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2)

天之苍苍 谢楼南 2974 字 2个月前

和工科给事中傅继善的奏折一样,申长流的奏本被扣在了养心殿。

而父亲在得到我传给他的消息之后,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由於申长流上的是折子并没有传抄副本出来,朝臣有很多并没有看到这道上疏,因此他弹劾我父亲这件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年关临近的前朝,依旧平静忙碌。

这天我踱到暖阁里面,看到萧焕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微低着头,看着摊在桌上的折子。

我很少看到他这么沉吟难决的样子,就走过去问:“很难办?”

他像是刚刚才觉察到我也在的样子,抬头笑笑:“有些枣手。”他说着,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奏折:“这份是今天梁王递上来的折子,明里是申诉封地内粮税缴纳混乱,暗里的矛头却指向凌先生推行的新税法。”

我点了点头:“新税法不好么?”

他笑笑:“新税法把各类庞杂的赋役合并,化繁为简,令百姓负担减轻,我也很赞成这种税法。不过因为新税法砍掉了很多税收,所以之前由地主和乡绅获利的部分就被砍去了,凌先生因此应该是招来了不少嫉恨。”他慢慢的解释,笑了笑:“我在想,申长流的密折只不过被扣了几天,梁王的这份奏折就来了,是不是太巧了点?”

“你怀疑申长流也是被人指使的?”我略微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他真的是不畏强权的清流呢。”

他笑:“我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定。”

“那要是确定申长流也是受人指使的话,会怎么样?”我问。

“那么就是有人计划着要扳倒凌先生了。”他说着,指肚缓缓抚过那两份奏折,轻咳了几声:“奇怪的是,我不明白假如凌先生失势了,对他会有什么好处?”

这么说他心里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我扶住他的肩膀笑了笑:“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些事顺着它去吧,别太累着了。”

他也笑了笑:“也是。”

这个事情就这么被搁了下来。

隔天萧焕常喝的那种茶叶没有了,我被指派到库房去拿茶叶。

到茶库之后,和管茶库的那个胖公公开了几句玩笑,捧着茶罐从库房里出来,我一路风风火火的,转过面前那道门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我连忙用手护住茶叶罐,明年的新茶送来之前,最好的明前龙井可就剩这一罐了,晕晕的站稳了之后,想也不想的,就叫了起来:“走路不长眼睛啊,慌什么?”

喊完了才发现,眼前的人既不是宫女太监,也不是随行营的御前侍卫,我后退一步,那人也放开扶着我胳膊的手,蒙在脸前的面纱轻动了动,似乎是笑了。

“你是谁?”我警惕的打量着他,白衣轻裘,飘逸的简直不象话,最可疑的是他头上居然带着一个饰有银狐毛边的风帽,帽上垂下一层薄薄的面纱,遮住了他的脸。

他噗嗤一声笑了,面纱微微抖动:“如今的小宫女,都这么盛气凌人么?”

我有些尴尬的清咳一声,略微放低声音:“你是谁,怎么在宫里乱转?外臣是不准入后宫的,你不知道吗?”

“我迷路了。”眼前这个人回答的出奇干脆:“我是来见皇上的,结果见完,出来就迷路了。”

说起来这几天新年和萧焕的生辰在即,各地的番王也都派了人进京道贺,这个人我从来没有在紫禁城里见过,大概就是宗室王的使节吧,我想着,指了个方向:“向西走,看到门左转,接着顺着甬道一直往北走,出干清门就是前廷了。”说完了随口嘱咐两句:“紫禁城不比外边,让御前侍卫的人把你当刺客抓了就完了,下次小心些,别再乱跑了。”

那人脸前的面纱微微起伏,点头:“谢谢你。”转身走开。

捧着茶叶罐,我愣了一愣,和这个人说话,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想在吃了一堆咸点心之后,喝了一碗玫瑰露,甜腻是甜腻,却有种偎贴的舒服。

只是随便说了两句话而已,怎么就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养心殿还等着用茶叶呢,我晃晃脑袋,抱着茶罐快步走回去。

刚进门冯五福就急匆匆的拉住我:“怎么磨磨蹭蹭的?万岁爷唤茶呢,还不快泡了送进去?”

这死胖子和萧焕一样,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个宫女对待了,该吆喝就吆喝,该指派就指派,我连忙答应一声,想到刚才那人,就随口问:“刚才是谁来觐见万岁爷了?”

冯五福有些疑惑:“谁来觐见?这会儿没人来过啊。”边说边催:“还不快去泡茶?还要万岁爷等你多久?没点规矩!”

没人来过?那个人到底是谁?冯五福在一边一叠连声的催,我只好瞟他一眼,赶快去找水冲茶。

自玉泉山送入宫中的泉水早就由别的宫女烧开晾好,我取了茶叶茶具,一碗清茶立刻冲好,端起来给萧焕送进去。

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转过书架,窗子前萧焕微俯着身,手中的朱笔轻轻晃动,像是浮在那团白光里的一个剪影。

我走过去,把手中的茶碗放下,侧身贴着他坐在榻上,笑了笑:“写什么呢?”

他侧头看了看我,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笔下不停:“疏浚河道的预算、安排,还有另一些要交待的事。”

“这些给工部的人列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亲自写?”我越过他的胳膊,看到纸上朱砂写就的工整小楷,足足占满了半尺多长的白宣。

“户部和工部不合,无论工部给出什么预算来,统统都要驳斥,如果是我写的话,大概两边就都没有异议了吧。”他笑笑,接着指了指一旁的摊开几大张纸:“再说预算工部早就拟出几个来了,我也只是归总梳理一下。”

我看了一眼那几大张密密麻麻的数字图表,轻叹一声:“我总觉得你的这些大臣早晚要给你宠出毛病来。”

“谁说的?”他提笔写着,随口说:“能做的事我替他们做了,该遵的规矩他们也得给我遵了,要是哪个还不明白自己职责使命所在的,一样小心脑袋。”

他的话音依旧平缓随和,我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萧大哥,我看你还是就这么温和点好,哪天你真要是在朝上把脸一寒,我怕那些老大臣胆都会吓破了。”

他有些好笑的侧头看我:“会吗?”

我拼命点头:“绝对,绝对的。”

他“啊”了一声:“那我就尽量不寒脸好了,胆是中精之府,破了可就太不好了。”

我脸笑得有些抽筋儿,头点的像鸡啄米一样:“是,是,是,你可千万别寒脸……”

笑完了,我想问他见没见过刚才那个白衣人,瞥到他眼角淡淡的倦意,就没说话,弯腰在他眉头上轻吻一下,趁他没反应过来,抱着托盘赶快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