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他竖着银枪,转头朝跌坐在地的奚长生看来,那双英姿勃发的凤眸又流转起融融笑意。
他道:“小郎君生得好白啊。”
声音脆亮,乍一听,竟不似少年郎。
奚长生愕然地睁大眼,隐约从少年郎笑盈盈的声音里领略出一丝调笑之意,苍白的面颊晕开一层薄红。
那时恰恰是残阳似血时分,一抹余晖倾斜在二人之间,少年郎定睛看着奚长生,目光倏而聚焦至他左眼眼尾下——那里生着一颗红痣。雪肤衬红痣,那一刹,少年郎只感觉奚长生更白皙、也更冶丽了。
少年郎眼神愈深,少顷后,手上银枪一转,朝他伸去。
奚长生懵懂。
少年郎一笑:“不怕,我拉你起来。”
那日燕京城外暮云四合,一轮金灿灿的落日静默地朝地平线下沉去,奚长生坐在少年郎的马背上,被他勒着马缰环在胸前。暮春的晚风燥热,奚长生惊魂未定的身体也燥热,一颗心咚咚地跳跃在胸膛里,不知是因劫后余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小郎君是军医吗?”耳后传来少年郎的声音,和那春风一样,也是热气腾腾。
奚长生却突然领悟到一件事——从声音的位置判断,少年郎竟是没他高的。
“小郎君?”
少年郎又唤他,唇间喷来的气息更近了,奚长生“啊”一声,忙偏开脸让了让,应一声“是”后,眼眨得飞快。
少年郎噗嗤一笑:“你不用这么紧张。”
奚长生涨红着脸道:“我心里并不紧张,只是身体不由我控制罢了。”
少年郎扬眉。
奚长生握拳抵唇,咳一声道:“我叫奚长生,还未请教……小恩公姓名?”
少年郎心道恩公就恩公,干什么加个“小”?
瘪瘪嘴,应道:“口天吴,人云会。”
吴会?
吴谐音“无”,搭一个“会”,岂不是什么也不会了?
奚长生蹙蹙眉,心道“吴”这姓氏实在不好取名,生生埋汰这位枪法惊人的小恩公了。
※
褚蕙今日在归队途中救下一个小军医,小军医白白嫩嫩,五官精致,左眼眼尾底下还生着一颗红痣,任凭如何看,也不像这行伍之中该有的人。
褚蕙怀疑这人莫不是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假扮郎君的小娘子,然而她把他拉上马,环着他往前线去时,把他滚动的喉结看得一清二楚。
他个头甚至还比她高,肩也比她阔,下颌处还隐约有剃不干净的胡茬。
他应该是个货真价实的郎君。
褚蕙这么想,另一个疑惑不禁又浮上心头——这五大三粗的戎行里,怎么会冒出来这样一个嫩生生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