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下,依旧笑笑:「是这样。」
我点头:「是的,说起来我丈夫已经去世快要一年了,陵墓却一直拖到现在才修好,我虽然懒得回去,但这种场合也没有办法推托,好歹夫妻一场,我总不至於绝情至斯,你说是吧,阁主?」
他轻咳一声,点头笑笑:「也是。」
「对啊,」我笑笑继续说:「想一想我丈夫生前对我也算不错,死的也是时候,现在觉得他能在那时候就死太好了,真是比有些人,一直拖着不死,好太多了,阁主,对吧?」
他挑动嘴角笑了笑,按住胸口轻咳了几声:「的确,要好很多。」
「啊,都忘了,阁主身子不适,还要休息,我就不说多废话了,」我笑着抱拳行礼:「既然已经告诉了阁主,属下这就告退了。」
他轻咳着,抬起眼睛看向我,点头笑了笑:「好,你可以退下了。」
我抱拳的手停在半空,突然再也说不出话,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一双泛着死灰色彩的眼睛。
萧焕的眼睛一直都很亮,因为异於常人的黑,也就异於常人的亮,我常常觉得,他的眼睛像是朗夜的星空,极端的深邃,极端的明亮,光芒瑰丽到满溢欲流,却奇异的并不妖艳。
可现在他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就彷佛一个失去了星光的阴晦天空,只留下一片诡异的黑暗,虚无而空洞,无边的深黑着,寂静如死。
他在看着我,我忽然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我,他是不是真的看得到我,这样一双死寂的,简直不像是属於这个世界的眼睛,真的还能折射出这个世界的森罗万象?
长久的安静里,他微蹙了眉,有些疑惑的出声:「苍……」
「你的眼睛怎么……」我上前走了一步,冲口而出。
他的瞳仁随着我的身影动了动,依旧疑惑:「我的眼睛?」
「阁主的眼睛怎么……好奇怪,好黑。」我松了一口气,笑笑说。
「这个吗?」他恍然的笑了笑:「我的眼睛生来重瞳,是比别人要黑一些,可能看起来有些怪异了。」
「原先都没怎么注意,原来是这样。」我笑笑,再次抱拳:「属下告退。」
他笑着点点头。
我转身要走,却从余光里瞥到他在床上微微弯腰,想用垂在床侧的手把地上的书卷捡起来,那只手好像因为血脉不通而有些僵硬,伸了几次都没有够到书卷,却突然一阵痉挛,他用另一只手压住痉挛的手臂,有些狼狈的靠在床沿上。
我回头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卷,这是一本地理志一样的宗卷,翻开这一面上密密麻麻的画着山川和河流,我把书放到他的膝盖上,笑了笑:「阁主还是不要太劳心,多多休息的好。」
他拿住书本,脸上有点诧异,笑了笑:「烦劳费心。」
「正巧晃到眼前,不烦也不行啊。」我淡淡笑着说,拱手退了出来。
出了水榭,居然又在门外看到了苏倩,她站在我进去前石岩站的位置上,抱胸闲闲的笑:「开始后悔打那一枪了?这是何必?」
我淡瞥她一眼:「放心,小姐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后悔过。」
「啊?真的?」这女人的语气淡到让我想打她。
我冷哼一声,准备径直走开,她却又淡淡开口:「听说你要回京了?」
这就给她知道了?这女人不但舌头长,耳短也不短,我哼一声:「谁告诉你的?」
「李宏青。」苏倩微微有些得意,脸露笑容。
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子,我跺跺脚要走,却听到她淡淡的:「我来是想告诉你,等你办完你那还活着的丈夫的丧事,只怕你在金陵就看不到他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这是什么意思?」
「天山派啊,」苏倩说:「五岳剑派和少林武当好像都在前方吃了亏,我们凤来阁的人马也被困在了山下,形势再恶化下去的话,只怕阁主就要亲自去天山了。」
「只要不派我去天山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就行,别的我不管。」我挑挑眉,转身就走。
「是啊,冰天雪地的地方呢。」像是故意一样,苏倩在背后微微拖长了声音叹息道。
我翻翻白眼,没再停下脚步,径直回房准备回京的行装。
顶着寒风一路奔驰回京,在第二天清晨赶回紫禁城见到萧千清,上午找来父亲共同商议大丧的各项事宜。
这一商量就是一天,晚上用了晚膳,我回到阔别半年的储秀宫准备睡下。
头刚沾到枕头,房间的窗户就被叩响了。
紫禁城里还会有人爬窗户来找我?我有些奇怪的爬起来打开窗户,归无常的脸就露了出来。
他从窗口中利索的跳进来,月光下带着人皮面具的脸笑得有些怪异:「小姑娘,你可回来了,听荧说你要找我,怎么,想知道你萧大哥的事情了?」
累了一天突然听到他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我一肚子没好气,转身倒在床上:「他的事情现在没兴趣知道了。」
「噢?」归无常一笑:「那么这张脸,你应该也是不大想看到了?」
「什么这张脸?」我听他说得有些奇怪,就翻身坐起看着他。
昏暗的烛火下,归无常淡笑了一下,慢慢拿下一直罩在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
俊逸挺拔的长眉,亮若晨星的深眸,略显淡白的薄唇轻轻扬起,扬成了一个暖如春风的微笑,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萧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