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天之苍苍 谢楼南 4631 字 5个月前

第 44 章

归无常走的不快,我三步两步就赶上了他,问:「这么晚了,你要到哪儿去?出宫吗?」

「也许。」归无常不置可否,依旧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你其实很累了吧,流了那么多血,毒质还在体内没有清除。」我跟在后面说。

「嗯?你看得出来?」归无常依然不回答,笑着说。

「当然看得出来,」我叹了口气:「你们父子一个脾气的,很累了不舒服的时候从来不会直说不舒服,就是胡乱找个理由往没人的地方躲。」

归无常笑了笑:「你很了解焕儿嘛。」

我「嗯」了一声,说:「夜这么深了,你身上又有伤,就别出宫了,和我一起回储秀宫吧,我让小山收拾个房间给你休息。」

归无常随口应一声,没有再说话。

紫禁城宫禁之后不准点灯,我和他边躲避巡查的侍卫,边并肩走在黑漆漆的甬道中。

我走了一会儿,说:「其实我还有个事情想问你的,那天你把他带出紫禁城,你们两个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归无常一笑:「这个问题关系到他为什么会不回宫找你,反倒去江湖上做了凤来阁的阁主,对不对,不容易啊,小姑娘,忍到现在才问。」

我清咳了一声:「你爱说不说。」

他呵呵笑了起来:「好,好,我说,反正这事你从焕儿嘴里是问不出来,那么就只有我来告诉你了。」

我哼了一声。

归无常笑完,说起来:「那天焕儿服下极乐香想逼出体内残存的内力,但其时他内伤极重,等极乐香的药力过去之后,内力反噬,必然会伤重而死。我两掌击向他的气海和羶中,为的就是击溃他流窜的内力,让内力不至於反噬心脉,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焕儿跌下台阶后,萧千清拚死受我一掌,抱着你逃出紫禁城,我也把焕儿带出了紫禁城,找到一个僻静地方,用了十几日,才把他救治苏醒,那时候你和萧千清已经把太后囚禁,平定了叛乱,请回了你父亲主政,朝野上下也算表面上安定了。」

我点点头:「他认为紫禁城已经不再需要他了,我也不再需要他了,所以就没有再回去?」

归无常一笑:「不是这样的。」我们已经走到了储秀宫门外,归无常站住脚步:「他醒来之后,我把我所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包括他母亲的计划,帝国所遭受的危机,然后,我让他选择,是去阻止落墨,解除帝国的危机,还是散去全身的功力去找你。」

散去全身的功力?借着储秀宫门口风灯的微弱灯光,我抬头去看归无常。

那张和萧焕一模一样的脸上,正挂着某种类似悲悯的笑容:「有一个方法可以保住焕儿的性命,让他不至於很快死去,铭觞说他救不了焕儿的性命,是因为焕儿不肯用这个方法,这方法就是,强行散去他全身的功力。」

我没有说话,归无常继续说下去:「焕儿体内的寒毒是从母体里带来的,正因为是从母体中带来的,所以焕儿的体质比普通人更能经受寒毒的侵蚀。焕儿自三岁起,便开始修习萧氏朱雀支的内功,萧氏朱雀支的内功隶属火性,至阳而至烈,威猛刚劲而暴虐焦躁,稍有疏忽就会坠入旁道,练功不成,发而要危及自身。是以萧氏子弟在修习本家内功之时,往往会佐以一种阴寒的内功修炼,用以消解本家内功中躁烈之气。焕儿天生体质极寒,不用再修炼别的内功,自身体质自然而然就能抵消过烈内功的,所以他修习上一年,往往要抵得上别人修习两、三年,若单以功力高深而论,焕儿如今只怕已经和我不相上下。

「然而,也正是这日益精深的内功,成了威胁他性命的最大隐患。焕儿的体质极寒,而他修习的内功极炎烈,打个比喻,如果是一只盛装过冰水的瓷杯,突然再把它丢入到火盆中,会怎么样?」

「那会……」我仔细回忆日常见过的情景:「会炸开吧,很冰的杯子如果在火上烧的话,一般都会炸裂的。」

「是啊,」归无常淡淡的笑笑:「焕儿现在就是这么一只在火盆里的冰杯子,炸不炸裂,只是早晚的事。」

我把手握在一起放在身前,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会让他选,是去阻止落墨,还是散去功力去找你。」归无常笑了笑:「他选了不散去功力,去阻止落墨。」

我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就知道他是选了这个。」

「也许让他这么选,是逼他选择去阻止落墨,」归无常又是一笑:「因为能让落墨改变主张的,全天下也只有焕儿一个人了。」

「那你呢?」我脱口而出,说完了有些后悔,不过还是问完了问题:「你不行吗?」

「我不行啊,」归无常没有一丝意外,依旧淡笑着:「我在很久之前就问过落墨,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结束,落墨回答说不会。」

「那就不能杀了那个教主吗?她死了一切不就完了?」话一出口我又开始后悔。

归无常果然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我,摇摇头:「太宗皇帝留下的律令说,不准萧氏后代子孙伤害灵碧教的教主。」

「噢,」我点头:「只是因为太宗皇帝的律令吗?如果没有这个律令呢?」我今天真是有些奇怪了,怎么层层追问这种问题。

「如果没有?」归无常把头轻轻侧开,昏暗的风灯下他的脸苍白而宁静:「不会,我不能伤害落墨,就算我死了,也不能。」

夜风空洞的从身边呜呜吹过,我有些恍然的接上去:「咱们刚才是说到哪里了?说只有萧大哥才能阻止他的母亲?他要怎么做呢?」

归无常淡淡的笑:「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焕儿要怎么做是焕儿的事,你可以去问他。」他顿了顿:「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场较量中,焕儿一定没有给自己留活路,他是抱着必死之心而去的。」

我轻轻点头,转头去看黑沉沉的夜色,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我还有别的问题,那次你为什么要把我虏到库莫尔的大营中,还射了我一箭?」

「如果没有那次山海关之行,你和焕儿会怎么样?」归无常不答,反而发问。

「还不是老样子?」我说,顿了顿:「还是会互相猜忌提防吧,也许随着时间越久,误会加深,彼此之间的隔阂也会更大。」

「那不就好了?」归无常笑笑:「我特地安排这么一场好戏,让你们患难见真情,不好?」

「一点都不好!」我恨得牙痒痒:「你就不怕那一箭射重了,真的把我射死了?那家伙差一点就把命送在库莫尔的大营里了!」

「命数嘛,七分靠人,三分靠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归无常闲闲的,说得无比轻松。

我给他气的简直没话说:「我总算知道郦先生为什么叫你们是天下第一莫名其妙的夫妻了,我看你们是绝配!」

归无常哈哈一笑,突然说起来:「小姑娘,你嘴上说的挺硬,手下的也狠,你其实还没对焕儿忘情,只是在生他的气吧。」

我猛地抬头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啊,这个嘛,」他笑得有些揶揄:「刚才你忘记了,一直在叫焕儿萧大哥。」

我一下被噎住,恶狠狠的盯着宫门口的风灯,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那个笨蛋!白痴!死脑筋!头号闷葫芦!以为他自己演的很像是不是?明明就是想躲着我,明明就是害怕自己拖累我,明明就是怕他死了之后我会伤心,明明就像写在脸上那么简单,明明说话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明明就是连个傻子都能看透他在假装,以为我比傻子还苯吗?还是以为我还没有一个傻子了解他?拿那么丢人现眼的演技出来就想骗过我,还把自己装得那么贪婪嫉妒小心眼?他心里巴不得我把他忘得干干净净才好吧,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的去赴死!我都快要给他气死了,气死了!」

越骂越来气,索性骂到底:「混帐!没想过他自己也是人吗?这么快就能把自己当成无慾无求的死人?不爱惜身体还不算,连什么都不爱惜了!怎么能那么轻贱自己!气死了!气死了!」

归无常在一边哈哈的笑:「知道,知道了,你快给他气死了,所以才一定要打他一枪出出气?」

我「哼」了一声,挥挥拳头:「那是,我一口气憋了那么久,不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就要先给他气死了!混帐!混帐!」

归无常笑着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了,他是个混帐。」

我扬眉一笑,看着高举到眼前的拳头,我就是用这只手握着他教会我使用的火枪,把一颗子弹击入了他的胸膛的。

我笑了笑,放下手:「归无常,其实那天打伤了他之后,我又把打空的火枪重新装满了子弹,现在想想,当时幸亏他隐瞒了自己的伤势,如果那一刻,他让我看到了他胸前的伤口,或是他的脸上出现了哪怕一丁点儿痛苦的神色,我只怕就会马上举起枪,把子弹全都打进自己的脑袋里。

「我那时真是疯了,满脑子的在想,要是他真的死了的话,是被我这双手杀死的,那么这次我应该可以和他一起去了吧,既然活着不能在一起,那么死了的话,就总算能够在一起了吧。」我笑了笑:「归无常,我快疯了吧,简直像一个地道的疯子!」

一片寂静,归无常没有回答。

我挥着着手笑了:「其实那次只是想出气的,我也认真想过了,既然他希望我忘了他,他希望能够在走的时候少一些牵挂,那么我就努力的装成已经忘了他的样子,至少要装得比他好,不要让他看出破绽,如果他觉得这样会好一些,那么就让他这么觉得吧。」我笑了起来:「看吧,我这事情做的可是比他漂亮多了吧。」

归无常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拉拉他的袖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愉悦一些:「都站在门口说了这么半天了,咱们快点进去吧,你也快点休息一下。」

归无常点点头,却并没有移动脚步。

「你不想留在紫禁城里,还是想出宫对吧?今天就勉为其难,算是为了我,留下来吧。」我冲他笑了笑:「你们父子长得这么像,看着你,我总觉得就像在看着他一样,而且,在你面前不用假装,就让我多看你一会儿,怎么样?」

归无常看着我,笑了笑,点点头,总算肯跟着我移动脚步,走了两步,他忽然开口:「对不起,这是先辈们种下的祸根,却要你们来承担。」

我轻笑着:「我知道,即便是这个帝国在别人的眼中已经注定会走向灭亡,你们还是要去挽救它,只不过挽救这个帝国,却要放弃他的生命。」我笑着摇摇头:「这样想真是讨厌,好像一切都是命一样,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