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三更陷入大阵后不久,天京城中,随着渐暗下来的天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驶向了国子监。
在国子监的会客厅中,朱曦看着乔装成普通妇人的宋皇后,叹了口气,“娘娘,您不该来的。”
宋皇后面露忧色,“老身实在牵挂那个孩儿,还请朱先生见谅。”
在白天的太庙殿前,就已经猜到了当日在尚林苑宋皇后离奇举动真实原因的朱曦疑惑道:“真就那么像?”
宋皇后点了点头,“隔代亲啊,老身与先帝青梅竹马,是见过先帝儿时样貌的,这孩儿的眉眼,跟先帝几乎一模一样,而口鼻又跟我那苦命的妹妹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身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错不了!”
“所以您当日就急着让我们把他送出京城?”
“对。”
朱曦疑惑道:“可是,若真是先帝血脉,就如楚王一般的待遇也是有的,何至於此?”
宋皇后叹了口气,看着朱曦,“此间能说话?”
朱曦点了点头,“能说。”
宋皇后轻声道:“陛下和国师以及老身其实都知道楚王是假的。”
朱曦的脑中轰然一震,想起前些日子苏密向他转告的陈三更的话,心中立刻便已几乎确信了。
“那么您认为,如果真的先帝血脉归来,他一定会死?”
宋皇后嗯了一声,“朱先生,老身是知晓你们白鹿洞的,先帝在时就常言,白鹿洞和灵剑宗是有风骨,有道义的。如今先帝血脉存活系於你手,还望将他护下,老身不求他能继承大统,惟愿他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如此老身也能安心地去见先帝了。朱先生,拜托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朝着朱曦盈盈一拜。
朱曦连忙伸手虚扶,“娘娘折煞微臣了!”
他朝着宋皇后开口道郑重道:“请娘娘放心,曹裕如今跟在一个极其厉害也极好的人身旁,是绝对安全的,我们今后也会尽全力护他成长。”
“那就好,那就好。”宋皇后不住点头,然后冲疑地看着朱曦,“朱先生,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您请说。”
宋皇后的眼中露出祈求之色,“能不能跟老身讲讲那个孩子的事情?”
朱曦连忙点头,“自无不可。”
他微笑道:“他现在名叫曹裕,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字,叫德舆,还不错吧?我们都觉得还不错呢。”
“他性子很沉稳,也很聪明,别看他年纪小,见闻可不少,跟那些比他大一些的弟子都很要好......”
“这孩子很能吃苦,白天听教习上了一天的课业,晚上了还常常挑灯夜读,为了怕影响同室师兄休息,经常裹着衣衫去屋外的气死风灯下面看书,冻得手脸通红......”
......
朱曦的声音如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淌过了小五儿过往的岁月,在宋皇后的眼角化作滴答的泪水。
也是从平民中过来的老人心头明白,要是怎样的苦难,才能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磨炼得沉稳镇定,又懂事可人。
那本该是草长莺飞,无忧无虑的年纪啊。
......
又是一夜缓缓过去,和天京城的许多夜晚一样,水波不兴,暗流汹涌。
当第二日的朝阳升起,一辆在天京城外停了一天一夜的马车缓缓驶向了城门。
守城的官兵正要上前盘查,驾车的车夫甩出一块国师府的令牌,他们便乖乖放了行。
马车的车轮碾过路面,灰衣老者坐在一旁,沉默又警惕地看着坐在角落里安静坐着的那个身影。
自打被抓住便没有再试图逃脱的刘瑾忽然轻声道:“同庆堂的药香味,福鼎记的吆喝声,这是去往宫城的路。”
灰衣老者啧啧感慨,“不愧是绣衣令,坐在马车里不看都能猜到。”
刘瑾轻笑一声,“看来你们是一定要我死了。”
灰衣老者微笑道:“你死不死,是陛下说了算。我们哪儿有那个本事。”
刘瑾终於睁开双眼,看着灰衣老者,“我想先见一下国师。”
灰衣老者摇了摇头,“国师不在京城。”
刘瑾不再说话,只是在灰衣老者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上飞走了。
如今坐在马车之中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
一间昏暗的偏殿中,刘瑾安静地坐着。
殿中几乎没有任何的陈设,只有孤零零的柱子和紧闭的门窗。
空气中,都漂浮着厚重的尘埃味道。
很难想象在富丽堂皇的宫城之内,还有这样的所在。
但刘瑾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宫城不止有主人,也有主人豢养的【鸡犬】,这样的殿宇,便是那些鸡犬的栖身之所。
也因为,三十多年前,他初到此处时,就是在这样的殿宇中醒来。
雄心壮志还没来得及翻涌,就被下体的剧痛扯进了人生的无尽黑暗。
於是,他走向了阴暗,也开始享受阴暗。
日头渐渐偏移,一丝天光从狭小的窗户上穿过,终於落在了他的脸上。
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他微微闭上眼,面上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没有人是天生喜欢阴暗的,光明才是温暖和希望的所在。
若是有的选,若是能重来......
房门被人踹开,光线铺天盖地地涌了进来。
多是多了,但都带着那种不容拒绝的霸道,以及居高临下的施舍。
刘瑾轻叹了一声,抬起头,朝着走过来的明黄衣衫拱手一拜,“陛下。”
淳化帝眼睛一眯,因为刘瑾并没有如过往的许多年的许多次一样朝他恭敬跪下。
“跪下。”他冷喝一声。
一条狗在主人面前,就应该有一条狗的姿态!
刘瑾没有屈膝,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平视着淳化帝,“陛下,我不想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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