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巴尔扎猛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道:“说来话长,当年事后,礼王爷被交付宗人府议处,要不是老郡主牺牲自己,及时毅然决定嫁给了蒙古亲王哈善,哈王爷出面说了话,礼王爷就会被削去宗籍。但是从那时候起,老郡主虽然过了几天好日子,可是礼王府算完了,王爷赋闲在家,声势一落千丈,圣眷没了,交往也没了,曾几何时,情形完全变了,大贝勒获宠掌权,领侍卫营,他本人也不错,号称大清国第一勇士,他看上了兰心格格,从他那儿落井下石,处处欺压礼王府,兰心格格为了王爷,为了老郡主,自愿许亲,表面上,礼王府是攀上了权贵,日子似乎好过一点,可是事实上,日子更难过,大贝勒不但没好,反而变本加厉,老郡主为了礼王爷,礼王爷为了老郡主,谁也不敢得罪大贝勒,大贝勒的眼里,也根本没有礼王府这些人——”
龙天楼扬了扬眉梢,没说话。
“这几年来,礼王府的日子不好过,如今礼王府、老郡主跟兰心格格,命运全操在大贝勒的手里,老郡主跟兰心格格,脸上带着笑,眼泪却往肚里流,您说,龙少爷,我不求您求谁?”
龙天楼明白,虽说没十分明白,至少也已明白了七八分,道:“兰心格格不该这么做,难道除了许亲,就没别的办法了?”
“龙少爷,但凡有一点别的办法,兰心格格又怎么会自愿许亲。圣眷没了,所有的交往也断绝了,皇族们等着看笑话,能去求谁?”
龙天楼扬眉道;“不管怎么说,礼王爷、老郡主总是大贝勒的长辈,金铎他这个样子,大清朝的皇律、皇族的礼法,都到哪里去了?”
巴尔扎苦笑道:“圣眷已然断绝,还谈什么皇律、礼法,纵然有皇律、礼法,龙少爷,皇族亲贵们都等着看笑话,巴不得少一个礼王爷,他们可以多分到一点权势,谁又肯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谁又敢啊?”
巴尔扎老脸上带着悲愤,带着激动,但是,泪水却在他一双老眼里打转。
龙天楼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阵激愤,也泛起一份悲痛,高扬着双眉道:“既是这个圈子里让人这么心灰意冷,甚至寒心,礼王爷跟老郡主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天下之大还愁没个容身之地,他们早年也有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还愁冻着饿着?”
巴尔扎悲笑摇头;“龙少爷,您不是不知道,天下虽大,可是像礼王爷跟老郡主这种身份,又能上哪儿去,躲得了吗?再说,他们两位总是属於这个大家族的,再不好,这总还是自己的家族,爱新觉罗这个姓,是永远变不了的啊!”
龙天楼听得心里一阵沉闷,他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巴尔扎说得不错,如果不是礼王爷跟老郡主兄妹有这么一份“固执”,当年不会有那么一幕让人心碎肠断的悲剧,不会铸下情天恨海,如今也不会有这种忍气吞声的悲惨了。
龙天楼只觉得心里憋得慌,憋得有点出不来气之感,猛吸一口气,心里才觉得好受些,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然昏暗,想必已经日暮了,当即道:“老人家,时候不早了,你请回吧?”
巴尔扎忙道:“龙少爷……”
龙天楼道:“老人家,我不能担保什么,但是我绝对尽心尽力。”
巴尔扎一阵激动;“巴尔扎感同身受,大恩不敢言谢,我给您……”
他话还没说完,人已抢前一步,曲膝跪了下去。
龙天楼伸手架住,硬把巴尔扎架了起来:“老人家,我要是做得到,你用不着这样,我要是做不到,你就是这样也没用,我不冲别的,冲当年,就算替我爹还这笔债,也冲老人家你这份令人敬佩的忠心。”
巴尔扎仰着激动的老脸,热泪盈眶,口齿启动,还待再说。
龙天楼道:“老人家,我还有事,不留你了。”
“是,龙少爷,我这就走。”
巴尔扎举袖拭泪,一躬身,转身外行。
龙天楼望着巴尔扎往外走,站着没动。
快到门边的时候,巴尔扎突然停步回身:“龙少爷,我差点忘了,无论如何,请别让老郡主跟兰心、明珠两位格格知道我来找过您,由於有当年那么一段,老郡主绝不愿意再把龙家扯上。”
龙天楼点头道:“我知道,老人家放心就是。”
巴尔扎没再说话,看了龙天楼一眼,转身行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龙天楼心里又有了沉闷的感觉,缓缓坐下,顺手抓过了桌上那有半杯凉茶的茶杯。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看见他手里握的那个茶杯,像块朽木似地碎了,凉茶洒在龙天楼手上,也流满了一桌子,看龙天楼,还像一点也不觉得。
二更时分,一条矫捷黑影,像一缕轻烟,落在了承王府西墙外。
是龙天楼!
龙天楼刚落地,靠后墙一片黑暗里,闪出了打扮利落的白五爷。
龙天楼迎上去道:“五叔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