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淡淡一笑。
这一笑,和蔼亲切至极,可落到金池眼中,却是另一番味道。
若说先前玄奘已经用言语将他逼到了崖角,那么这一笑,便是将他踢下悬崖的那一脚。
端着茶盏,他那手都在猛地颤抖了。
慌乱之中,他只得连忙将茶盏放下。
出了殿门,猴子低声道:“干得不错,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了,也省得我一顿棍棒。”
玄奘却只是轻声叹道:“可惜了。”
“怎么可惜?”
“这金池上人通学佛典,也算是一方高僧,只可惜沉迷于俗物,通,而未悟。此之为一。其二,金池上人方才说想知道金蝉子当日因何失了佛陀金身,只可惜他辩不到引出的一刻。”
“这……你是嫌他太弱了?”猴子顿时失笑。
缓缓摇了摇头,玄奘低声道:“若玄奘方才一番当头棒喝能震醒他,又怎会无法提及呢?只可惜,他依旧未悟。”
“喂。你好像也没成佛啊。”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玄奘。猴子低声道:“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了?”
“贫僧并非无法成佛,而是不愿成佛。”瞥了猴子一眼,玄奘轻声道:“以贫僧如今的修为,渡他,足以,只可惜他未必肯受贫僧的渡,贫僧,也无法常驻此地。说到底。他以为他输了,其实谁也没赢。欲渡之人已被送到贫僧面前……”
说到这儿,玄奘不由得淡淡叹了口气。
这一通话顿时把猴子都说懵了。
佛门的事情猴子不懂,可那金池明显就是来找茬的,还渡他?有必要对敌人这么好吗?
门窗紧闭的禅室中,金池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文殊则盘腿坐在蒲团上,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玄奘简直冥顽不灵,他竟说这观音禅院中缺一个‘佛’字。说观音禅院还不如他那金山寺!还说……还说佛无需贫僧敬,说金佛非资身之物……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若这观音禅院中真缺一个‘佛’字,文殊尊者又如何会降临禅院?若这观音禅院中真缺一个‘佛’字,贫僧又如何能有两百七十年的寿元?”
“这玄奘,当真是入了魔障了,也无怪乎前世会被剥去佛陀金身!今生又纠结了妖猴西行谤佛,实在可恶,实在可恶!”
一顿口若悬河下来,金池已是气喘吁吁,那文殊却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许久,金池都已经有些错愕了,他干咽了唾沫略带惊慌地说道:“莫不是文殊尊者也赞同那玄奘所说?”
文殊长长叹了口气,微微低头道:“可还记得贫僧让你做些什么?”
“尊者……尊者让贫僧……”金池眨巴着通红的眼睛道:“尊者让贫僧考验玄奘,让他知难而退。”
文殊默默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就接着做就是了。”
“接着做?该……该如何做?”
“想如何做,便如何做。无所谓该如何做。”
金池连忙叩首道:“贫僧明白了,贫僧明白了,谢尊者指点迷津,谢尊者指点迷津。贫僧还有个杀手锏能让玄奘知难而退,贫僧这就去准备!”
说罢,金池颤颤巍巍地起身,躬身退出门外,合上木门。
注视着那木门,文殊微眯着双眼一笑,轻声叹道:“其实啊,你从未懂过。”
三十三重天上,玉帝紧蹙着眉头道:“普渡?”
“对。”李靖躬身道:“据臣所知,当日所辩,正是普渡。其实,严格来讲,也不能说是金蝉子败了。
凡人脱八苦,去执念而成佛,金蝉子所惑,乃是该不该渡众生。
一旦有了普渡众生的念想,便是有了执念,无法做到四大五蕴皆空,再不是佛。
只能说,当日辩法,谁也没赢,若如来佛祖真说服了金蝉子,金蝉子又如何会将所惑付诸实践呢?一旦真正动了普渡的念头,佛陀金身,必失。”
“普渡……普渡。”低着头,玉帝不断默念着,那双眉越蹙越紧,轻声叹道:“渡人成佛,自己却不能是佛……教义之争啊,那玄奘证道与否,对我天庭倒无甚影响,只是若此事传播开去,必将引起道门恐慌。若他真行普渡之法,必是要从道家手里划走一块啊。”
说到这儿,玉帝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道:“此事暂且由朕通报老君,李天王切勿对外透露,免得道门有所动作,引得妖猴震怒,迁怒于我天庭。”
“陛下,纸是包不住火的。”
“瞒得一时是一时,我等,佯装不知便是了。”
“诺。”
此时,观音禅院中的僧人已经空出了一间院落,将玄奘一行安置其中。
待所有皆准备停当,一位僧人缓缓来到玄奘面前道:“玄奘法师,斋菜已经准备好了,还请用餐。”
玄奘双手合十,向着对方默默点了点头。
待到那禅院中的僧人都走后,猴子才握着一个梨缓缓走到玄奘身旁道:“怎么?还在想着怎么渡他啊?”
“随缘吧。”玄奘轻声道。
“嘿,你要连这种人都想渡,这一路上有你忙的,别说他了,旁边山头就还有一个。”
玄奘缓缓望向猴子道:“怎讲?”
“你还不知道吧?这禅院里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哦?”
“应该是佛门排的上号人物,具体是谁我不清楚,这些人的气息我也懒得记,反正不是正法明如来。”一面啃着梨,猴子一面道:“还有,那个什么金池,已经出了禅院,往黑风山去了。”
“他去黑风山做甚?”
“搬救兵呗。大概觉得文的斗不过你,想武的试一试看吧。看来,他们也不是特别清楚我是谁啊。”说着,猴子将梨芯往桌上一放,指着玄奘道:“敖烈,照看好他。我去走一趟。”
说罢,猴子化作一道金光瞬间从房间里消失了。
此时,黑风山一处山洞外,一只身躯足有一丈五,身穿破旧铠甲的黑熊精正与金池站在一起。
那金池左顾右盼了一番,低声道:“此事乃文殊尊者亲自嘱托,若成了,便是大功一件。你欲投身佛门,这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师请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不过区区一只猴精而已,如何敌得过我的黑缨枪!”那黑熊精重重一顿手中黑缨枪道:“等夜深了,我就过去将那玄奘撕了!”
“好!”金池伸手拍了拍黑熊精的肩道:“就看你的了,事成之后,贫僧必定在文殊尊者面前替你美言!”
告别了金池,黑熊精美滋滋地往洞里走,一抬头,却整个怔住了。那双目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豆大的汗珠顺着鼻梁缓缓滑落。
洞内那张常年不用,长满藤蔓的石椅上不知何时蹲了一只猴子,正瞧着他,懒懒地打着哈欠。
“你说,我现在要动手杀你的话,文殊来不来得及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