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萧焕的身体似乎渐渐不好起来,水榭中的若有若无的咳声却时常会持续上一整夜。
这天宏青还有荧在晚饭后来找我闲聊,先是天南地北的海扯了一通之后,宏青忽然问我:「苍苍,你真的想练好枪?」
我笑笑:「很奇怪吗?一个不学无术的人突然开始努力了?」我想了想:「也许只是想尝一尝努力的去做一件什么事情的感觉罢了。」
正说着,一直很少说话的荧突然开口:「努力去学枪多好啊,哥哥一直都说,虽然那些打打杀杀的技能骨子里是残虐的,但是能用来保护人,丑恶和不好的力量总是太强大了,所以就需要有力量来保护那些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和那些总被欺负的弱者。」
我和宏青都没想到她会猝然提起萧焕,都沉默了一下。
荧接着说:「不过哥哥接着总要叹口气说,他是不能把力气全部都用来保护他想要保护的那些人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说着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啊,一个人想做而不能做什么,他为什么还要活着?不痛苦吗?很无趣不是吗?」
打开的窗户外传进几声极轻的咳嗽,这样的夜里,那个人一定又是独自在灯下忙碌着。
静默了一下,我淡淡的开口:「痛苦不痛苦,那是自己选的,别人没办法。」
「嗯,」荧赞同的点头:「是呢,别人没办法。」
又沉默了一阵,宏青提起他外出执行任务时碰到的一件逸事,话题就被带开了。
匆匆又过去了十几天,我拜在萧焕座下学武也已经满两个月,照例可以跟随阁中有资格的前辈出去执行任务,以磨练技艺。
我一直在等萧焕分配给我什么任务,没想到他把我传唤到身前,却并没有给我外出执行任务的命令,而是从自己室内的入口把我带到了水榭地下的石室中。
石室中那个被关押的疯子还在,不过似乎被转移到了别的囚室中。
原来关押那个疯子的石室是有两个门的,一个门连着水榭中的那个密道,另一个门通到连着另一个出口的通道。
萧焕带我从这间石室里穿过去,就到了通道中,那个疯子听到有人接近,就又口齿不清的叫了起来。
我听的奇怪,就忍不住问萧焕:「这个人是谁啊?」
前面他笑了笑说:「是个前些时候来找我比武的前辈,孤独一人的,练功走火入魔,有些疯癫了。」
我「噢」了一声:「那你把他关在这里干什么?」
他笑着解释:「他练功把眼睛练出了毛病,见光太多的话会失明,我把他留在这里,等他眼睛治好了再让他走。」
我恍然大悟,听到那个人依旧在「背地暗算」「卑鄙小人」的乱骂,就好奇的问:「那他怎么这么骂你?」
「这个啊,」他笑了笑:「我每隔几天要来给他针灸一次,时间久了,他就记得那个针了,总说是暗器。」
我们说着,负责看管这疯子的那个凤来阁弟子就在那里喝斥:「再叫拿针来扎你了!」
那疯子似乎铁别畏惧「针」这个字,马上从门口缩回去,不再做声。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一间特别阔大的石室中,石室内点了许多油灯,清晰的照出石壁四壁以及天花板和地板上雕着的那些红字,那些字以奇怪的角度占满了所有的方位。
萧焕示意我进来之后把石室的门推上,顿了顿,开口:「这两个月来,你练习的很用功,我就并没有额外的督促你。那么你自认为以你现在的枪法,在武林中,能对付几流武功的人?」
我想了一下,小心的斟酌用词:「枪法和我以往所练的武功太不相同,我拿不准以我现在的实力,可以对付得了武功多高的人。不过我以为火枪子弹的发射速度不是任何兵刃所能企及的,昔日的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针,其机括发射速度可谓登峰造极,近距离发射的话,就算是绝顶高手也避之不及,而火枪子弹的速度,却比暴雨梨花针更快。因此我以为,如果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发难,大概连一流高手,都避不开我的一枪,但是在对方有预防的情况下,就很难说了。」
「认识的还算清楚,」他点了点头:「适才你提到暴雨梨花针,火枪子弹的发射速度是比暴雨梨花针更快,射程也更远,但火枪有一个暴雨梨花针所没有的弱点,那就是火枪发射之时的声音很大,只要一开枪,响声马上就会把你的方位暴露在对方的面前,从此刻开始,之后的第二枪第三枪,你所要和敌人比的,就是真本事了。」他边说,边向我点头:「现在你试一试向我开枪,看能不能射中我。」
「噢?」我挑挑眉:「向阁主开枪?阁主难道不怕我挟私愤借机报复,真的会射中阁主吗?」
他笑了笑:「没关系,不用手下留情。」他把左手的食指伸出,举到胸前:「尽力射击就好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让我看看你在我这根手指碰到你咽喉之前,能够射出几枪。」
「连剑都不拔,只用一根手指?」我挑起嘴角:「阁主,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用不用剑不是主要,我会尽我的全力去攻击你,所以你最好想着,如果打不中我,你就会死。」他说完,点头:「开枪吧。」
他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我集中了一下精神,点了点头,退后到适宜的距离,飞快的举臂抬平,扣动扳机。
子弹呼啸着冲出枪膛,笔直的射向那个青色的身影。
就像一个幻影一样,那个身影突然从子弹射向的方向上消失,青光瞬间从左前方闪过,我想也不想,对着那道影子迅速射出第二枪。
青色的袍角在眼角滑过,喉咙上一凉,他的手指已经放在我的咽喉上。
我刹那间忘记了呼吸,他的眼神是冰冷的,那双黝黑的深瞳中除了杀意再无其他。
在这一刻,我真的以为他会捏碎我的喉咙。
他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把手指从我的咽喉上移开,轻咳两声,笑了笑:「很不错,射了第二枪。在我尽全力的情况下,能够有时间射出第二枪,很不错了。」
我放下手臂,头上很不争气的出了层冷汗,虚张声势的「哼」了一声:「我是打算开完六枪的。」
「那就把这个作为目标吧。」他笑笑,指了指室内墙壁上刻着红字的那些石块:「这些红字是依据伏羲先天六十四卦图排列的,你要记牢这些方位,从今天开始,我会在室外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向你念出这些方位,你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并射中方位所在的石块。
「子弹一次能连击六发,在这六发之内,你要尽力保证每一发子弹都尽可能的射中正确的方位。只有做到了这一步,在敌人不断移动的实战中,你的枪才能谈得上真正发挥作用。」
我扫了一眼那些刻有「中孚」「归妹」「睽」「兑」等字样的石块,点了点头,然后问:「把这些都做到之后,阁主,我如果想打倒你这样的高手的话,还需要做到什么?」
他一顿,笑了笑:「如果是我的话,那么面对一个比你要快上很多的对手,你还要做到两点,第一,你最好能看清楚我的身形,如果连身形都看不到,一切就无从谈起。第二,你要想办法在五枪之内,把我避入一个死角。不要想着只靠一枪或者两三枪就能够解决,面对这样一个对手的时候,你必须全力以赴,猜测出他的行动,封死他所有的退路,最后一击命中。」
「这么说来,除了行动快之外,我还要练就过人的眼力,熟悉所有武功的套路,真是不容易啊。」我感叹,挑眉笑笑:「不过,等我能打败你的时候,我就也变得很厉害了,是不是?」
「是。」他笑了笑:「一步一步的来,也不会花太久。」
我点头笑笑,他也不再说什么,推门走到石室外。
隔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就从室外传来,很低,却像是耳边的私语一样清晰,用的是穿音入密的高深内功。
他报出方位的名称,我尽力依次去射。
写有方位的石块后似乎还放着什么东西,射中时的声音明显比射中其他石块不同,到底有没有射中,一听便知。
此后每天都是这样练习,萧焕的事务虽然很多,却总能拿出时间来到石室中教导我练枪,仔细算一算的话,除去调配火药和安装子弹,每天在练习上花去的时间比前两个月我自己练习时还要多。
每隔上几天,萧焕就会和我过一下手以检验练习的成果,我从一开始只能发出两枪,到后来渐渐能发出三枪四枪,最后终於可以开满六枪。
可以开六枪之后,有段时间内我的枪法好像停滞不前了一样,和萧焕过手的时候,虽然我也能把子弹打完,但我总有种在慌里慌张的赶着开枪的感觉,别说命中的把握,连他的身形都看得不太清楚。
而他每次和我过手时那种冰冷残酷的眼神,还是让我看到一次就忍不住颤栗一次,压力真是特别大。
每天都拚命的想着捕捉那道青色的影子,我简直有些走火入魔,连走路看到青色的东西也会停下来下意识的去摸腰里的枪。
这天在石室里练完了枪出来,我闲逛到杂役院,看到马大婶正在指挥下人们打老鼠,整个杂役院人人自危,胆子小的女仆们纷纷跳到高的地方尖叫,胆子大的男人们持着铁锹锅盖四处拍打,马大婶像个将军一样站在院子正中吆喝着指挥。
我觉得有趣,就凑过去打招呼:「大婶,好忙啊。」
马大婶看到我,马上像看到救星一样一把拉住我:「苍苍啊,你会武功,快来帮忙,这老鼠大的都快成精了,抵得上半大猫崽子,我们一群人都堵不住它,你们练武的身手利索,快来打死这千杀的。」
「啊?练武的就这点好处啊,」我笑:「那大婶你怎么不去前边叫哪位擅长暗器的坛主香主过来,一记飞针过去,什么老鼠不完蛋了?」
马大婶严肃的「吓」一声:「一只耗子都去找暗器高手来收拾,你当我们凤来阁是什么地方了?」
我掩住嘴笑:「好,好,不找暗器高手,就我这种半吊子就好了。」边说边从腰里摸出手枪,填好子弹。
马大婶在凤来阁待的久了,早就处变不惊,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都不大惊小怪,看到我的手枪马上说:「这小匣子是发暗器的吗?快照那里打!」
「大婶真是眼里过人啊,差不多就是发暗器的。」我把枪口对准马大婶手指着的方向,看到那个水缸边并没有老鼠的踪影,就问:「唉,老鼠呢?」
马大婶又「吓」一声:「亏你还是练武的,那是老鼠洞的口,在别的口吆喝着吓它,老鼠吓乍了,不就从这洞里出来了?你再从这口里用暗器打它,不就打死了?」
马大婶说着,突然一只肥硕异常的大鼠从水缸后跑了出来,它抖动着皮毛跑的异常迅速,转眼就又钻入了一旁的火台中,我一分神,竟然没有瞄准它。
马大婶拍着大腿埋怨连连:「哎呀,哎呀,又窜进去了,这老鼠跑得多快,追哪能追得上?又窜进去了,又窜进去了!」
就像一道闪电划开了混沌的夜空,我眼前突然亮了:「对啊,追不上的话,等着它不就好了?」
我转头问马大婶:「还有哪里是老鼠洞?」
马大婶指了指一处墙角:「下次估摸着要从那里出来了,哎呀,改天一定逮个好猫崽子来,看什么老鼠咬不死!」
我把枪口对准那个墙角,墙缝里亮光一闪,探出一双黑豆一样的小眼。
我毫不犹豫开枪,对准却是洞口偏左一寸的地方的,枪声响过,老鼠飞快的窜出,子弹呼啸而过,在洞口向左一寸的地方正中老鼠的头颅,烟雾散去,那个灰色的肥硕躯体僵直在墙边。
「我就说嘛,」马大婶松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让你们会武功的来打只耗子还不是小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