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想说什么?”
“贫僧先前就说过,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而不是贫僧。你不懂,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罢了。”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痛恨贫僧,为什么?因为贫僧杀了你的同伴吗?不是,起源,是因为你知道贫僧让雀儿转世成为风铃,所以你认定贫僧陷你、陷雀儿於死局。但如果,贫僧告诉你贫僧没有那么做呢?”
猴子微微一怔。翻滚的金箍棒,那速度顿时降低了。
“你也见到了。贫僧对你出言相激,杀你花果山妖众的后果。佛门修身,修为越高,道心越为重要,半点僭越,都是难以想像的后果。可别忘了,在初见之时,贫僧的修为是完好无损的。天庭、地府都在老君的耳目之下,若是她不愿意,贫僧是无论如何无法将她送入轮回的。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一百多年前,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猴子的手速越来越慢,他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如来。
吸力锐减,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僧侣以及佛陀一个个坠落地面。
正法明如来、文殊、普贤一个个地仰起头。
三十三重天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镇元子,皆静默了。
如来缓缓地说道:“贫僧第一次发现你,乃是出於偶然。那时候你恰恰在杀猎人……还记得吗?你将他的脑袋砸得稀巴烂。第一眼,贫僧就知道你是乃是天道的变数。贫僧也知道,那只金丝雀,是你在这个世界最最记挂的。”
“灵山佛法已千年无寸进,可冥冥之中,贫僧似乎又感觉到更高的存在,可就是无论如何参不透。贫僧知道,自己还远未达到佛法的巅峰。与其他所有的道家大能一样,贫僧疑为老君把持天道所致。所以,贫僧决定收下那金丝雀为徒,用以牵制老君,为佛法谋得精进之机。”
“为此,贫僧引走了她的魂魄,让她投胎成人,如此一来,才可能拜入佛门。可她不愿意,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猴子整个呆了,他的目光隐隐地,有些闪烁,有些疑惑。
“因为,你跪在坟前给了她承诺。你告诉她,你会复活她,她单纯地相信了,她相信你的每一句话,所以她决定要等你,不愿意投胎,要等你回来接她,哪怕有消亡的危险,她也要等。贫僧知道,这是执念,有执念,她就无论如何无法成佛,也无法成为贫僧真正的弟子。”
微微仰起头,如来轻声叹道:“那个夜晚,你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难,睡得很熟,贫僧带着她的魂魄,降临到你的身边,当着她的面,剖开了你的心。那里面,有亏欠、有愧疚、有依恋、有承诺……却唯独没有爱情。你知道那一刻,她哭得多伤心吗?”
猴子的手彻底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道:“你……你胡说,我……我怎么可能会不爱她……”
“胡说?那月树上为什么没有你们的花呢?你以为你给出了娶她的承诺,便是爱她了吗?如果贫僧没记错,你的二师兄见到你的第一个问题问的也是:'这是爱吗?'那时候,你没有正面回答。”
“贫僧本是想着帮她除去执念,可事与愿违,为什么风铃在她死后将近两年才出生?由始至终,这份所谓的爱情,不过她一个人在死守罢了。
只因为你跟她说过,你要娶仙子或者美艳的狐狸精为妻,她在寒冰地狱里苦苦哀求了贫僧一年。最终。贫僧如她所愿。许她一副冠绝三界的皮囊。许她一双。会爱上一只猴子的,蓝色眼睛。让她投胎,进入斜月三星洞成为清风子的弟子,静候你跨越十万八千里而来。”
“可是,到头来,她认出了你,你却没有认出她。这第二世,到头来不过是一样的结局罢了。”
如来缓缓的闭上双目。轻叹道:“如果你要恨贫僧,那你自己又算什么呢?如果你不爱上杨婵,老君又如何会有机可乘?风铃又如何会走上绝路?说到底,这究竟是谁的错?”
“住口——!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金箍棒朝着如来重重地挥了过去,却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那幻像之中。
如来的身影缓缓消失了。
感知恢复,整个世界又是展现在猴子面前。
苍茫的天,千疮百孔的地,四处都是佛门中人的残肢。
在那地面上,如来静静地站着。
……
三十三重天上。老君缓缓闭上双目,长叹。
……
猴子的眼角微微抽动。他惊恐地瞪着眼睛吼道:“我要杀了你!”
下一刻,他挥舞着金箍棒朝着如来呼啸而去。
如来缓缓闭上双目,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闪躲。
那一棍重重打在他的天灵盖上。
顿时,脚下的大地龟裂了,道道石刺冲天而起。
猴子凌空悬浮着,重重地喘息着,惊恐地注视着如来。
缓缓地,在那棍棒的落点处,一道裂痕缓缓地出现了,片片碎屑飞起。
就在猴子的眼前,如来的面容缓缓地破碎,化作点点晶莹随风飘散。
“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贫僧说的都是事实。”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响起了。
紧接着的,是彷佛千万人在诵读的佛经。
“这最后一件证据,便是贫僧的左手。百余年前,贫僧就是用自己的左手剖开了你的心,沾了你的血,结下了因果。这是贫僧唯一的短处,没想到,百余年前,贫僧唯一的一次冒险出手,最终竟成了你击败贫僧的点……到底是因果循环,谁也逃不过啊……”
猴子捂着双耳凌空翻滚着:“住口——!你撒谎——!!”
那声音渐渐地消减,直到如来的最后一片衣袖随风飘散,天地都静默了。
猴子缓缓地松开手,惊恐地望向四周,缓缓地喘息着,一脸的茫然。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分不清方向。
许久,他低头怔怔地望向如来飘散的位置。
“修成天道者……不是不会死吗?为什么他会死?为什么他会散去?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仰起头,他朝着高空冲去。
肆虐的风夹带着云雾从他的脸颊掠过,一丝丝的凉意侵入了心底。
恍惚间,他想起了雀儿,想起了风铃,想起了月树上那从未开过的花,想起了小山坡上的孤坟,想起了自己在书房中对风铃的叱责,想起了当自己冲出书房前往华山的时候,那一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泪。
想起了新婚之日被自己抛下的杨婵,想起了因为自己而卷入这场祸患的短嘴、大角、灵犀……
他执意地要找回过往,可到头来,他究竟守住了什么?
低下头,他望见满目疮痍的花果山,那眼泪夺眶而出。
原本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缓缓地熄灭了。
“怎么会这样……哈哈哈哈……是我自己逼死了她……投胎成风铃,接受老君的条件……都是因为我……所有人,都是因我而死……哈哈哈哈… …”
忽然间,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
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离了,那身形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缓缓坠落。
“如果能重来……该多好……”
仰起头,他望见高空中旋转的满天星斗,那脸上,再没有半点神情。
道心,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