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1 / 2)

大泼猴 甲鱼不是龟 4670 字 2个月前

第五百一十章:包容与忍让

这一问,顿时把天蓬逼入了死角,整个呆站着,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那目光一阵闪烁。

说到底,高太公是霓裳的父亲,就算仅仅是这一世,但也是霓裳的父亲,在这位被贬下凡的天将心中,「天地君亲师」,那是恒古不变的顺序。

好不容易玄奘一顿劝说,总算让他获得了高太公的谅解,难道他要在这时候说「不」吗?

他说不出来,甚至连解释也解释不出口。

况且,一旁的霓裳还在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以至於他甚至忽然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相貌平和的和尚,实际上远比那只凶神恶煞的猴子来得难缠。

犹豫了许久,他最终也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见状,对先前的情况一无所知的高太公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那其余的众人却都是松了口气,就连霓裳也是如此。

霓裳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轻声道:「既然说好了,现在也已经入夜,不如住几日再出发吧?」

「住几日?」高太公伸手指了指远处躲躲闪闪的乡亲们道:「他们在这里呆着,你觉得合适吗?」

霓裳有些无奈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玄奘双手合十道:「就不叨扰高太公和诸位乡亲了,我们这就出发。」

「行吧。」高太公点了点头,看了天蓬一眼,道:「早去早回。」

说罢。高太公转身便朝山庄走了回去。

带到高太公走后。霓裳说道:「我这就去帮你收拾些东西吧。」

「收拾什么?」天蓬问。

「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少时日,虽说你懂变化,但……」霓裳没有再说下去了,她抿着嘴唇望着天蓬,许久,微微福了福身子,她低着头,转身走入山庄中。

望着霓裳远去的背影。天蓬不由得有些失落了。

今天本是个大好的日子,结果他却现出了原形将一切都搞砸了。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他竟要跟一直以来的死敌一起护送一个和尚西行。

直到霓裳的背影从眼前消失,天蓬才双手合十,对着玄奘深深一躬,道:「谢玄奘法师出手化解。」

玄奘回礼道:「元帅切勿多礼,贫僧只是略尽绵力罢了。况且,未征得元帅同意便自作主张……还请元帅见谅。」

「玄奘法师言重了。」

说罢,天蓬转身走到一旁。盘腿坐了下来,那眼睛时不时地往山庄望。又时不时朝着猴子所在的位置瞥上一眼。

夜风轻轻的吹着,整个山庄外寂静无声。

猴子凑到玄奘身边,轻声笑道:「我不知道原来你说谎也说得这么溜啊,干得不错,一下就解决问题了。」

玄奘淡淡笑了笑,道:「贫僧只是用大圣爷的方式解决问题罢了。」

「用我的方式?」

「不觉得似曾相识吗?」玄奘扶了扶那顶上的万佛冠,望着天边的明月道:「当初,您收服九头虫用的不就是这一招吗?几百年过去,到头来,反倒是贫僧这旁观者记得更加清楚。」

说罢,玄奘瞥了猴子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迈开步子朝着行囊走去。

「你想说什么?」猴子那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一步步走到行囊边上,玄奘盘腿坐下。

「喂,有话说清楚,别遮遮掩掩的。」猴子想了想,快步跟了过去,躬身蹲到玄奘身旁道:「我感觉你有话想说,说吧。」

「大圣爷真想听?」

「说。」

玄奘微微仰起头,蹙着眉头想了一下,玩笑似地说道:「那,咱就事论事,大圣爷可不准生气啊。」

「你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我很小气似地。」猴子摆了摆手道:「有什么话,说吧。」

稍稍犹豫了一下,玄奘轻声道:「贫僧以为,天蓬元帅之事,大圣爷处理得甚为不妥。大圣爷当初在花果山,用两颗蟠桃收服了九头虫,其实说到底,与这件事如出一辙。为何大圣爷对九头虫就能平心静气,对天蓬元帅,却是如此怒气冲冲呢?」

「他跟九头虫一样吗?」

「不一样吗?」

「不一样。」猴子看着远处的天蓬叹道:「他跟九头虫,一点都不一样。人家九头虫知道万圣龙王需要蟠桃,自己跑过来赖在我花果山的城门口不走,比他有自知之明多了。只要答应了给他蟠桃,那是服服帖帖地。这天蓬呢?嘿……给他指一条明路走,他还蹬鼻子上脸了?说实在的,以前还多少觉得他有些可怜,现在我总算知道他天庭的那些个同僚是什么感受了。」

「说起来,还真是不一样。」玄奘淡淡叹道。

猴子挑了挑眉,朝着玄奘望了过去,道:「你也这么觉得了?」

玄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喂,能别装吗?是不是修佛修久了都喜欢打哑谜啊?」

闻言,玄奘一下笑了出来,轻声道:「大圣爷莫气,贫僧问一句,若当初九头虫不来找你要蟠桃,你可会气愤?」

猴子不禁哑然失笑:「这什么话?他不来找我要蟠桃,干嘛要气?说起来,当初他来找我要蟠桃,我可是烦恼了好一番啊。别忘了当时我的修为比他九头虫也强不了多少,不来,想必我会更舒心吧。」

「那就对了。」玄奘悠悠叹道:「其实啊,大圣爷以为问题在天蓬元帅身上,其实恰好相反,问题在大圣爷身上。」

「怎么说?」猴子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玄奘双手合十道:「其实大圣爷在这两个人身上遇到的问题相差无几,也都可以用一样的方式解决,区别。只是大圣爷对两者的态度不同。九头虫愿降。大圣爷不过顺水推舟。便水到渠成。天蓬元帅却是咬紧了牙,说什么都不愿意听大圣爷的……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好心被狗咬』。」

猴子一愣,略略想了想笑了出来,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这心情,明明是互利互惠的合作,他却给我徒生这么些事端。若真有几分实力还好,明明连我一招都接不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说难听点啊,就是贱。如果不是你在,说不准我刚刚真就宰了他了,眼不见心不烦。」

玄奘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想当初,贫僧请旨西行,本欲普渡众生,却被太宗皇帝下狱侯斩。在长安皇宫大牢的时候,正法明如来与贫僧说:『众生愚昧。不愿听教化,故而。普渡之举不可行。』可贫僧却执意往西。要知道,西行,证的是普渡之道,怎么可以事事拿棍棒说事儿?难不成,众生不愿听教,便将众生都杀了不成?如若此法可行,还要贫僧作甚?若真这般做,莫说十万八千里,就是十个十万八千里,也证不了道。大圣爷,您说是吗?」

猴子抬眼瞧着玄奘道:「你想说什么?随缘?像你对金池那样?」

玄奘摇了摇头,伸出一指道:「此,只一处。」

「那还有什么?」

玄奘抿着嘴唇,细想了一番,轻声问道:「大圣爷可曾听过:『包容』与『忍让』的区别?」

这一说,猴子的眼中顿时多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他侧过身来,盘腿坐好,嬉笑着说道:「请玄奘法师与我讲讲吧。看在今天你替我摆平了一桩事儿的份上,今天你想怎么讲都成,说吧。」

远处的天蓬见猴子忽然眉开眼笑,不由得悄悄伸长了耳朵细细聆听。

玄奘也跟着笑了起来,却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干咳了两声,缓缓说道:「大圣爷也知道,贫僧乃金蝉子转世。可金蝉子为何要选择转世,为何不当世证道,这你可知道?」

猴子摇头道:「没想过。」

「早先贫僧也难以理解,如今,却已经顿悟了。为何转世,只在於『包容与忍让』。」玄奘伸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那地上写下「包容」、「忍让」四字,轻声道:「包容,重在於一个『包』字,那忍让,则重在於一个『忍』字。包容,首先在於理解,在於感同身受,在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兼容并包。忍让,则强调一个忍字,与对错无关,不过权宜之计罢了。真要论起来,包容,无所谓极限。忍让,却是有忍无可忍之时。」

「佛说,众生愚昧,此话不假。只是,该要如何,方可普渡众生呢?若因众生愚昧,便不渡,那贫僧的普渡之道与那西方诸佛,又有何区别?可若众生当真愚昧,不愿受渡,贫僧又该如何面对呢?」用手中的树枝敲了敲地上的『忍让』二字,玄奘轻声问道:「莫非,只是一味地忍让?想必,当初的金蝉子,也是受此『惑』久矣。」

猴子不由得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远处的天蓬也是远远地看着那写在地上的四个字入了神。

玄奘抿了抿嘴唇,将手中的树枝指向了另外一个词「包容」,道:「要解此『惑』,无非便是将『忍让』,变成『包容』。可包容谈何容易?做不到的包容,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忍让罢了。要普渡众生,首先要『包容』众生,如此一来,不单不能脱离苦海,反倒要逆行,遁入苦海之中。」

「你是说,金蝉子转世是为了……」

玄奘点了点头道:「只有亲身感受众生的苦,才能真正包容众生,如此一来,也才有可能普渡众生。贫僧以为,这,便是金蝉子选择十世修行,遁入苦海的原因了。因为这十世的凡尘之中,有高坐佛位之上,无法感受到的东西。呵呵……说来奇妙,如若没有当初的苦,贫僧恐怕也下不了决心走这十万八千里的路。」

闻言,猴子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寻思了起来。那远处的天蓬则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玄奘。

轻轻放下手中的树枝,玄奘接着道:「诚如大圣爷所说。西行之策。实乃互惠之举。甚至对天蓬元帅而言,乃是上上之选,对於我等,反倒并非必须。可大圣爷这般认为,元帅却未必如此想。如此一来,双方便有了偏差。若是大圣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甚至对方先行动了手……这忍让的极限,便也就到了。大圣爷觉得。贫僧说的对,或不对?」

猴子紧蹙着眉头想了好半天,轻声叹道:「有些道理。」

玄奘淡淡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大圣爷是否,还有些难以接受?」

猴子也不搭话,只淡淡瞥了玄奘一眼。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玄奘就要与大圣爷再提另外一人了。」

「谁?」

玄奘伸出一指,指着天空道:「太上老君。」

「怎么忽然就提起他了?」

「大圣爷不觉得,您今日的处境,与当日一心维持天道正轨的太上老君。何其相似吗?」

这一问,猴子当即怔住了。盘着腿凝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那双眉越蹙越紧。

见状,玄奘抚了抚衣袖,接着说道:「真要论起来,昨日的大圣爷与今日的天蓬元帅相比,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想想当日,您那般折腾,太上老君却只是使着巧劲周旋,从未与您置气,这该是何等胸怀啊。虽说最终结果不甚了了,可若换了大圣爷您来,是否也能做得如他那般呢?」

猴子沉默不语。

「万事,总要设身处地,放到一样的场景中,才能真正体会。没有体会,便没有包容。」淡淡叹了口气,玄奘接着说道:「玄奘并非迂腐之人,当日,俘获了一众山贼交与官府处置,那官府与山贼互有勾结,转眼之间,便将他们放了出来。此事,若是遇着寻常人,恐怕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玄奘却只是嘱咐大圣爷吓他们一吓。」

说到这儿,玄奘淡淡笑了笑,叹道:「其实,那匪首早年也是生在一户善良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甚是勤快。只因家乡遭了灾,饿极了,偷了官粮,最终才干了这刀口舔血的营生。虽说手上人命无数,但真要论起来,那人命究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这世道……恐怕,还有待斟酌吧。善无善报,恶无恶报。来到这世间之时,任何一人,都是一片空白。如何是对,如何是错,全赖他人教导。天蓬元帅如此,大圣爷亦如此。」

「如若安分守己却没有一顿饱饭吃,大奸大恶却可以荣华富贵,那这世间,还有何人愿行善?说到底,即便是没有那匪首,也会换个其他什么人在那里占山为王才是。需要渡的是这整个世界,而非某一人。同样的,若将那匪首换做妖怪,也是如此。大圣爷觉得,可是这个理儿?」

说着,玄奘悄悄朝着远处的天蓬瞥了一眼。

这一眼望过去,天蓬当即错开了目光低头注视着眼前随风摇曳的青草。

猴子长长叹了口气,躬着身子幽幽道:「行吧,算你有理。如果这世间的生灵都能像你这样想,那还真的就没什么灾祸了。渡这世界?嘿……我还真的有点相信你能普渡众生了。」

「大圣爷原来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