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正殿前,那些本该值守的护卫都不见了踪影,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空荡荡的大门口,淳化帝持剑而立。
以他的目力,自然是瞧不见监正等人的存在。
但他知道,监正就在那高高的观星楼顶。
而国师,在发现了气运的秘密之后,也会在那里。
他还知道,借助监正的手段,这两位“国之柱石”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听到他的一言一语。
所以,当他的心头,响起监正平静的声音时,他并没有什么惊讶。
“陛下尚在人世,实乃国之大幸,老夫为陛下贺。”
淳化帝啧啧感慨,“不愧是监正啊,坐看人间风云,什么事在你眼里都这么云淡风轻。”
他旋即面色一冷,“既然你高高在上,为什么要插手进来?”
“陛下心中有疑问,老夫心中也有些小小疑惑,不如我们一人问一个怎么样?”
淳化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老夫插手,是因为国师用他的言辞说服了我,让我觉得那样对这个天下和百姓更有利。”
淳化帝印证了心头猜测,面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怒色,他痛恨背叛,尤其是被如此亲密的人背叛。
他低吼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监正的声音平淡而冷静。
正要咆哮的淳化帝愣在原地,原本酝酿出的情绪尴尬消散。
“老夫想知道的是,陛下这些日子在何处安歇?”
监正说了实话,淳化帝似乎也完全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意思,将真相和盘托出,“朕这位替身,一直便在掌印太监胡春房间的密室之中。当日陈三更势大,朕便在紧急之时和他交换了位置。”
监正的声音也有几分恍然,“陈三更并未见过你的真容,自然不可能分辨得出来,至於旁人,在你驾崩之后,根本也不会想到还要去仔细检查你的遗体。”
说到这儿,他不禁感慨道:“在当日那般紧急的情况下,不仅在仓促中准备了那么多应对的手段,还能在所有手段都失效的危急关头,想到这样的办法,保全了性命,你也的确算得上一代人杰了,。”
淳化帝的神色中有一丝愤怒,语气又带着点嘲讽,“但就是这样的人杰,也不能让你们忠心,反而要帮助那个反贼?短短一月,一州之地沦陷,军政主官相继投敌,朕那蠢货儿子看不懂,朕却看得明白,没有你们先前的暗中准备,怎么可能!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监正并未回应他的愤怒,只是平静道:“这便算第二个问题了?”
淳化帝点了点头。
“陛下,接下来的话,是老夫转述国师的话,你听好了。”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我找到你和你大哥,也就是太祖,鼓动你们起事之时所说过的话?”
“哦,忘了这是一问一答,那就不浪费问题了,我直接说了吧。当时我们说的是,要开历朝未有之先河,成百代未成之盛世,将山上人赶回山上,关进笼子里,让人间成为黎民百姓之人间,国强,民富,而后青史留名,传颂万世百代。”
淳化帝冷冷道:“朕记得!朕也一直在照做!”
“不,你没有。”监正的转述不带一丝情感,“朝廷初建,兵威正盛,我们本可趁势扫清十宗在山下的势力,至少威逼他们签订一些退步的协议,可你们呢?不仅没有这么做,还妥协退让,让十宗压根没有在这场大变中受到冲击,反倒是趁机攫取了更多的世俗利益,你们背叛了最初的承诺!”
淳化帝闻言立刻反驳道:“逼迫十宗?说得轻巧!当时我们不过初定大局,十宗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暂退一步,徐徐图之,难道不是更聪明的做法?”
“呵呵!满盘皆输,满盘皆输,你们又能输到哪里去?当初起兵之时,你兄长不过一个底层军官,你也不过一个寻常富户,凭什么定鼎中原,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当时声势正盛,新朝初立,谁敢直撄其锋,你们却只想着怎么让自己活得更滋润。为了这个目标,可以跟十宗妥协,可以跟豪绅大族退步,只要让赵家天下继续流传下去,只要让手中的皇权可以更加威风,你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胡说!”淳化帝愤慨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皆需一步步来,十宗势力强大,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斗!你这样的想法,简直跟疯了没什么区别!我们凭什么跟着你疯?”
“哈哈哈哈!”原本应该是冰冷的笑意被监正用全无感情的语调复述出来,显得多少有几分滑稽,“说什么审时度势,不过是自己从利益的争夺者变成了利益的拥有者,舍不得罢了。我已经帮你们创造过一次奇迹,但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依旧像守财奴一般,抱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好处,不舍得放下,是你们背弃了承诺,不是我背叛了你们!”
“你疯了,你真的是个疯子!”淳化帝摇着头。
“我不疯的话,我会放弃那些已经十分强大的人,而选择你们这两个毫无根基的?”
淳化帝深吸一口气,稍稍平静了心绪,“但是,我们在后来已经慢慢开始对付十宗了,五岳敕封,挑动皇储之争,这些都还不能让你满意?”
“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想找回来,就难了。用这样的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我今生之理想。”
淳化帝蓦地瞪大了眼睛,他敏锐地抓住了荀郁言语中的意思,“你想在有生之年做到?”
“有何不可!”即使监正平静的转述,也能听出荀郁傲然的神情。
“疯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淳化帝疯狂地摇着头,“监正,你坐看人间风云这么多年,就选择了陪着这么个疯子胡闹?”
“陛下,疯不疯不重要,能不能做到才重要。”
显然,这一句,是监正自己的话。
淳化帝沉默了,若是换了个人对他说这些话,他能把对方骂死,并且一个字眼都不信,但对方是荀郁,是那个算无遗策,智计无双的荀郁。
能够将他们这么平凡普通的兄弟二人扶上这天下的至尊之位,他真的不敢断言荀郁就做不到。
於是,他只能在沉默之后叹息一声,试图从另一个角度找回场子,“亏朕对你满心信任,言听计从,国师啊,你真是做得一个好臣子啊!”
“你若真对我满心信任,你现在就应该已经躺在皇陵之中了。”监正平静道:“嗯,这是荀郁的话。”
你也在防着我,就别说什么信任了。
事实让淳化帝无言以对,只好叹了口气,“你们既然敢这么当面与朕对质,想必是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
“你后半句话是对的。至於前半句,老夫觉得似乎我们两人都没有怕过你。”
淳化帝再度叹了口气,神色落寞,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该你们问了,你们是不是想问,朕接下来要怎么做?”
“陛下的确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呵呵。”淳化洒然一笑,扭头看着身后幽深地大殿正中,那张坐了几年的椅子,神色落寞,“这皇位朕是坐不回去了。”
监正没有再开口,静静地等着。
淳化帝转过头,落寞不见,语气多少还带着几分有恃无恐地淡淡道:“可不管朕做什么,你们都只能干看着,因为无所不能的监正不能出手对付一位气运加身的人间帝王,而国师你,一时之间,也没法入宫来将朕擒拿。”
“你说得对。”监正语气平静,“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朕忽然想起来,大哥原本有三个儿子,都早夭的早夭,暴毙的暴毙,失踪的失踪,这莫非都与国师有关?”
“你错了,那是你们自己命衰。我不至於如此丧心病狂,要达成我的目标,我有的是办法。”监正转述了荀郁的话。
“如此说来,你对我赵氏还算不错。”淳化帝点了点头,“似乎朕应该帮你一把?”
观星楼顶,监正和荀郁的眉头瞬间皱起。
以他们的阅历和智力,怎么可能相信淳化的话。
对一个权力欲望极强的人而言,剥夺了他的权力,祸乱了他最宝贵的赵家基业,这仇恨说有多深都不为过,又怎么可能会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