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食色佳也。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每个人都要吃饭,每个人都要做传宗接代的那件“工作”不管他是不是觉得愉快都一样。
所以每个地方都有饭馆,每个地方都有女人,有的女人只属於一个男人,有的女人每个男人都可以买得到。
还有一部分女人只有一部分男人能买得到一部分比较有钱也比较肯花钱的男人。
除了“食色”这两种性外,据说人类还有种“赌性”。
至少有赌性的人总比没有赌性的人多得多。
有很多人通常都在家里赌在自己家里、在朋友家里。
鄙惜家里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有时候老婆会不高兴,有时候孩子会吵闹,有时候找不到赌友。
幸好还有地方是永远不会有这种“不方便”的时候赌场。
所以每个地方都有赌场。
有的赌场在地上,有的赌场在地下:有的赌场公开,有的赌场不能公开:有的赌场赌得很大,有的赌场赌得很小。
鄙是你只要去赌,就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的老婆都输掉。
在几个比较大的城市里,几个赌得此较大的赌场中,最近出现了一个幸运儿。
在赌场里,“幸运儿”的意思,通常都是赢钱的人,也就是“嬴家”。
不管别人怎么说,赌场里多多少少总有人会嬴点钱的。
在赌场里,输家虽然永远比较多,可是你仍然经常可以看到嬴家。
只不遇,这但嬴家有几样很特别的地方他只赌骰子。
只要他抓起骰子,一扔下来,准是三个六。
“六豹。”
这七骰子里的至尊宝,根据一些有经验的赌徒统计,大概要掷九十几万次骰子,才会出现这么样一个点子。
有些人赌了一辈子,每天都赌,每天都掷骰子,也从没有挪出这么样一副点子来。
鄙是这个幸运儿,只要一抓起骰子,掷出来的准是个“六豹”。
“他一定是个郎中。”有些人怀疑。
在赌场里“郎中”这两个字的意思,并不是看病大夫,而是“赌钱时会用假手法骗人”的人。
只不过真的郎中绝不会这么招摇,绝不会这么引人注意。
那是郎中的大忌。
真正的郎中绝不会犯这种忌,如果你掷出一个三点来,他最多只掷一个五点。
五点已经嬴三点。
对一个真正的郎中来说,他只要能嬴你,就已经足够。
有时候他甚至会故意输你一两次,因为他怕你不赌。
鄙是这个幸运儿从来没有输过。
只要他一拿起骰子,挪出来的准是三个六,从来没有一次掷错过。
“真的有这么样的一个人?”
“真的。”
“他真的每次都能扔出三个六。”
“真的!”
“你看见过”
“不止是我看见过,好多人都曾看见过。”
“他是怎么样扔骰子的”
“就是这度样一把抓起三颗骰子来,随随便便的扔了下去。”
“你看不出他用了手法……”“不但是我看不出,就连大牛都看不出!”
大牛姓张,是个很有名的赌徒,曾经把他一个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朋友的最后一文钱都嬴走了,只请他那个朋友喝了碗豆汁。
本来对这个幸运儿还有点怀疑的人,现在都不再怀疑了。
“如果连大牛都看不出,还有谁能看得出……”
“没有人了。”
“难道这个人天生走运?天生就是个嬴家?”
“唉!”
“如果他真有这样的运气,我情愿折寿十年去换。”
“我情愿折寿二十年。”“唉?”
“唉?”就是在叹气。
不仅是在叹息自己为什么没有那种运气,多少也有点羡慕嫉妒。
“你见过他?”
“当然见过。”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听说本来就很有钱,现在他的钱一定多得连他自己鄱不知道应该怎么花了。”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姓?”
“他叫赵无忌。”
这是栋古老的建,从外表上看来,就像是个望族的祠堂。
鄙是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地方不是祠堂,是个赌场。
附近五百里之内最大的赌场。
巴像是别的那些赌场一样,这赌场的老板,也是个秘密帮会的头目。
他姓贾,大多数人都称他为贾大爷,比较亲近的朋友就叫他老贾,所以他本来叫什么名字,渐渐已没有人知道了。
对一个赌场老板来说,姓名本来就不是件很重要的事。
他虽然姓贾,却没有人敢在他赌场里作假,否则他手下养着的那些打手,就会很客气的请那个人,到外面去。
等到那个人从剧痛中清醒时,往往会发现自己躺在一条臭水沟里。
然后他就会发现自己的肋骨已断了三根。
至少三根。
这样建的内部,当然远此外表看来堂皇得多,也有趣得多。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通常都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成叠的钱票成堆的筹码成捧的金银,就在这些人颤抖而发汗的手掌里流动。
其中当然有一大部分到最后都流动到庄家手里去了,所以庄家的手永远都很干燥很稳定。
赵无忌穿着一身新裁好的春衫,从外面温柔凉爽的晚风里,走入了这灯火辉煌的大厅。
豹始时,他觉得有点闷热,可是大厅里热烈的气氛,立刻就使他将这一点不快忘记。
要进入这大厅并不十分容易。
他当然也是被一位有经验的“朋友”带来的,他花了五十两银子和一顿很丰富的晚餐,才交到这个朋友。
合适的衣服,使得他看来容光焕发、修长英俊,正像是个少年多金的风流倜傥公子。
像这么样的一个人,无论走到那里,本来就会特别引人注意。
何况最近他在赌场里又有了种很不平常的名声“行运豹子”。
这就是赌徒们在暗中替他起的外号,因为他是专掷三个六的“豹子”。
赌徒们通常都是流动的,这赌场里也有在别的赌场里见过他的人。
他走进来还不到片刻,人丛中已经起了阵不小的骚动。
“行运豹子来了。”
“你猜他今天会不会再掷出个六点豹子?”
“你是不是想跟我赌?”
“怎么赌?”
“我用一百两,赌你五十两,赌他今天还是会掷出六点豹子来。”
“你怎么这样有把握”
“因为我已经看见他掷过九次。”
“九次都是三个六?”
“九次都是。”
围在最大一张赌桌外面的人丛中忽然散开了,让赵无忌走过去。
每个人都在看他的手。
这双手上究竟有什么魔法,能够每次都掷出三个六的豹子?
这只手的手指致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看起来,却也跟别人的没什么不同。
这双手的主人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个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年轻人。
不管你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郎中。
大家实在都很不希望他被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打手们,请到外回去。
每个赌徒的心理,都希望能看到一个能把庄家嬴垮的英雄。
赵无忌就在大家注视下,微笑着走了过去,就像是位大牌名角走上了戏台。
他显得特别从容而镇定,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对於演这出戏,他绝对有把握。
庄家却开始有点紧张了。
赵无忌微笑道:“这张桌子赌的是不是骰子?”
当然是的。
一个巨大而精致的瓷碗里,三粒骰子正在灯下闪闪发光。
赵无忌接着又问道:“这里限不限赌注大小?”
庄家还没有答腔,旁边已有人插口。
“这地方从来不限注。”
“可是这里只赌现金,和山西票号发出来的银票,连珠宝首饰,都得先拿去折价。”赵无忌道:“好。”
他微笑着拿出一叠银票来,都是招牌最硬票号、钱庄发出来的。
他说:“这一注我先押一万两。”
常言道:“钱到赌场,人到法场。”
这意思就是说,人到了法场,就不能算是个人了,钱到了赌场,也不能再当钱花。
但是一万两毕竟是一万两,不是一万两铜铁,是一万两银子。
若是用一万两银子去压人,至少也可以压死好几个。
人群又开始骚动,本来在别桌上赌钱的人,也都挤过来看热闹。
庄家干咳了几声,说道:“一把赌输赢?”
赵无忌微笑点头。
庄家道:“还有没有别人下注?”
没有了。
庄家道:“两家对赌,一掷两瞪眼,先掷出豹子来的,没得赶。”
赵无忌道:“谁先掷?”
庄家鼻头上已有了豆珠子,又清了清喉咙,才说出一个他很不愿意说的字:“你。”
平家先掷,同点庄吃,这是赌场里的规矩,不管那家赌场都一样。
赵无忌带着笑,抓起了三粒骰子,随随便便的掷了下来。
旁边看的人,已经在替他吆喝!
“三个六。”
“大豹子!”
吆喝声还没有停,骰子已停了下来,果然三个六的大豹子!
吆喝声立刻变成了叫好声,响得几乎连屋顶都要被掀了起来。
庄家在抆汗,越抆汗越多。
赵无忌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这结果好像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掷出这么样一副点子来。
庄家已经在数钱准备赔了,一双眼睛却偏偏又在的溜溜乱转。
巴在这时候,一只手搭上了赵无忌的肩,一只又粗又大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四根指头几乎同样长短,光秃秃的没有指甲。
巴算没练过武的人,也看得出这只手一定练过铁砂掌一类的功夫。
巴算没捱过打的人,也想像得出破这只手打一巴掌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笑声和喝采声立刻全都听不见了。
只有这个人还在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赵无忌,道:“大爷你贵姓?”
赵无忌道:“我姓赵。”
这人道:“噢,原来是赵公子,久仰久仰。”
他脸上的表情却违一点“久仰”的意思都没有,用另外一只手的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姓孙,别人都叫我铁巴掌。”
赵无忌道:“幸会幸会。”
铁巴掌道:“我想请赵公子到外回去谈谈。”
赵无忌道:“谈什么?”
铁巴掌道:“随便谈谈。”
赵无忌道:“好,再赌几手我就走。”
铁巴掌沈下了脸,道:“我请你现在就去。”
他的脸色一沈,本来搭在赵无忌肩上的那只手,也抓紧了。
每个人都在为赵无忌捏了把冷汗。
被这么样一双手这么样一抓,肩头就算不碎,滋味也绝不好受。
谁知道赵无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还是带着微笑道:“若是你一定要现在跟我谈,就在这里谈也一样!”
铁巴掌脸色变了,厉声道:“给你脸,你不要脸,莫非要我在这里把你底细抖露出来,你若不是郎中,凭什么一下子就赌一万两?”
赵无忌道:“第一,因为我有钱,第二,因为我高兴,第三,因为你管不着。”
铁巴掌怒道:“我就偏要管。”
他的铁巴掌举起,一巴掌往赵无忌脸上掴了过去。
他没有打中。
因为他的人已经飞了出去。
赵无忌轻轻一摔他的腕子,一提一甩他的人就飞了出去,飞过十来个人的头顶,“砰”的一声,撞在一根大柱子上,撞得头破血流。
这下子可真不得了,赌场伫立刻闹翻了天,十七八个横鼻子竖眼睛的魁悟大汉,像老虎一样从四面八力扑了过来。
鄙是这群老虎在赵无忌眼中只不过是群病狗。
他正准备给这群病狗一点教训时,后面一道挂着帘子的门里忽然有人轻叱一声:“住手!”
门上挂着的帘子,是用湘缎做成的,上面还绣着富贵牡丹。
一个衣着华丽的秃头大汉,手里拿着根翠玉烟管,大马金刀的往门口一站。
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了下来,大家暗中更替赵无忌担心。
现在连贾老板都出面了,赵无忌要想好好的整个人出去,只怕很难。
“退下去。”
这位贾老板果然有大老板的威风,轻轻一挥手,那群病狗一样的大汉立刻乖乖的退走。
贾老板高声道:“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大家只管继缤玩,要喝酒的,我请客。”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走到赵无忌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赵无忌两眼,一张长满横肉的阔脸人,忽然露出笑容,道:“这位就是赵公子?”
赵无忌道:“不错,我姓赵。”
贾老板道:“我姓贾,朋友们都叫我老贾,就是这小小场子的东家。”
赵无忌道:“贾老板是不是想请我到外面去谈谈?”
贾老板道:“不是外面,是里面。”他用手里的翠玉烟管,指了指那扇挂着帘子的门:“里面有位朋友,想跟赵公子赌两把。”
赵无忌道:“赌多大的?”
贾老板笑笑道:“不限赌注,越大越好。”
赵无忌笑了,道:“要找我谈天,我也许没空,要找我赌钱,我随时奉陪。”
贾老板点点头,道:“那就好极了!”
赵无忌和实老板已走进了那扇门,门上挂着的帘子又落下。
大家又在窃窃私议:“是什么人敢跟这行运豹子赌钱那岂非正像是肥猪拱门,自己送上门来。”
旁边有人在冷笑,压低了声音在说道:“你怎么知道里面真的是有人要跟他赌钱?在里面等着他的,说不定是一把快刀,行运豹子这一进去,只怕就要变成只死豹子了。”
屋子里没有刀,只有人。
连贾老板在内,一共是九个人,八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站着的八个人,不是衣着华丽神态威猛的彪形大汉,就是目光焖焖精明练达的中年人,看样子,没有一个不是大老板。
坐在一张铺着红毡的紫檀木椅上的,却是个干枯瘦小的小老头,一张干瘪蜡黄的脸上,长着双小小的三角眠,留者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花花的头发,几乎已快掉光了。
如果说这老头像只山羊,倒不如说他像是只猴子。
鄙是他气派却偏偏比谁都大,站在他眼前的八个人,对他也毕恭毕敬,不敢有一点大意。
赵无忌打心里抽了口凉气。
“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就是名震南七北六十三省的赌王”
赌王每一行中,都有王,赌这一行中,也一样。
赌王姓焦,不管认不认得他的人,都尊称他为焦七太爷。
焦七太爷在这行中,不但大大的有名,而且地位尊贵。
焦七太爷平生大赌小赌不下千万次,据说连一次都没有输过至少在三十岁以后就没有输过。
焦七太爷今年已七十二。
焦七太爷不但赌得精,眼睛更毒,不管大郎中小郎中玩票的郎中还是郎中的专家,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玩一点手法,因为不管你用什么手法,焦七太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焦七太爷在过六六大寿的那一天,就已经金盆洗手,退休林下。
听说焦七太爷又复出了,是被他门下的八大金刚请出来的。
他老人家那么大的年纪,那么高的身分,还出来干什么?
出来对付那个行运豹子,他老人家也想看看这个豹子行的究竟是什么运?居然能每次都掷出三个六来?
赵无忌早已听到了这消息,当然也是从一位“朋友”那里听来的。
但是他却想不到,这位名震十三省的赌王,竟是这么样一个猥琐的小老头。
焦七太爷用一双留着三寸长指甲的手,捧起个纯银水烟壶“呼噜呼噜”,先抽了两,才朝赵无忌笑了笑,道:“坐,请坐。”
赵无忌当然就坐下,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站着的习惯。
焦七太爷眯着眼打量着赵无忌,眯着眼笑道:“这位就是赵公子?”
赵无忌道:“您贵姓?”
焦七太爷道:“我姓焦,在家里的大排行是老七,所以别就叫我焦七。”
赵无忌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从末听过这名字。
焦七太爷轻轻的笑道:“听说赵公子近来的手气不错?”
赵无忌道:“还过得去。”
焦七太爷道:“不知道赵公子肯不肯赏脸陪我这小老头赌两把”
赵无忌道:“赌什么?”
焦七太爷道:“当然是赌骰子。”
赵无忌也笑了,道:“赌别的我也许还不敢奉陪,赌骰子我是从来不拒绝的。”
焦七太爷道:“为什么?”
赵无忌笑道:“因为我赌骰子的时候,手气像是特别好。”
焦七太爷忽然睁开他那双总是眯起来的三角眼,看着赵无忌。
他眼睛一张开,就好像有两道精光暴射而出,第一次看见的人,一定会吓一大跳。
赵无忌没有被他吓一跳。
那僵张开眼睛来望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吓一跳。
他天生就是个不容易被吓住的人。
焦七太爷瞪着他看了两眼,眼睛又眯了起来,道:“可是手气时常都会变的,好手气有变坏的时候,坏手气有时候也会变好。”
他轻轻的笑了笑,又道:“只有一种人的手气永远不会变。”
赵无忌道:“那种人?”
焦七太爷道:“不靠手气的人。”
赵无忌道:“不靠手气靠什么?”
焦七太爷道:“靠技巧?”
他用他一只保养得非常好的手,做了个很优美的手势,才慢慢的接着道:“只要有一点点技巧就可以了。”
赵无忌好像完全听不懂的样子,傻傻的问道:“什么技巧?”
焦七太爷就好像当作他真听不懂的样子,居然为他解释道:“操纵骰子的技巧。”
他微笑着,又道:“骰子是样很简单的东西,既没有生命,也没有头脑,只要你有一点这种技巧,你要它怎么样,它就会怎么样。”
赵无忌笑了,好像还不太相信,又问道:“世上真的有这种事”
焦七太爷道:“绝对有。”
赵无忌道:“你会不会?”
焦七太爷谜着眼笑道:“你想不想看看”
赵无忌道:“很想。”
焦七太爷道:“好。”
他拍了拍手,贾老板立刻就捧了个大碗来,碗里有三粒玲珑剔透雕塑完美的骰子。
实老板道:“这个碗是江西景德镇名窑烧出来的,骰子是京城王寡妇斜街口宝石斋老店做出来的精品。”
焦七太爷显得很满意,道:“很好,赌钱不但是种很大的学问也是种享受,这工具是千万马虎不得的。”
赵无忌道:“我完全同意。”
焦七太爷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宝石一向信誉卓着,制出的骰子份量绝对完全台乎标准,而且绝没有灌铅和灌水银的假骰子。”
赵无忌道:“我相信。”
焦七太爷又伸出他那只留着三寸的指甲,保护得很好的手,抓起了这三颗骰子。
骰子到了他手里,就好像剑到了昔年天下无敌的一代剑术大师西门吹雪手里。
在赌这方面,焦七太爷的确不愧为一代宗匠大师。
他把这三颗骰子轻轻掷了下去,他的手法自然、纯熟而优美。
赵无忌连看都不必看,就知道这三粒骰子掷出来的一定是三个六骰子停下,果然是三个六。
赵无忌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最近的手气也不错。”
焦七太爷道:“这不是手气,这是技巧,每个人都可以把这三颗骰子掷出三个六来。”
赵无忌道:“哦!”
焦七太爷道:“你不信?”
赵无忌在笑。
焦七太爷道:“好,你们就试给这位赵公子看看。”
实老板第一个试。
他抓起骰子,掷出来的果然也是三个六。
其他七个人每个人都掷了一次,掷出来的全部是三个六。
赵无忌好像看呆了。
焦七太爷道:“你看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赵无忌摇头。
焦七太爷就当作他是真的看不出,道:“这骰子里灌了水银,只要稍微懂得一点技巧的人,就很容易挪出三个六来。”
他谜着眼,笑道:“宝石的骰子虽然绝没有假,可是我们只要送点小小的礼物给做骰子的老师傅,情况就不同了。”
赵无忌好像已听得发呆。
焦七太爷回头去问一个面色淡黄颧骨高耸的中年人道:“上次你送给那老师傅的是什么?”
这中年人道:“是一栋座落在西城外的大宅子,前后七进,附带全部家具摆设,再加上每年一千两银子的养老金。”
焦七太爷道:“他在宝石里,一年能拿到多少?”
中年人道:“三百六十两工钱,外带花红,加上还不到七百两。”
焦七太爷看着赵无忌,笑道:“这道理你现在总该明白了吧?”
赵无忌叹道:“若不是您老指点,以前我真的没想到一颗骰子里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焦七太爷道:“天下的赌徒,只要一看见宝石的骰子,就立刻放心大胆的赌了,所以他们把老婆都输给了别人,还一口咬定输得不冤。”
他也叹了气,道:“其实十赌九骗,从来不赌的人,才是真正的嬴家。”
赵无忌道:“可是你”
焦七太爷叹道:“我已经掉下去了,再爬起来也是一身泥!”
他接着又道:“可是我的儿女子孙们,却从来没有一个赌钱的。”
赵无忌道:“他们都不爱赌钱?”
焦七太爷道:“赌钱是人人都爱的,只不过他们更爱自己的手。”
他淡淡的接着道:“我十三个儿子里,有六个都只剩下一只手。”
赵无忌道:“为什么?”
焦七太爷道:“因为他们偷偷的去赌钱。”
赵无忌道:“那么你就砍断了他们一只手?”
焦七太爷道:“焦家的子孙,只要敢去赌钱的,赌一次,我就砍断他一只手,赌两次,我就砍断他一条腿。”
赵无忌道:“赌三次的呢?”
焦七太爷淡淡道:“没有人敢去赌三次的,连一个都没有。”
赵无忌苦笑道:“如果我是焦家的子孙,我一定也不敢。”
焦七太爷微微一笑,道:“可是我绝不反对别人赌,就因为这世上赭钱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我们这些人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他忽然向贾老板说道:“你有几个子女?”
贾老板陪笑道:“不多。”
焦七太爷道:“不多是几个”
贾老板道:“十七个。”
焦七太爷道:“他们每个人一年要多少钱开销”
贾老板道:“除了老大外,每个人平均分配,一年五百两。”
他又补充:“老大是一千两。”
焦七太爷道:“你家里一年要多少开销?”
贾老板道:“那就难说了,大概算起来,约莫是七八千两。”
焦七太爷道:“你自己日常的花费还在外。”
贾老闾陪笑道:“我差不多每天都有应酬,六扇门里的朋友也得应忖:王公大臣府上的哥儿们也得巴结,每年至少也得要上万两的银子才够。”
焦七太爷叹了口气,道:“可是普通人家一年只要有个百把两银子,就可以过得很好了。”
他又问赵无忌:“你当然应该想得到,他这些花费是从那里来的。”
赵无忌点了点头,忽然笑道:“可是我的开销,却是从他这里来的。”
焦七太爷道:“所以我认为你是天才,只要做得不太过分,将来你的日子一定过得比他们都好。”
赵无忌道:“我不是天才,也没有技巧,只不过手气比较好而已。”
焦七太爷又眯着眼笑了,忽然又从碗里抓起三粒骰子,掷了下去。
这一次他挪出来的居然不是三个六,而是最小的点子么,二,三。
赵无忌笑道:“你的手气变坏了。”
焦七太爷道:“没有变。”
他明明空着的一只手里,忽然又有三颗骰子掷了出来。
这三颗骰子落在碗里,和前面的三颗骰一撞,把“么二三”撞得滚了滚,六颗骰子就全都变成了六点。
焦七太爷的手一扬,空手里又变出了六颗骰子来,一把掷下去,十二个骰子同时在碗里打猿,停下来时,全都是六点。
赵无忌好像又看呆了。
焦七太爷微微笑道:“这也是技巧,一个真正的行家,一只手里可以同时捏住好几副骰子,而且别人绝对看不到。”
赵无忌苦笑道:“我就看不到。”
焦七太爷道:“所以就算碗里摆的明明是副真骰子,被他用手一换,就变城了假的,他要挪几点,就可以掷几点。”
赵无忌道:“这十二颗骰子全部灌了水银!”
焦七太爷道:“你试试。”
赵无忌看了看贾老板,贾老板用两根手指拈起颗骰子,轻轻一捏,比石头还硬的骰子就碎了,一滴水银落了下来,满桌乱滚。
焦七太爷道:“你看怎么样?”
赵无忌长叹道:“好,好得不得了。”
焦七太爷道:“还有种练过气功的人,手法更妙,就算你明明掷出的是六点,他用氨功一震桌子,点子就变了,变成了么。”他微笑又道:“可是在赌钱这方面来说,这种作风就有点无赖了,一个真正的行家是绝不会用这种手法的。”
赵无忌道:“为什么?”
焦七太爷道:“因为赌钱是件很有学问的事,也是种享受,就算要用手法,也要用得优雅,绝不能强吃硬碰,让人输得不服。”
他微笑着接道:“你一定要让人输得心服口服,别人下次才会再来。”
赵无忌叹道:“果然有学问。”
焦七太爷眯着的眼睛里忽又射出精光,瞪着赵无忌道:“可是我这次赌钱,当然是不会用这种手法的。”
赵无忌道:“你就算要我用,我也不会。”
焦七太爷沉着脸,道:“我们要赌,就得赌得公平,绝不能有一点假。”
赵无忌道:“对。”
焦七太爷又眯起眼笑了,道:“好,那么我就陪赵公子玩几把。”
赵无忌道:“何必玩几把,一把见输嬴岂非更痛快”
焦七太爷又睁开眼瞪着他,过了很久,才问道:“你只赌一把?”
赵无忌道:“只要能分出输赢来,一把就够了。”
焦七太爷道:“你赌多少?”
赵无忌道:“我得看看,我身上带的好像不多。”
他从身上掏出一大把银票来,还有一叠打得很薄的金叶子。
他一面数,一面叹气,喃喃道:“我带的实在不多,连这点金叶子加起来,也只不过才有三十八万五千两。”
除了焦七太爷外,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里八个人,虽然每个人都是“赌”这一行中顶尖的大亨,可是一把三十多万两银子的豪赌,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过。
赵无忌忽然笑道:“我想起来了,外面桌上我还有两万,刚好可凑满四十万两。”
贾老板变色道:“外面还有两万?”
赵无忌道:“一万两是我的本钱,庄家还应该赔给我一万。”
焦七太爷居然神情不变,道:“你就到外面去拿两万来给这位赵公子。”
贾老板道:“是。”
焦七太爷道:“你顺便再到帐房里去看看,有多少全部拿来。”
贾老板道:“是。”
一个身形最魁伟的紫面大汉,忽然道:“我也陪六哥去看看。”
焦七太爷道:“廖老八陪他去也好,正好你也有生意在这里,帐房里若不够,你也去凑一点。”
廖老八道:“是。”
等他们走后,焦七太爷又转向赵无忌,微笑道:“赵公子想不想先来口水?”
一走出这扇挂着帘子的门,廖老八就皱起了眉,道:“我真不懂老头子这是干什么?”
贾老板道:“什么事你不懂?”
廖老八道:“老头子为什么要把那些花俏告诉那个瘟生为什么不用这些法子对付他”
贾老板道:“因为老头子知道那个瘟生绝不是瘟生。”
廖老八道:“可是老头子的手法他本来连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贾老板道:“他是在扮猪吃老虎。”
他笑了笑,又道:“可是老头子也不简单,既然明知瞒不了他,就不如索性露两手给他看看,只要他知道厉害,说两句好话,老头子说不定就会放他一马。”
廖老八道:“可是这小子偏偏不知道好歹。”
贾老板道:“所以依我看,老爷子这次已经准备放手对付他。”
廖老八道:“可是老头子已有七八年没出过手了,那小子”
贾老板笑道:“你仿心,姜是老的辣,孙猴子的七十二变,变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他又问:“你跟着老头子也快二十年了,有没有看见他失过手?”
廖老八道:“没有。”
他终於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从来都没有。”
除了从水烟袋发出的“噗落,噗落”声之外,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大家心里都在想。
要用什么样的手法,才能嬴这个“行运豹子”
大家都想不出。
他们所能想出的每一种法子,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年轻人宜在太稳定,令人完全莫测高深,令人几乎觉得有点害怕。
难道他是真的手气特别好?
还是因为他相信焦七太爷绝不会看出他用的是什么手法?
焦七太爷一口一口的抽着水烟,连眯着的眼睛都闭上了。
他是不是已经有胜算在胸?还是仍然在想着对付这年轻人的方法?
赵无忌微笑着,看着他,就像是一个收藏家正在研究一件珍贵的古玩,正在定这件古玩的真假,又像是条小狐狸,正在研究一条老狐狸的动态,希望自己能从中学到一点秘诀。
焦七太爷是不是也在偷偷的看他?
贾老板和廖老八终於捧着一大叠银票回来了,先拣了两张给赵无忌。
“这里是两万。”
“你们已凑够了四十万两?”
“这里是四十万,”贾老板放下银票,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能够在顷刻之间凑出四十万两银子来,绝不是件容易事。
赵无忌笑道:“看来贾老板的买卖的确做得很发财。”
贾老板也笑了笑,道:“这本来就是发财的买卖!”
赵无忌道:“好,现在我们怎么赌”
那脸色淡黄的中年人先咳嗽了雨声,道:“行有行规,赌也有赌规。”
赵无忌道:“做事本来就要做得有规矩,赌钱的规矩更大。”
脸色淡黄的中年人道:“可是不管什么样的规矩,总得双方同意。”
赵无忌道:“对。”
脸色淡黄的中年人道二若是只有两家对赌,就不能分庄家家。”
赵无忌道:“对。”
中年人道:“所以先挪的无论掷出什么点子来,另一家都可以赶。”
赵无忌道:“若是两家掷出的点子一样呢?”
中年人道:“那么这一把就不分输赢,还得再掷一把。”
赵无忌忽然摇头,道:“这样不好。”
中年人道:“有什么不好?”
赵无忌:“如果两家总是挪出同样的点子来,岂非就要一直赌下去?这样就算赌个三天三夜,也末必能分得出输嬴来的。”
中年人道:“你想怎么赌?”
赵无忌道:“先掷的若是掷出最大的点子来,对方就只有认输。”
最大的点子就是三个六,他只要一伸手,掷出的就是三个六。
八个人都在瞪着他,几乎异口同声,同时问道:“谁先掷?”
赵无忌道:“这位老爷子年高望重,我当然应该让他先掷。”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鹫,连焦七太爷都显得很意外。
这小子是疯了,还是自己觉得太有把握?
赵无忌神情不变,微一微笑,又道:“你先请!”
焦七太爷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道:“老大,拿副骰子来。”
脸色淡黄的中年人立刻从身上拿出个用白玉雕成的小匣子来。
匣子里黄缎垫底,三颗白玉骰子。
中年人道:“这是进贡用的玉骰子,是宝石老掌柜亲手做的上上极品,绝不会有假。”
焦七太爷吩咐道:“你拿给赵公子去看看!”
中年人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