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的许多言语,都有着神奇的魔力。
比如一声“刀下留人”,每当响起,刑场的时间就会被自动调整到刽子手刚举起刀的瞬间;
比如一声柔腻的“用力”,明明如此轻软,却能让人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
又比如此刻灰衣老者平静的一声“见过”,就让楚王等人心头的狂躁瞬间消散。
原本正打算在楚王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忠诚走狗形象的王无悔生生将涌到喉头的呵斥咽进了肚子。
林师傅一手轻抬着锅,一手握着长铁杓,抬起头,笑看着灰衣老者,“没想到在这儿见面了。吃点?”
就连在楚王面前都不苟言笑的灰衣老者竟然破天荒地笑了,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一扬,但的确是面露笑意,“好久没尝到林老的手艺了,今天万万不能错过。”
林师傅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要吃饭就好好吃饭,第二,现在尝我的手艺可是要给钱了,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收你个半价不过分吧?”
灰衣老者点了点头,“不过分。”
林师傅用杓子磕了磕锅边,“进来坐吧。事大不过一碗饭,好好吃一顿。”
灰衣老者看了一眼赵元嬉,“殿下,里面坐吧。”
赵元嬉面露冲疑,一旁的老道士轻轻伸手一领,“殿下,这边请。”
左膀右臂都说了,赵元嬉也只好照做,迈步走进了食铺之中。
灰衣老者和老道士先后走进,不知有意无意,却忘了招呼王无悔,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动不动更不合适。
最终他也没鼓起那个勇气走进去和楚王同桌而坐。
当他看着其余三人落座,也并没有想喊他的意思时,他心中涌起的竟然是庆幸。
王无争神色平静,按照林师傅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切着菜。
他的手的确很稳,切出来的丝也好、片也罢,虽不如林师傅亲自动手的成果看得那么赏心悦目,但也粗细适宜,厚薄得当。
很快,几盘菜就端上了桌子。
灰衣老者招呼一声,将筷子在桌上顿了顿就迫不及待地开动了。
这些时日吃惯了珍馐佳肴的楚王看着这几盘卖相并不怎么突出的菜,犹豫地伸出了一筷子。
然后立刻便收不住了。
美味和开心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站在门口王无悔咽了口口水,压抑住了进去单开一桌的念头,默默走到马车旁站着,轻轻一叹,出了口饿气。
然后在心中默念: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能成常人之所不能成。
吃过一顿心满意足的餐食,灰衣老者主动结了帐,有礼有节地告辞离去。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看王无争一眼,没有多一句嘴,於是楚王也只好压抑住了自己的好奇,默默跟着离去。
直到上了马车,灰衣老者才主动开口向楚王解释道:“殿下,此人姓林,乃是以前国师府中专门为国师烹制餐食的。”
赵元嬉眨了眨眼,“一个厨子?”
他的神色中满是疑惑,一个厨子不就是下人仆役而已吗,做菜做得再好吃,也不值得让人这么害怕吧?
灰衣老者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一时有些尴尬的气氛,老道士承担起了自己的职责,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然后他看着赵元嬉,“殿下可万不能小觑了这厨子,尤其是专门为某一个人烹制菜肴的厨子。”
他摊开手掌,“一个大人物的家中或许会有很多奴仆,但是有几个奴仆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比如一个厨子,一个车夫,一个贴身小厮或者书童,殿下聪颖通达,当知其中缘由。”
我知道个屁.......赵元嬉在心里嘟囔一句,但为了不丢面子,只好悄悄琢磨了起来。
“哦!我明白了!”赵元嬉一拍大腿,兴奋出声。
半边屁股搭在门口圆凳上的王无悔叹了口气,就因为生得好,脑子笨成这样的人都能对自己生杀予夺,这上哪儿说理去?
想到这儿,他谄笑着道:“殿下英明,不知可否为草民解惑?”
赵元嬉正在兴头上,故作谦虚地开口道:“也不是什么玄妙之事,你想啊,厨子做出来的东西是要吃进肚子里的,那可不得很信任才行,车夫拉着你到处跑,而且还要听你谈话做事,身家性命多少托付在对方身上了吧?还有那书童小厮,会知道多少秘密?可不是跟一般奴仆不一样嘛!”
王无悔夸张道:“原来是这样啊!殿下一言,真是让草民茅塞顿开啊!”
赵元嬉自矜一笑,忽然面露疑惑地看着灰衣老者,“辉老,这个厨子虽然以前跟过国师,但现在毕竟离了国师府,我们还需要如此忌惮?”
灰衣老者淡淡道:“林师傅临走之时,国师为了感谢他多年奉献,亲笔刻下了一块令牌,上面写了八个字,【颐养天年,随心所欲】。”
他没有多说,但众人心头都明白了这四个字背后的意思,心里皆是一沉。
赵元嬉喃喃道:“那我们岂不是拿那个王无争没辙了?”
灰衣老者平静道:“你就不能让他出来吗?”
赵元嬉疑惑道:“他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我们在找他他还会出来?”
灰衣老者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淡漠,“你不能逼他?”
“逼?”赵元嬉脑子差点走神,旋即反应过来,再度一拍大腿,“妙啊!”
咕咕咕咕......
一阵腹鼓如雷鸣的声音像是在为这个绝妙的计划伴奏。
......
“殿下,您找我?”
站在楚王的面前,盛索泊本就老迈佝偻的腰弯得更厉害了。
赵元嬉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看了他一眼,“坐下说吧。”
“谢殿下。”
赵元嬉把玩着一个白玉狮子,淡淡道:“你可还记得孤当初与你说过的要将王家这头鸡一鸡三吃的话?”
“殿下的吩咐老臣万不敢忘记。”盛索泊欠了欠身,“这第一吃是以宽宥王家为名,鼓动他们联合城中富户,全力支持封神台建设。”
“第二吃是让王家驱逐并杀了王无争,以消殿下心头之恨。”
“第三吃则是让老臣将孙女嫁给王无悔,而后慢慢将王家取而代之,此乃移花接木之术。”
“如今我们已经进行到第二步,待王无争被杀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第三步了。”
盛索泊虽然年迈,但也不知是因为曾经身为朝廷高官,脑子的确够用,还是因为这涉及到他盛家的天大利益,尤为上心,反正将赵元嬉的话记得明明白白,半点不差。
赵元嬉点了点头,然后挥手淡淡道:“没有第三步了!”
扑通一声,盛索泊不知是没坐稳还是一时情急,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大惊失色道:“殿下,若是老臣有哪里做得不好,请殿下指出来......”
“不是那么回事。”赵元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是有了变故,你先起来。”
盛索泊犹豫了一下,缓缓起身,却再也不敢坐着。
“本王先前的计划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时间。本王不可能在天益城待太久,去等你们慢慢掏空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