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坐起,向墙下望去,颤声道:“六爷爷,你这又是何必?”
血染长衫的陆厄抬头一笑,和蔼慈祥,如同一个享受天伦之乐的乡间老农,正瞧着最宠爱淘气的小孙子。
“你六爷爷三十年前就该死在剑州,苟延残喘到今天,已经活得够够的。陆家为天子死了一个半步宗师,常兆清是个要脸的人,不可能装作看不见,给你什么好处就坦然受了。”
他想了想,笑道:“弃疾那孩子天资绝顶,你教不了,让他跟着刘屠狗罢。你才智不俗,可惜修行资质不高,又是庶子,日后成就有限。要是拉得下脸,也大可跟着他,这个随你的意,六爷爷不强求。”
陆丙辰苦笑着点头,浑没注意到身后李宋麒阴沉的脸色。
陆厄注意到了,却毫不在意,回头看向老东冉道:“多谢将军给我时间交代后事。”
老东冉脸色郑重:“我黒狄最是敬重勇士,再说我也需要时间回复气力,当不得你一声谢。你这样修为高强、视死如归的壮士,竟然连千夫长都不是,还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压在头上,大周天子当真是瞎了眼。”
戎狄的上层权贵皆熟习周语,老东冉说的还是纯正的官话,是以所有黑鸦都能听懂。
生狄万夫长没了佩刀,没想到动起口来同样是个厉害角色,摆明了是要瓦解先登寨的军心士气。
陆厄一介医官,在先登寨中向来地位超然,根本谈不上被上司打压,众人虽然深知内情,也明知对方是在挑拨,心中仍是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彼此间悄然散播开来。
李宋麒的脸色越发难看,眼前这名生狄万夫长真是个难缠的角色,他已经感觉到手下士卒们那有些异样的眼光正投注在他的身上。
陆厄笑了笑,将死之人,世间俗事已经再无意义。
“那好,就请将军与老朽一同赴死!”
陆厄老迈佝偻的身躯骤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以与外表绝不相称的狂猛气势冲向老东冉。
饶是生狄万夫长早有准备,此时也不禁有几分猝不及防之感。
他身形暴退,噔噔噔几步就退到吊桥顶端,瞬间拉开了两者的距离。
只要向下一跃退回大军阵列之中,躲过对方回光返照的凶猛反扑,这名用了禁法强入灵感的周人勇士立刻就要力竭而死。
陆厄原本就没奢望能追上对方,毕竟这位生狄万夫长只是刀气消耗太多,没有伤到根本。
他跃到半空,最后看了一眼天地干坤,上有浩荡青冥,下有辽阔绿野,中间横亘着巍巍阴山,无穷灵气奔腾流转,有着常人不可见的壮美瑰丽。
鬼医血魔欣慰一笑,整个身躯轰然炸裂,竟是粉身碎骨!
刘屠狗当日初见时曾笑问鬼医怕不怕被血中的死鬼怨气炸死,不成想今日一语成谶。
刚从吊桥顶端跃起的老东冉惨叫一声,浑身鲜血,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坠落。
吊桥和寨门也受了池鱼之殃,被威力绝大的血肉碎块撞上,碎裂之声不绝於耳。
铁链拴着的桥板裂成数块,轰鸣着砸向丘底,掀起漫天的烟尘。
在数千狄骑面前,原本高不可攀的先登寨如同一丝不挂的美人,已再难抵挡暴徒的觊~觎蹂~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