲的肩颈,寇仲其实比他好不了多少,浮浮沉沉,猛喝江水,已给江水带往下游十多丈处,不要说渡江,连把头保持在江面上亦有困难。眼看小命不保时,横里一艘渔舟不知从何处驶来,同时飞出长索,准确无误地卷在寇仲的脖子处。
寇仲本已给徐子陵箍得呼吸困难,江水又猛朝鼻口灌进去,现在更给索子套颈,以为给官兵拿住,暗叫我命休矣,耳边响起那白衣女好听的声音道:“蠢蛋!还不拿着绳索。”寇仲大喜,腾出一手,死命扯着索子。一股大力传来,两人竟被奇迹的扯得离开江水,斜斜飞到小舟上。两人滚地葫芦般伏到甲板上去,只剩下半条人命。白衣女一手扯起小帆,油然坐在舟上,没好气的瞪着两人。
寇仲先滚起来,见徐子陵仍然生存,呻吟一声,求道:“我的观音大士女菩萨,求你作作好心,快点开船,恶人来了。”
白衣女正侧耳倾听不住接近的蹄音犬吠,冷笑道:“你们有甚么资格引来隋人的狗兵?他们敢情是冲着本姑娘来了。”
寇仲想起一事,惨叫道:“天!我的秘笈!”伸手往背上摸去。
那女子知道他是心切那本被浸坏了的圣贤书,对“秘笈”两字毫不在意,操动风帆,往上游驶去。
徐子陵吐出两口水后,爬起来骇然问道:“那本书?”
只见寇仲探到后背衣内猛摸几下,脸上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向他作个一切妥当的眼神,坐了起来,背着白衣女向他挤眉弄眼道:“全湿透了,这次白老夫子定会打肿我的手心。”
白衣女怒哼道:“还要骗我,看我不把你两个小鬼丢回江水里?”
寇仲大吃一惊,还以为给识穿秘笈的秘密,转身道:“真的没骗你,那本书已完了。”
白衣女没好气道:“我不是说那本书,而是你两个小鬼在弄甚么把戏,不是说要回城吗?为何愈走愈远?”
两人正苦於无言以对,江岸处传来喝骂声。两人抬头仰望,十多骑沿江追来,大喝“停船”!白衣女一动不动,置若罔闻,连仰首一看都不屑为之。蓦地一声长啸,由远而近,速度惊人之极。
白衣女讶道:“想不到竟遇上中土如此高明的人物。”
两人听得呆了一呆,难道白衣女竟是来自域外的异族女子。
白衣女霍地立起,手按剑柄,沉声道:“两个小鬼给我操帆。”
两人愕然同声道:“我们不懂!”
白衣女不耐烦道:“不懂也要懂,来了!”
两人骇然望往上方,一道人影,由小而大,像一只大鸟般向渔舟扑下来,声势惊人至极。两人不由自主扑到船舵处,那人已飞临小舟上方丈许远近,强猛的劲气,直压下来。周遭的空气冷得像凝结成冰,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而来,寇仲和徐子陵牙关打颤,东倒西歪。重纱覆面的白衣女教人看不到她的真正表情,可是再无对付焦邪那批强徒时的挥洒自如,全身衣袂飘飞,却仍没有抬头朝若魔神降临般的宇文化及望去。风帆失去控制,又被江水冲击,加上宇文化及冰玄劲的奇异涡漩劲,小舟斜倾打转,随时有覆舟之厄。
“锵!”白衣女长剑出鞘,往上跃去。千万道强芒,冲天而起,迎着宇文化及攻去。寒气立时消减大半,快要冻僵了的寇仲和徐子陵回复意识,两大高手正面交锋。
宇文化及知道若一击不中,风帆立即远去,所以这一击实是出尽了压箱底的本领。他身为四姓门阀之一宇文阀阀主宇文伤之下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连名震扬州的石龙亦丧身在他的手底下,这般全力出手,自是非同小可。“轰!”掌剑交击。电光石火间,白衣女向他刺了十二剑,他亦回应了十二掌。两人乍合倏分。宇文化及一声厉啸,借力横移,往岸旁的泥阜飞去。白衣女落回船上,长剑遥指宇文化及。
寇仲和徐子陵感到两人交手时,整艘小渔舟往下一沉,然后再次浮起来,可知宇文化及的掌力是如何厉害。此时江岸上的人纷纷飞扑而至,寇徐两人这才醒觉小渔舟被急流带得往下游的江岸靠去,齐声怪叫,抢往船舵处,手忙脚乱的控制渔舟。白衣女像完全不知有其他事般,只是凝神专注於落到岸旁一块大石上的宇文化及身上去。渔舟忽然回复平衡,适巧一阵强风吹来,渔舟斜斜横过江面,往对岸驶去。
寇徐两人欢呼怪叫,得意洋洋,宇文化及的声音传过来道:“如此剑术,世所罕见,姑娘与高丽的‘奕剑大师’傅采林究竟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