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两天,特别是当我知道因为我那一掌,令万岁爷生命垂危的时候,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自刎,我已经错了一次了,就算马上去死,也已经弥补不了,这么罪孽深重的我根本没有资格自刎。危险还在,万岁爷还需要我的力量,我不能像一个懦夫一样去死,要死也要死的有用一些,这样才能稍微抵消一点我的罪孽。
「后来我们逃到太和殿前,万岁爷独自留下来阻拦那个黑衣人,我毫不犹豫的也留了下来,那时我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只想死在敌人手里以图心安。
「但是万岁爷还是救了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连一个背叛过他的罪人都要救,那时候我心里一片茫然,我想一死以求解脱,但是为什么万岁爷会不希望我死?我这样一个万死莫赎的罪人,他不是应该厌恶我,盼望我去死的吗?
「后来的很长时间内,我都在想,直到有一天我终於明白了,万岁爷从来没有说过要我去死,一直以来以为我必须去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宏青说完,轻轻的笑了笑:「皇后娘娘,万岁爷是个把『做』看得比『说』重要很多的人,他或许什么都不会说,但是他所做的,却要比说多上很多。他从来没有说过宽宥我的话,却做了宽宥我的事,他从来没有说过关心娘娘的话,却不表示他是真的不关心娘娘。」
我愣了愣,抬头看到宏青含着笑意的眼睛,才猛地惊觉,从地上站了起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刚刚的口气,很像怨妇?」
宏青哈哈的笑了起来,荧半瞟了我一眼:「我哥是很闷的,你要和他比闷,铁定被他活活闷死。」
我怔了一下,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了,冲宏青眨眨眼睛:「谢了。」
宏青微微一哂,懒懒摆手:「好说。」
我清咳一声:「对了,往后别再叫我皇后娘娘了,我有名字的,我叫凌苍苍。」
宏青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挑着嘴角,有些不习惯:「那么,不用谢了,苍……苍?」
我又向他眨眨眼睛,两个人哈哈笑了起来。
笑过又和他们说了两句闲话,我就起身回房间,刚走没几步,却在回廊下撞到正抱着一只酒壶半靠在栏杆上的萧千清,样子优哉游哉。
我闻到他满身的酒气,就俯身拍了拍他手里的小酒壶,壶嘴里冒出的酒味浓烈,闻起来还真是烈酒:「一个人抱壶酒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喝闷酒不行吗?」萧千清今天越发懒散,一身白衣也有些皱巴巴,刚和我说了几句话,喉结动了动,提起酒壶就是一口酒灌下去,酒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衣领上都不管。
我看他真有些异常,就问:「你到底怎么了?」
他淡瞥我一眼:「喉咙痒,不想咳嗽,就拿酒压下去。」
「啊?」我简直拿他没办法,连忙问:「怎么会喉咙痒?」
「昨天淋的雨,伤风了。」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提起酒壶又是一通猛灌。
「昨天是谁嘴硬说自己不会伤风感冒的?」我给他气的没话说,看到他不但双颊有些潮红,连脖子下的皮肤都隐隐透红,就伸手搭在他的额头上:「这么烫?你烧这么厉害,还在这里硬撑?给郦先生看了没有?」
他双眉一挑:「那御医一看就知道看我不顺眼,我给他看病,他还不借机整治我?」说着,抬手指了指我放在他额头上的手,笑得有些不正经:「这样如果给我那位皇兄看到了,不会误会么?」
「误会什么,」我也挑眉:「我们又没……」
「不要说我们没什么,」他打断我,不再乖乖的任由我的手留在他的额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的身子压在廊柱上,轻轻一笑:「我不想听你这么说。」
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到白的透明的肌肤下,因为高烧而凸现的那些细细的血丝都能看得清楚。
有些粗重的呼吸和着浓重的酒味喷在我的脖子上,我别过脸:「萧千清,别这样……」
「啊,刚刚才说,这样如果给我那位皇兄看到,就要误会,」他忽然淡淡打断我,抬头向前方伸手打了个招呼:「皇上,好巧啊。」
我连忙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焕已经起身了,正和苏倩两个正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一边从回廊那边慢慢走了过来。
看到萧千清和我,萧焕略略顿了脚步,笑了笑:「好巧。」
我赶快站起来,笑着和他打招呼:「是啊,怎么起床了,不多休息一会儿?」
他轻轻的一笑:「有些事情。」边说边错过我,和苏倩两个走远了。
「看来真的是有些误会了。」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烈酒倾倒入喉的汩汩声,萧千清一边抆着嘴边的酒渍,一边还是忍不住呛咳了一声:「皇后娘娘,要不要追上去解释清楚,说我们其实没……」
「罗嗦个没完,」我不客气地打断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走。」
「去哪里?」他给我揪得踉跄了一下,还是慢悠悠的问。
「找郦先生给你看病,再这么灌下去,真的要灌成一个醉鬼了。」我揪着他的衣领就走。
萧千清在后面踉踉跄跄,有些狼狈:「你别抓这么紧,我一点风度都没有了,喂……」
我扬扬脸:「萧千清,对不起。」
他不满的闷哼一声,没怎么听清我的话:「什么?」
「对不起,萧千清,我现在还不能到你那里去,」我仰脸让被快步激起的清风吹拂起额前的碎发:「我现在在想,等他过来是不可能了,那么就只有我走过去,不管多么艰难,都要走过去,他闷的话,那么只要我不闷就好了。」
眼前的回廊里,染着一派午后的灿烂阳光,曲曲折折的,却都是在明媚的色彩里延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