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她:「你从来没问过他吧,没问过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吧?」
苏倩点头。
我叹口气:「你问了他一定就会说的,他虽然不想很多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不过如果是你问他的话,他应该会说。」
苏倩侧头看着我,目光闪烁:「你很了解阁主?」
「算不上吧。」我老实回答:「他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很多时候我也拿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学识见解超过我太多,志向心性也和我不同,我们更不可能在治国安邦这些大问题上志同道合,认真考虑一下的话,我不怎么了解他。」
苏倩转头认真的盯着我的脸,轻轻一笑:「即便如此,你还是知道他会告诉我他的真名?」
我摊摊手:「没办法,就是这么觉得。」
苏倩又是一笑,不再说话。
我停了一下,开口:「他姓萧,单名一个焕字。」
「萧……焕?」苏倩冷静的声音里也有了震动:「德佑帝?那你是……」
「凌苍苍啊,」我笑笑:「我可不爱用化名。」
「凌……凌皇后?」苏倩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她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凌皇后是你?」
冰山开化,我头一次见到苏倩笑,仿若新月初霁,明珠生晕,她的笑脸明丽动人。
苏倩笑了一下,挑起的嘴角马上就收了回去,眼角却还含着笑意:「我真没想到,你知道罢,人人都说凌皇后果断多智,手腕毒辣,我真没想到竟然是你。」
果断多智?手腕毒辣?这是用来形容我的词?我觉得嘴角有些抽搐,干笑几声:「口口相传,口口相传,不准,不准的。」
「我还听到过别的传闻,」苏倩笑着:「市井间流传很广的,说德佑帝其实是被凌皇后和辅政的楚王合计害死的,皇后和楚王早就有奸情,他们害死德佑帝之后又逼宫囚禁太后,狼狈为奸,掌握了大权。」
连这么离谱的事儿都传出来了?真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什么乱七八糟的!
「呐,」苏倩忽闪忽闪眼睛看我:「是不是真的?」
这座冰山总算也显出了小女儿气的一面,这会儿一脸对小道消息的期待……不过,她在期待什么?
「胡说八道!」我连忙叫,证明似的把怀里萧焕抱的更紧:「我只喜欢萧大哥。」
苏倩泄了口气,懒洋洋摆手:「好了,我知道了。」
我眨眨眼睛,问她:「你呢,你喜欢萧大哥吗?」
「喜欢。」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我还以为苏倩这种人不会把喜欢这种词挂在嘴边上。
苏倩扬眉,淡笑:「我很喜欢阁主,也许并不比你喜欢的少。」
我点点头:「明白了。」沉吟一下说:「你真喜欢他的话,最好还是主动点,他这个人,你就要主动扑上去,要不然他那个样子,你一辈子都别指望能有什么进展。」
说完看到苏倩开始发亮的双眼,突然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是教她怎么勾搭萧焕干什么?
看到我一脸懊悔的表情,苏倩嫣然一笑,探出身去挑起车帘吩咐车夫小心赶车,尽量平稳的把车赶到汤山去。
马车又摇摇晃晃的开始前进,我把萧焕的头放在怀里枕着,尽量避免马车的颠簸再加重他的病势。
把他额上被冷汗沾湿的碎发拂开,我顿了顿问:「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从你跟着他以后,他身子一直这么不好么?」
苏倩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在阁主没有入主凤来阁之前就已经跟着阁主了,虽然一直以来阁主的身子都不大好,不过这次病势这么沉重,是因为几天前刚受了内伤,还没有痊癒就出来奔波,才会如此。」
「受伤?」我皱皱眉:「凤来阁这么多人,你们怎么能让他跟人动手受伤?」
苏倩看我一眼:「这次出来,你还没看出阁主的脾气么?遇到敌人,但凡是还能出手的时候,阁主绝对不会让部下动手。」她淡然笑笑:「凤来阁规矩森严,临敌时滥杀无辜者都要废去武功,阁主曾对我们说过,举起刀剑的时候,一定要谨慎,每一条人命就是一分罪孽,如果你没有背负起这些罪孽的决心,最好就不要拔剑。所以,每当遇到昨晚那种必须要大开杀戒的事,阁主一般都会亲自出手。」
「遇到大开杀戒的事,就会亲自出手?」我看着苏倩风轻云淡的神情,突然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抱着萧焕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我咬了咬牙,问:「他是跟什么人过手的时候受的伤?」
「峨嵋掌门惊情,」苏倩冷哼了一声:「名门大派的掌门,使起卑劣的手段来,一点也不比下三滥的小贼差。那日惊情登门拜访,说要和阁主公平决斗,以求化解以往峨嵋和凤来阁以往的过节,阁主答应之后,惊情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阁主的体质极为畏寒,居然用注满寒气的冰针偷袭阁主,不过她终究也没讨得好去,被阁主强行散去的满身功力,只怕没有三年是恢复不了了。」
「妈的,混账,哪天派兵剿了她的破山头,看她还敢乱动萧大哥!」我气得头都昏了。
苏倩淡看我一眼:「如果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讪讪的住嘴,是啊,武林人本来就是剿不完的,剿完了这帮,还有那帮人站住来,所以武林中的事也不是用剿就能解决的,朝廷的介入只能越弄越乱。
低头看到我不自觉握成拳头的手,生平第一次的,我开始痛恨起这双手的无力,如果我的武功能有苏倩那么高的话,我至少可以多为他做点什么吧。
汤山果然很快就到了,行宫就在山东,雕梁画栋,树木掩映,占据了最好的几处泉眼。
进入行宫方圆十里之外,就有亲兵上来拦截,我东翻西找,总算摸出皇后印信来给他看。
那亲兵将信将疑,差点把我当冒充皇后的钦犯拿了,我揪住他耳朵叫他去找指挥使过来,这指挥使还算识人,连忙把我们恭迎进去。我嘱咐他不要走漏我在这里的消息,苏倩打发跟来的几个帮众回金陵通知阁主有事在外,几天后才能回去,我们就在这个行宫里住了下来。
到了行宫之后,我们把萧焕从马车里移到床上,他依然还是昏迷不醒。
我差亲兵赶快就近去通知御前侍卫蛊行营的人,尽力把那些药丸喂他吃下去,握着他的手一分一分的挨着,幸亏我们上午刚到行宫,下午就有两骑快马也匆匆赶到了。
郦铭觞和班方远满面风尘的走进屋来,郦铭觞只知道我慌着把他找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悠闲的弹弹肩灰,笑眯眯的就想把随身的药箱放下休息:「小姑娘,风风火火的把我们都找来干什么?」
我顾不上跟他说话,拽住他的袖子就把他往内室拉,郦铭觞起初还摇头晃脑,进了内室,还没走到床前,就突然甩开我的手,丈余的距离,他人影一闪,就跨了过去,连药箱都来不及放,他的手已经搭上了萧焕的脉搏,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终於放松下来,他摇摇头,呼出一口气。
我小心的凑过去问:「怎么样?」
郦铭觞眼睛都不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的,在我手里都死不了。」一面说,他捏着萧焕寸关的手突然发力,昏迷中的萧焕眉头就是一蹙,等他抬起手的时候,那条苍白的手臂上已经多了几个青紫的瘀痕。
郦铭觞冷哼一声:「诈死也就罢了,居然连我都敢瞒,还拖着这么一幅身子骨回来,当真是胆大包天。」
未来几天内萧焕的药都会很苦吧,很苦,极苦,非常苦……
我想起另一件事,乐呵呵的问郦铭觞:「郦先生,萧大哥这次还要像上次那样,那个啥……蒸那个……扒光了衣服……」
郦铭觞淡瞥我一眼:「这次这小子身子太虚,再蒸那个会死人。」
「噢。」极度失望的叹了口气,居然听到不远处也有人在微叹,抬头看到窗边站着苏倩,她一直守在屋里,我和郦铭觞进来的急,都没有注意。
看到我们注意到了她,苏倩大方的走过来,向郦铭觞拱了拱手:「这位就是银针医神郦前辈罢,晚辈苏倩,现今是阁主座下张月堂堂主。」
「阁主?」郦铭觞皱眉。
我连忙解释:「萧大哥现在的化名是白冲帆,凤来阁的阁主。」
郦铭觞「哦」了一声,上下打量苏倩:「你是天山老怪的……」他突然顿住,摇了摇头说:「你能反出天山派,跟着这小子,很好。」
苏倩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郦铭觞也不再开口,又把手指搭在了萧焕的寸关上,我还从没见他把脉把的这么认真过,把过第一次,还要再把第二次。
郦铭觞脸上的表情凝重,十分投入,我就拉苏倩悄声退了出去。
不但把脉谨慎,这次郦铭觞采取救治措施时也十分谨慎,药方改了又改,针灸活血时也出了满头大汗。
郦铭觞用金针封住了萧焕的穴道,因此一直到第三日,萧焕才彻底醒来了过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已经在行宫之中躺了三天,神色有些无奈,也没说什么。
中午过后下起了细雨,天气阴寒起来,我去看看萧焕的被缛够不够抵御湿寒。
推门进去,他却已经下了床坐在桌案前了,手里拿着几封这两天从凤来阁总堂送过来的书信。
我心里有气,连忙跑过去把粥放在桌子上埋怨:「你怎么下床了?」
他笑笑,却看着我问:「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哦,那个啊,差不多了。」我想起这个来,这两天早把伤口的事儿忘了,虽然那天被郦铭觞看到裂开出血的伤口,让他狠狠骂了一顿,但是后来包紮的好,上的药也好,早不怎么疼了。
他听了,伸出手来把我的手拉过去,翻开袖子看到渗着血点的绷带,脸色就沉了下来:「告诉过你手臂不要用力,到现在伤口都没合上!」
我打哈哈:「我身体这么好,这点小伤算什么,流点血不打紧了。」
「气血亏损的弊端,非要到年纪大了才能显出来,不要年轻时自恃身强力壮,就不留意。」他真的有些生气了,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那次在山海关,你也是这样吧,胸前的伤口还没有癒合,就下地乱走。」
我不敢反驳,吐了吐舌头:「老了再说老了的事,我现在不挺活蹦乱跳的。」
他皱紧了眉头:「不准搪塞,你听我说,往后一定要自己小心。」
我微微愣了一下,他的口气居然十分严厉郑重。
我轻轻「嗯」了一声,这时恰好门外有喧闹声传来,苏倩堵在门口:「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咦,你问我们是谁?我们都是那个……嗯,皇亲国戚啊,你是谁?」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带笑接住话头。
这个声音,是荧!
我连忙冲到门口打开门,门外并排站着满身水气的荧和宏青,荧见了我十分高兴,马上就挽住了我的胳膊,嘴巴甜甜的:「嫂子。」
我吓了一跳,一边的宏青赞许的看看她,才向我行礼:「皇后娘娘。」看来荧这个称呼,该是宏青教她的。
我抱抱荧:「好,嫂子很高兴。」突然想起屋内的萧焕,连忙挡在门口:「不准再给你哥哥下毒了,不准你杀他。」
荧狡黠一笑:「嫂子你说什么,我那个皇帝哥哥不是早就死了半年,屍首都在奉先殿放着呢,我还怎么杀他?」
我愣了愣:「你不杀他了?」
荧「哧」的一笑,似乎不屑於再跟我多说,拉我向屋里边走边叫:「哥哥?你醒着?」
萧焕看到她,竟然也有些高兴,坐过来点了点头:「我醒着。」
我彻底晕了,叉腰看着他们:「你们这对兄妹,还真奇怪。」
荧瞥我一眼:「算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跟你多说也是枉然。」
几天不见,说话也会学大人老气横秋了,都是宏青带坏的,我气哼哼瞪她一眼,想起来问:「对了,你哥哥手上的极乐香,是不是你配给他的?」
荧无辜的摇摇头:「这个不是我,我一直都没见他,大概是他自己配的。」
我惊异的看萧焕:「你怎么会配那个?」
萧焕还没回答,荧就接过去说:「你不知道?我的本领全是哥哥教的,极乐香虽然是我配出来的,但是他见过一次,大概就能猜出是什么配方了。」她说完摇头叹气:「就说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跟你多说也是枉然。」
我脸上有些抽筋,保持沉默:不是我知道的太少,是你们这对兄妹的关系实在太诡异。
宏青跟进来站在屋中,向我笑了笑说:「皇后娘娘,和我们一同来的,还有辅政王千岁。」
我愣一下,向门口看去,青玉阶上的那人一袭白衣,正把手上的油纸伞合上,微笑着转过头来,素颜清如莲萼,这一笑,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