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门开启了,门内却没有任何人影出现。
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荡魔司的大殿中,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残破的痕迹,好似有无数人在里面大战过一番,那些恐怖的刀、剑、符、阵、雷等诸般神通秘术的气息,依旧残留在大殿中,历经无数年岁月洗礼,依旧没有削弱半点。
卢仚只是稍稍感受了一番大殿中残留的气息,就觉得浑身毛骨悚然,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好似在直面‘死亡’本身,生命气息就好似飓风中一支微弱的小蜡烛,随时可能被大殿内流荡出来的气机轻松扑灭!
以他如今的修为,他居然连站在荡魔司大殿门前,感受当年某场变乱残留气机的资格都没有。
嘶声尖叫的慎刑司副司主再次僵硬。
他呆呆的看着空荡荡、光溜溜,不见人影冲出,只有大片烟云和金光涌动的大门,突然仰面朝天,嘶声喝道:“来人,降妖除魔,将这邪魔打回镇魔狱!”
四周传来了飘忽的脚步声,之前生擒了卢仚,将他打入第十八重镇魔狱的烟气人影悄然出现。他们急速闪烁着,从四面八方向老僧扑了过来。
老僧微笑,右手轻轻一点:“尔等可知,什么是梦幻泡影?尔等,即是!”
轻轻一点,没有光,没有热,没有任何法力波动,卢仚没有任何异样的感知,四面八方扑来的那些人影就骤然凝固在了空中,然后,他们的身形从朦胧的烟云状态,骤然变得清晰如生人。
他们神色复杂的看着一脸微笑的老僧,同时从神魂深处发出了极其悠长的轻叹声,然后就好似幻影一般,在空气中冉冉消散,天地间再没有他们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慎刑司副司主脸上两点幽光变得极其炽烈,他手中的大扫帚发出‘锵锵’震鸣声,从一柄普普通通的大扫帚,骤然变成了一根缠绕着蛟龙,寒冰为杆,烈火为头的方天画戟。
一声低沉的咆孝,慎刑司副司主一跺脚,他身上的烟气骤然炸碎,一条身高一丈八尺,身披黑色甲胃,威武神伟犹如天神的人影凝现。手中三长多长的方天画戟朝着空气轻轻一划,戟头上热浪汹涌,金红色的火光四溅,广场上空就同时出现了九颗太阳。
热浪涌动中,慎刑司副司主大踏步朝着老僧飞奔而来,手中长戟循着一条绝对笔直的轨迹,直刺老僧心口:“邪魔,既然不愿束手就擒,就让本座降妖除魔,将你彻底斩灭!”
老僧微笑看着对方:“哦,原来还不仅仅是一缕执念,居然还有一丝残魂附着其中。只是,当年你也是一方‘天’,而现在,你还有几分残留能耐?”
老僧微笑,伸出了右手食指,轻描澹写的朝着对方一指头戳了过去:“尘归尘,土归土,既然楼兰城已然异变如斯,你不如……啊呸,入你姥姥的!”
老僧突然破口大骂,一张慈和、温暖的老脸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老猫一样皱了起来。
“混帐东西,原来不仅仅是你一人……荡魔司正副司主、慎刑司正副司主、天赏司正副司主、地罚司正副司主……还有左右荡魔将军、四方荡魔天君、九天十地荡魔校尉……你们居然全合成了一个……‘人’?”
伸出的食指来不及收回,慎刑司副司主的长戟已经点在了老僧的指尖上。
‘噗嗤’一声,指尖被破开,一点近乎透明的血浆飞溅,老僧一张老脸抽抽的,轻喝了一声佛咒,溅起的血浆骤然化为一片无边的血海,伴随着浩浩荡荡的波涛声,方圆亿万里虚空骤然化为一片血色的海洋,无数巨浪、漩涡汹涌激荡,将老僧、卢仚和那慎刑司副司主包裹在了里面。
卢仚立足之处,血海之水化为一座巨大的血色莲台,轻轻巧巧的托住了他的身体。
老僧所在之处,血海燃烧,化为一轮升腾汹涌的血色烈日,将他环绕在烈日正中。
而慎刑司副司主,则莫名的出现在了千万里之外,无数血海巨浪朝着他疯狂拍打,无数暗流漩涡疯狂的吸附他的身体,从那血海中,更有无数生者龙头,遍体血色鳞甲,背生厚重肉翅,手持长枪长戟重锤大刀的神魔冲天飞起,结阵朝他攻杀过去。
好一个慎刑司副司主,他站在血海中,任凭风吹雨打,手中长戟轻轻松松的左右划拉,荡起一道道烈日行天般浩瀚伟大的轨迹,将无数飞扑而来的神魔轰成粉碎,烧成灰尽。
九颗烈日悬浮在高空,一片片血色巨浪不断被蒸发,到处都是水液沸腾发出的‘汩汩’声响。
卢仚看得是悚然动容,一颗心都抽成了一团。
慎刑司副司主有多强,他不知道……但是那些轻松擒拿了自己的人影,被老僧一指头点破,卢仚是看在眼里的……老僧的修为,已经到了不可思议之境,那十八重镇魔狱中,无数的恐怖存在都被他轻轻松松的斩杀、渡化,就知道他能有多强。
一滴血化为血海,将慎刑司副司主困在其中,这已经是卢仚无法想象的可怖伟力。
但是这慎刑司副司主……嗯,或者说,他是多条‘残魂’、‘执念’的聚集体?这位可怕的存在,被血海包裹着,依旧丝毫不落下风……
这等层次的争斗,卢仚看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道,老僧和这位什么正副司主、将军天王等等的聚合体,究竟谁占了上风,谁又在被倾力打压。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突然听得老僧轻叹:“还是老话,既然死了,就安心的去吧,尘归尘,土归土,你轻松,老衲也自在……为何要强留在这世间?给你自己不得清净,让老衲也凭空多了麻烦!”
“哎,尤其是,施主何等执念?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见了老衲,居然还喊打喊杀……老衲当年,也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老衲只是见楼兰城民风淳朴,满城老小都是积德行善、明理有福之人,特特施展神通,渡化他们入我佛门……老衲一番好意,难不成有错么?”
“偌大的楼兰城,被老衲渡化了三成子民而已,你们就不依不饶的,生生追了老衲这么多年,最终还将老板打入镇魔狱生生镇压囚禁!”
“哎……”
老僧幽幽叹了一口气,干脆盘坐在了烈日中:“既然如此,三五年间,分不出个胜负来,那就……慢慢来吧……法海,到老衲面前来。”
卢仚踏着血色莲台,一步一步行到了老僧面前,向他肃然合十行礼。
老僧的话给他的冲击,给他的震荡,那是真不用提了。嘿,难怪人家楼兰城的官方,要下力气将你生擒活捉,镇压在镇魔狱中——人家好端端的过着自家小日子,你跑来将对方满城黎民百姓,渡化了三成走?
咳,咳,佛门所谓的渡化,这等手段,卢仚在下界的时候常用。
所以,卢仚知道这是多么恶心的神通。
所谓的‘渡化’,所谓的‘善念萌发’,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全都是狗屁!
所谓的‘渡化’,就是强行扭曲你的心智,篡改你的道心,抹杀你的记忆,将你的所有过往彻底变成一片空白……近乎於强--暴一样,让你从肉身到灵魂,都化为佛门的打手、傀儡,甚至是修炼用的炉鼎等等!
当然,某些真正的佛门高僧,他们有大神通、大德行,他们是真正的悲天悯人的高僧大佛,他们会真的渡化恶人,让人洗心革面、弃恶从善。
但是包括卢仚自己在内……所谓的‘渡化’是什么玩意儿,那真是……‘呵呵’!
老僧干脆就是‘绑票’、‘掳掠’了楼兰城三成的老百姓……人家的官方衙门不和你拚命才有鬼了。
不过既然大家都是佛门弟子,大家都做了同样的事情,所以这事情是好是坏,是正义还是邪恶,就不要理得这么清楚、说得这么明白了。
老僧欣然看着卢仚,任凭外界血浪翻滚、暗流汹涌,他微笑着颔首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你应该已经知道,老衲究竟是谁了?”
卢仚肃然向老僧行礼:“弟子法海,见过佛祖!”
按照两仪天佛门至高的礼佛礼仪,卢仚规规矩矩、认认真真的将一整套觐见大礼行了一遍。
老僧显然笑着,他不断颔首:“罢了,罢了,被关在这里,也不知道多少年了,要不是你进了第十八重镇魔狱,老衲也不会从那长眠中惊醒,也不会知道这楼兰城居然出了如此巨大的变故,想要脱身,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
“所以,你这小娃娃,和老衲是真正有缘的。”
“什么佛祖之名,就不要再提了。”老僧很认真的皱眉思忖了一阵,轻轻说道:“这佛祖,当然是存在的,否则,这佛门妙法,从何而来?但是老衲,是真正不敢承担这个名号的。老衲不过是路过两仪天、鼎峀天、爿垣天等几方天界,将自己的一些感悟传承了下去而已。”
“不过,老衲在这么多天界留下了传承,最终老衲今日脱困,却是你这小娃娃在老衲面前,可见老衲这些年来参悟的这门真法,你才是唯一的有缘人。”
老僧伸出手,摸了摸卢仚的光脑袋,笑得极其的慈祥和和蔼。
那厢里,又是大一片龙头神魔被击杀,慎刑司副司主嘶吼着朝这边冲突了数百里,然后就被无数道血浪硬生生逼回了原位。
老僧朝着那边望了一眼,摇摇头,澹然道:“佛祖之名,是不敢承受的……老衲当年,倒也有一个名号,外人都称我为‘颠倒天’。”
‘颠倒天’?
卢仚的面皮抽了抽,这名号古怪,而且蕴意,似乎不是很好。
如果一个人的名号能够和一个人的行为和心态相符的话,这位佛祖老爷子,当年怕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老僧干笑道:“这名号,不雅,很是不雅……老衲当年过於年轻,初出茅庐,做了很多错事,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应该……想想看,老衲还是‘颠倒天’的那些年中,因为老衲无名之火,彻底湮灭的大小天界就有九万七千八百四十四座……被重创、被劫走世界本源的大小天界,更是十倍於此,实在是不应该,不应该!”
卢仚的一张脸整个僵硬了,他浑身一片僵硬,骇然看着老僧。
彻底湮灭的大小天界,就有九万多座?
不说其中有多少类似两仪天这样的高纬度世界……就算这九万多座天界,全都是极圣天、元灵天这样的下界小世界吧,这都是多少生灵的湮灭?多少族群的陨落?
而被他重创,被劫走了世界本源的大小天界,更是十倍於此?
不对,不对!
卢仚突然惊醒——被重创的天界也就罢了,那些被劫走了世界本源的天界,什么是世界本源?被劫走了世界本源的天界,就好像一个人的心脏被人挖走了……人没有了心,那是必死无疑……而一个世界没有了世界本源,那也注定彻底消亡!
所以,实际上,被老僧彻底毁掉的大小天界,竟然是百万规模?
百万……天界……殁於他手!
就算一年毁掉一个世界,那也需要耗费百万年的漫长岁月……呃,对於一个正经寿命都还没有一千年的修炼‘小菜鸟’而言,卢仚已经麻木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佛祖?
称之为魔祖,怕都是绰绰有余了罢?
卢仚浑身毛孔微微张开,一丝丝寒气不断喷出,他骇然看着老僧,脑壳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脑海中一个念头都无法生出。
老僧有点赧然的笑了笑,又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后来,老衲的修行之道发生了巨大的转折,‘颠倒天’这名号,不雅,实在是不雅……所以,老衲又给自己起了个新的名号……‘帝尊天’。”
“帝尊天, 这是老衲在被关进镇魔狱之前使用的名号,这个名号,也用了很多年。”
“在老衲还是帝尊天的这些年中,老衲再没有毁灭哪怕一方天界,而是辛辛苦苦奔走於各方,殷殷切切的渡化各方生灵,履行老衲心中的大道。”
老僧叹了一口气:“奈何,奈何,老衲顺风顺水了一辈子,却在楼兰古城这里遭了灾。”
“不过,也是一桩好事,这些年来,在那无尽睡梦中,老衲尽情感悟、提炼佛门真法,终於是有所得,是以,‘帝尊天’这名号,也是不用了。”
“现在的老衲,自号……‘红尘’。”
老僧红尘微笑看着卢仚:“从老衲的尊号变化中,你可悟出了什么道理么?”
卢仚皱着眉头,很认真的思索着这个问题。
老僧红尘只是笑着,耐心的等待他的答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