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2)

天之苍苍 谢楼南 4577 字 2个月前

“有,狮峰龙井,娇妍烧水新泡的,热着呢。”小山笑着接口。

我放开肚皮大吃大喝,整天在库莫尔帐篷里吃烤肉喝马奶弄的我满嘴都是烟熏味,还是回来好啊。

看着我吃,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的娇妍终於笑了笑开口:“皇后娘娘能回来太好了,万岁爷跟我说他一定会接娘娘回来,我就知道万岁爷说到做到。”

我呼哧呼哧的大口吞着茶,一时没明白过来万岁爷是谁,等想起来万岁爷就是萧焕的时候,就愣了愣,笑笑说:“娇妍你不是最讨厌皇帝的?怎么现在万岁爷万岁爷的叫上了?”

娇妍微微红了脸,随即笑了笑:“我原来不知道,万岁爷人很好的,师父伤了他,他却不杀师父,看我担心皇后娘娘,就告诉我说他一定能带娘娘回来,他是好人,那么温柔,我已经不恨他了。”

这小姑娘的爱恨还是那样简单,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笑了笑,想到幸懿雍已经死了,就问:“德妃娘娘是怎么死的?”

娇妍皱了皱眉:“娘娘你还问那个坏女人啊,她爹爹反叛,已经让砍了脑袋,她当然也没好下场,那天师父行刺失败,她就给万岁爷揪了出来,她还很好笑的问万岁爷肯不肯原谅她,万岁爷当然不说话,她就掏出一柄小刀自尽了。”

我点了点头,想起了那天在幸懿雍眼中看到的近乎惨烈的绝望,忽然想到,会不会在行动之前,她就明白他们绝对不会成功,她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不会看不到实力的悬殊,而且她也应该知道,荧是毕竟是萧焕的亲生妹妹,就算做出再出格的事情,萧焕也不至於对荧下杀手。她就不同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妃子,行刺皇帝一定会被降死罪。又或者是,她这么做,本来就是要求一死的?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我本来就不恨幸懿雍,她也不过是一个被困在紫禁城里的可怜女人,自己爱的丈夫又不爱自己,日子过得一定很煎熬。丈夫?想到这个词我停了停,萧焕是我的丈夫,也是紫禁城中包括杜听馨幸懿雍武才人在内的所有妃嫔的丈夫,我从来没有想过既和库莫尔在一起又和萧焕在一起,那么萧焕想过既和我在一起又和其他妃嫔在一起吗?

心里有个声音沙沙的响了两下,不能再想。我甩甩头,接着问娇妍:“刚刚你说你师父伤了万岁爷,怎么伤的?伤的重不重?”

“哦,”娇妍想了想说:“照归先生吩咐,师父一见万岁爷就说皇后娘娘已经被劫走了,等后来和万岁爷过手的时候,万岁爷好象有些心绪不宁,据师父说章法都乱了,然后万岁爷就给师父的毒香伤了,不过后来师父还是给万岁爷制服了。那时万岁爷的神情真吓人,我真以为他会杀了师父呢,谁知道万岁爷最后还是放了师父,说要杀他的话就冲着他来好了,为什么要牵扯到皇后娘娘你。”娇妍说着,脸上泛起不解的表情,似乎还沉浸在那天的回忆里:“万岁爷被师父伤了之后,就一直在咯血,他说话的时候,衣服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我从来没想过能在一个男人脸上看到那么伤心的神情,那么伤心,仿佛恨不得马上就去替娘娘回来,仿佛如果给掳去的人是他,反倒要好得多。所以后来万岁爷说一定会把娘娘救回来,我就觉得万岁爷那怕是自己的性命不要了,也一定能做到的。”

原来萧焕在去山海关前就带着毒伤,我说他身子怎么会弱成那样子,一面想,一面气哼哼的开口:“怪不得郦先生要说他太乱来,等他回来,我非要敲敲他的脑袋。”

娇妍一惊:“娘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连忙打哈哈,那边小山已经铺好了床,叫:“吃饱了就来睡吧,话改天再说。”

见了台阶,我连忙顺着下去,说了声:“来了。”就撇下娇妍跑了过去。

在紫禁城里呆了几天,听前方传来的战况全是好消息,先是两方停战,接着很快议和,库莫尔接受了大武封给他的渤海王的称号,承金国归顺大武,每年上交岁贡。

和议既然定下来,再过几天,御驾亲征的大军就要班师回朝了。战事的阴云一去,紫禁城上下人人喜气洋洋的,对於议和的始末,更有传言说是万岁爷孤身一人单枪匹马直闯敌营,库莫尔为天威震慑,在大帐前发誓归顺。

我好笑的想孤身一人直闯敌营是不错,不过不是用天威震慑敌首,是以色相迷惑还差不多。

听到了库莫尔的名字才发现离别几天,还真挺想他和敏佳的,不如等形势缓和,天气转暖了,拉上萧焕两个人偷偷跑到东北看看他们?想归想,也只有等萧焕回来和他商量过了才行。

这天传来消息说,大军已经拔营启程,大概明日午时就能到大武门外,外朝内廷上下立刻一片忙乱,慌着布置迎接大军凯旋的仪仗和礼炮。

太和殿前依例要摆下宴席大宴群臣诸将,宫里管点事儿的太监和女官都忙得脚不点地。小山不但是储秀宫的管事宫女,还领着尚衣局的尚衣女官,尚衣局要忙着赶制一套新的衮冕供萧焕回来后祭祀天地时用,她这几天就常在紫禁城外的内城里呆着,连觉都来不及回来睡。

那边太后也有点忙不过来,就把一直借着身体不适窝在宫里睡觉的我也拉了出来。

坐在慈宁宫里,一会儿来人跟我说皇后娘娘装扮三大殿用的红绫,库存多少多少,还需采买多少多少,请皇后娘娘批下朱印好到内库支取;一会儿又有人来说,这是明日大宴科道言官席上的菜单,请皇后娘娘定夺;一会儿还来人说,丹陛大乐已经在太和殿前排演好,请皇后娘娘过去看看……

弄了半天,天蒙蒙黑的时候我已经头昏眼花,心想这么大个紫禁城,这家还真不好当,就把皇后的金印扔给一边的女官,自己跑回储秀宫喘喘气。

晚饭没吃,我也不觉得饿,和衣就倒在床上打盹,幸好储秀宫位置偏僻,也没什么人来,听着入夜后窗外一声比一声紧的北风,昏昏沉沉的就半入了梦。

半梦半醒的时候,一双有些冰凉的手轻轻覆盖在我脸上,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声:“苍苍。”

我连忙睁开眼,昏黄的烛火下萧焕半蹲在床前,含笑看着我。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不是忙昏了头吧,萧大哥,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他笑了笑:“大武的皇帝要明天才能到,我今晚先回来看看。”我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着蛊行营的玄色侍卫官服,脸上也有些风尘,应该是易了装马不停蹄的先赶回来的。

我跳起来拉他也坐在床上,有点后悔没叫人多点几支蜡烛放在桌上,这样也能把他看得更清楚点。

他的手虽然依旧有些凉,不过比前几天是好多了,我笑了笑说:“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他笑着点了点头:“休养这么多天,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放心的骑着马在寒风里跑了?”我白他一眼,然后想了想问:“库莫尔和敏佳呢?他们回建州了吗?”

他笑笑:“就知道你惦记着他们,我们回师的前一天,他们已经拔营走了。那个库莫尔,非要我在封赏他的诏书里加上一个叫白冲帆的人物的事迹,说是正因为这个人,他才愿意议和的。”

“看来库莫尔对小白始终不能忘情,只怕要思念终身了。”我摇头感叹。

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你也开始开这种玩笑。”

“你们两个不是也开的挺起劲儿,差一点不就假戏真做了?”我冲他做个鬼脸,忽然想起来:“萧大哥,你回来还没吃东西吧,我去让娇妍交待御膳房做几个小菜送过来,再温一壶竹叶青。”说着扬头看了看他:“怎么样?突然觉得我贤惠的不得了吧。”

他笑着点头:“有那么一点点。”

“什么叫一点点?”我一边笑哼,一边起身准备出去,手无意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顿了顿,重新坐下来紧紧抱住他:“萧大哥,你能先回来看我,太好了。”

他也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的寒毒是控制住了吧,现在我抱着的这个身子是热的,不像前几天,无论穿多厚的衣服,也会感到里面的身体是凉的。

是啊,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我还能抱到他,我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在库莫尔大营里他连呼吸都没有,抱着他冰冷的身子的时候,我想只要他还能再说一句话,只要他还能再笑一笑,我就算马上死了也没什么,现在他活着,身体是热的,我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小虫在我心里咬着,沙沙沙沙,我找不到它。

“皇后娘娘……”娇妍惊叫的声音从殿门传来。

我连忙抬头,看到她捂着嘴愣在门口,手里托着的嵌金珐琅托盘掉在地上,盘里的香梨滚了一地。

她结结巴巴的说着:“男……男……男人……”

我觉得好笑,就把萧焕抱的更紧,对她说:“是啊,男人,娘娘我今天要通奸,你就在门口替我把风。”

娇妍瞪大眼睛愣在那里,小姑娘完全吓傻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萧焕大概是看不过去,略微放开我一些,转过头冲她笑了笑:“娇妍,是我。”

娇妍认得萧焕的声音,往这边跑了几步,等看清萧焕的脸,就连忙跪了下去:“原来是万岁爷,可吓死奴婢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不就是个男人吗?也能吓成这样。”

“不是这样说的,”娇妍抬起头认真和我争辩:“以前的时候,娘娘要红杏出墙,我肯定会帮娘娘把风,谁叫万岁爷能有那么多女人,娘娘却一定只能有一个男人?可是现在,娘娘,万岁爷待你那么好,我往后的意中人,只要有万岁爷待你好的一半儿,我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我想,如果娘娘和别的人好了,万岁爷该有多伤心啊。”

娇妍的嘴巴本来就巧,这几句话说出来,我咂咂嘴,转头看萧焕:“你怎么施展媚术的,连我的人都给你拉拢去了?”

他笑笑,低头对娇妍说:“起来吧。谢谢你替我忧心,不过可不能告诉别人说在这里见到我了。”

娇妍的脸颊红的像个苹果,站起来用力点头:“请万岁爷放心,奴婢死也不说的。”

我又笑了:“傻丫头,哪儿就用的着死?”顺便吩咐她:“你去叫御膳房做几个益气进补的热菜送来,最好清淡点,还有,热一壶竹叶青也送来。”

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大概是想我因为这几天的事儿操劳烦心,所以特意安排的全是安神健脑的菜品,只有一品桂圆蒸百合还算是补气养血的。

过了一会儿,温热的竹叶青也送上来了,御膳房又陆续送来几个菜品和两道汤。

忙了半天,我也饿了,就和萧焕一起吃了起来。

风卷残云的吃了个饱,趁着喝茶的工夫,我问萧焕:“萧大哥,你今晚还要回去吗?”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点了点头:“吃饭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马上就走。”

“不是只要明天能跟着大军一起进城就行了?”我嘟囔了一声:“明天早上再去在城外等着也行,非要来回奔波?”

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明白了他一定是要回去的,默默的陪他站起来,把他来时穿的那件玄色大衣递给他,走到门口,他向我点了点头:“夜里风大,不用送了,回去吧。”

我冲他笑笑:“萧大哥,明天见。”

他也笑笑,没叫人打灯笼领路,玄色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了黢黑的夜幕里。

我抬头看了看,腊月的紫禁城的天空,布着阴云,看不到星光,显得有些森然。

心里那个沙沙的声音,响了两下,然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