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跟着他,脚站的有些麻了,动起来有些费力。
假山,回廊,小径,荷塘,他一路带我来到那座水榭中。
掀开珠帘,走进内室,他坐在案后的椅子上,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我坐下来。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还好罢。」
我抬头看他,没有回答,他应该也没有希望我回答,这冷淡而客气的语调,他只是想说一句话打破僵局而已。
「我一直不知道再见面该怎么对你说,」他语调缓缓的:「怎么说才能不让你伤心,还有,让你明白。」
我沉默着。
他的声音淡然的继续:「我想人都是这样,为了一个什么东西奋不顾身,努力的去争取,付出什么也不后悔。可是再怎么好的东西,你曾经那么珍惜过的什么,总有一天也会让你厌倦,会让你停下来想,我为之付出了那么多的那个东西,到底值不值得,我究竟还要不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什么值不值得,」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会觉得这跟付出和亏欠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一下,深黑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怜悯的神色:「苍苍,你还想让我给你什么?」他叹息着把眼睛转开:「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武的皇位我不会再要,如今我只想要做一些我想做的事。」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不要再拖累我了。
「一生保护你的那个约定,有生之年,我依然会尽力遵守。至於现在的这个化名,就算作对以往的一个纪念罢。」他淡淡说着,却没有再看我。
我张了张口,我还能说什么?我想说的,不想说的,全让他说完了,再说下去,连我自己也觉得我是个毫无廉耻的向他伸手索取的乞丐。
我点了点头,扶着椅背站起来:「我知道了,我没什么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活着,就这么就够了,再会。」
我抬腿想走,可是眼前却黑了一下,膝盖重重的磕在地板上,我连忙爬起来拍拍灰,向他鞠躬:「不好意思,对不起,我走了。」
我逃一样的跑出那个房间,眼前有些模糊,天要黑了,院子里却没有点灯,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摔了几跌,这个院子还是大的跑不出去。
匆忙间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我的肩膀被人牢牢的抓住。
我抬起头,是无杀,她静静的看着我,那双大眼睛在夜色中竟然格外清冷,她的声音也是冷的,敲在耳膜上,字字如刀:「凌苍苍!你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吗?」
我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甩开她的手:「我吃饱了撑的,跑一跑不行啊?」
她摊了摊手:「那就跑吧。」
手指依然是抖的,我捏紧拳头,向无杀笑:「这跟密室里那巴掌差不多吧,算你换我了。」
无杀抱着胸,嗤笑似的看我一眼:「谁说的?这声吼可比你那巴掌及时多了。」
说完了,两个人相视一笑。
笑过,无杀开口:「我是等着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
我有些愣:「你要去哪里?」
她摊手笑了笑:「不知道。」
「那慕颜呢?」我想起来问:「他也不是杀害你家人的凶手,为什么不跟他和好?」
「虽然跟他没有直接关系,」无杀淡淡的说着,侧了侧脸:「但是这总是凤来阁的人做的事,我看到他会有些不舒服。」
我沉默了一下:「你就自己走吗?」
无杀笑笑:「从小到大,仔细想想,总是父母要求我做这个做那个,我从来没做过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去试试,不靠任何力量,自己努力去做一件什么事情。」她说着,笑了笑,大眼睛亮了起来:「我想,用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接受其中的艰难,为每一点的成功而欣慰,也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我笑了笑:「你一定能行的。」
无杀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哈哈的笑了起来,无杀也笑,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我就走了,你可也要努力,别拉在我后面去了。」
我连连点头:「那还用说?」
无杀点点头,把手从我的肩膀上放开:「那么我就走了,后会有期。」
我笑着点头:「我们以后都是朋友对吧?」
「那是当然。」无杀说着,潇洒的向我挥手,孤单的白色身影转身就隐入了茫茫的夜色中。
这个坚强的女孩子,我只是和她认识了几天而已,她就已经遭受了家破人亡的变故,由昔日被家人疼爱的掌上明珠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她都没有灰心沮丧,我还有什么好消沉的?
站在小径的正中,我深吸了口气,把垂着的拳头握紧。
「想开了?」身边响起一个带笑的清越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萧千清已经笑着站在了我身后,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我把握紧的拳头放到胸前,抬头向他笑了笑:「萧千清,你有没有用尽全力的去做过什么事情?」
他看着我,挑起嘴角轻笑了笑:「那又如何?」
我笑了:「萧千清,我终於找到他了,可是刚刚我却觉得很累。」
「累得话就放手吧,」沉默了一下之后,萧千清平静的开口:「太累的话还不如放手。」
我仰起脸,晴朗的夜空是那么明净,满天都是闪亮的星星:「我就要去做这么一个事情了,萧千清,不管会不会觉得累,不管会不会艰难,都不会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