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步步危机(1 / 2)

白玉老虎 古龙 33224 字 2个月前

狮子林

四月初三,黄昏。

黄昏的天气,还是和晨午同样晴朗,太阳刚刚开始西沉,一碧如洗的晴空,多采多姿的夕阳总是令人心情愉快的。

轩辕一光的心情却不太愉快。

他在那两条据说是“附近三百里内最繁华”的街道上,像呆子一样逛了半个多时辰,看着一些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大姑娘小媳妇,为了买点便宜货,和花粉店里年轻的伙计们抱着媚眼,吃吃的傻笑。

因为,除此之外,别的事便引不起他的兴趣。

然后他又在一家古玩字画店里逗留了很久,尽力装出很有赏力的样子。

他甚至远去买了一包粽子糖,然后又偷偷的丢进阴沟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赵无忌和唐家之间的恩怨,本来跟他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鄙是他喜欢赵无忌。

每个人都常常会为一些自己喜欢的人,去做一些自己并不喜欢做的事。

现在他总算已坐下来,叫了壶他喜欢喝的香片。

小河里的流水很清,花圃里的鲜花芬芳而美丽,他背后靠着根很大的柱子,用不着搪心唐家的毒药暗器,会从后面打过来。

他的手距离桌子很近,隋时都可把桌子掀起来当盾牌。

他总算觉得舒服了一点。

唐家的那三个人是不是已看见了他亍会不会跟到这里来?

镑式各样的小贩,在茶座里走来走去,手里提着的篮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新鲜瓜果,甜咸茶食,蜜饯精饼。

个瘦弱衰老的乞丐,默默的坐在栏杆旁,等着别人施舍。

他们并没有装出那种令人憎恶的卑贱谄媚的表情,却显得说不出的疲倦,一种已深入骨髓,对自己完全绝望的疲倦。

在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唐家的人?

三十多个茶座,只有十多个客人。

一个腰驼背的老太婆,正在用一块山渣饼哄着她一个哭闹不停的小孙子。

三个肥肥胖胖的生意人,正在为了价目争得面红耳赤。

两个老头子在下棋。

一对年轻的夫妻,远远的坐在一个角落里,喁喁细语。

另外一对中年夫妻,却好像陌生人一样坐在那里,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丈夫正在专心对付一个肉包子,妻子却在看着那对年轻的夫妻痴痴的出神。

她想到他们曾经有过恩爱的时候,可是春去秋来,花开花谢,那种时候早已过去,她的丈夫还可以到外面寻花问柳,她却只有在脏衣服和油腻的锅碗中度过枯燥的下半生。

还有个身材高大,衣着华丽的男人,背负着双手,站在后面的栏杆外,面对着那弯小河,仿佛正在欣赏着这暮春黄昏。

这些人里面,不会有唐家的人,也没有赵无忌。

他一直没有看见无忌,他也不想认真的去找,反正无忌一定会在附近的。

一壶茶已经快喝完了,走了那么多路,总难免会口渴的。

他正想叫人来加水。

巴在这时候,他看见三个人从外面那条碎石小岸上走了过来。

三个人都穿着青衣衫,白布裤,一个肥胖臃肿,一个猴头猴脑。

另外一个高瘦老人,手怪托着管烟,腰身很长,腰干挺得笔直,走起路来上半身纹风不动,冷唆严肃的脸上,全无表情。

贝见这三个人,轩辕一光的瞳孔立刻收缩。

他已看出这三人中,至少有两个是从川中一路钉着他下来的。

尤其那猴头猴恼的年轻人,就算扮成个大肚子孕妇,他也能一眼认得出来。

现在他们果然来了。

这年轻人和那胖子都不足虑,最难对付的无疑是那抽旱烟的老头子。

轩辕一光甚至有点担心。

因为他怀疑这个老头子很可能就是名震江湖的唐二先生。

这老头子当然不是唐二先生而是唐紫檀。

他心里正在冷笑。

因为唐玉虽然决心不让他们认出来,他还是眼认出来了。

他一眼就看出了两点破绽。

那个一直在哭的小孩,穿了袜子,没穿鞋。

这小孩哭得太厉害。

一个跟着老祖母出来的小孩本来绝不应该得这么凶。

一个慈祥细心的老祖母,带小孙子出来玩也不该忘了替他穿鞋。

唐紫檀立刻断定,这老祖母就是唐玉。

这个小孩是在熟睡中,被唐玉“借”来用的。

唐紫檀很想走过去,给这年轻人一点教训,教给他一点礼貌,让他知道老年人还是应该受到尊敬的。

这种事当然不会真的做出来,他们毕竟都是唐家的人。

唐家内部虽然也像其他的家庭一样,难免会有些争执。

但是他们在对付外入时,却绝对联合一致。

现在他们要对付的是赵无忌。

不管怎么样,能够想到“借用”别人家的一个小孩,来掩护自己,总是件很聪明的事。

唐紫檀相信赵无忌和轩辕一光都绝对不会想到这一点。

所以他对这次行动更有信心。

但是他看不出谁是赵无忌。

谈生意的三个人太肥胖,下棋的两个老头子太衰老。

这些都不是可以伪装的。

那两对夫妻也不像。

两个妻子的确都是女人,两个丈夫,年轻的一个眼神虚弱,显然是因新婚房事过度,年长的一个目光冲顿呆板,都绝不是有武功的人。

剩下的就是两个卖零食的小贩,和一个提着水壶的堂倌。

这三个人一个缺了半边耳朵,一个满脸麻子正准备替轩辕一光去加水冲茶的那个堂倌,粗手大脚,显然是劳苦出身。

赵无忌并不是劳苦出身,也没有缺半边耳朵更不是麻子。

翱竟谁是赵无忌?

唐紫檀很想把这些人,再仔细观察一遍,可,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轩辕一光面前。

如果他知道事实的真相,一定会大吃一。

这时侯赵无忌根本不在花月轩。

轩辕一光一直在注意唐紫檀。

这老人脚步轻偻,两边太阳穴微微凸起,走路时双肩纹风不动。

这些都是武功高手的特征。

一个有经验的武林高手,准备要对付一个人时,当然会把全部精神郡集中在这个人身上。

现在他的目标是轩辕一光,但是他没有太注意轩辕一光,反而对那个一直在逗着孙子的老太婆显得很有兴趣。

不管多老的老头子,都不会对一个老太婆感兴趣的。

能够让老头子感兴趣的,通常也是年轻的小女孩。

难道这老太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轩辕一光也来不及仔耙观察了,因为这时侯唐紫檀他们已经到了他面前。

正在往茶壶冲水的堂倌,仿佛也感觉到三个人的来意不善,吃惊的向后退了出去。

轩辕一光却很泛得住气,居然对他们笑了笑,道:“请坐。”

他们当然不会坐下去。

唐紫檀冷冷道:“你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轩辕一光道:“不知道!,”

他笑了笑,又道:“如果你是个小泵娘,我一定会以为你看上了我,所以才一直盯着我,只可惜你此我还老还丑。”

唐紫檀棺材板一样的脸上,还是丝毫无表情,他不是容易被激怒的人,也不想斗嘴。

唐猴却忍不住道:“我们的确看上了你一样东西,准备把它带回去。”

轩辕一光道:“你们是不是看上了我的脑袋?”

唐猴道:“对了。”

轩辕一光大笑:“这颗脑袋我早就不想要了,你们赶快拿去,越快越好?”

鄙是他们并没有动手。

三个人忽然解开了外面的青布衫,露出了腰畔的一个革囊。

帮里旁边还挂着一只鹿皮手套,唐紫檀的一只已磨得发光。

这正是唐门子弟的漂志,江湖中大多数只要一看见,就已魂飞魄散。

轩辕一光却笑了。

无忌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他们的目漂并不是他,而是赵无忌。

现在他们跟他一样,也在故意拖延,等着赵无忌露面。

无忌为什么还不出手,他还在等什么?

轩辕一光笑道:“你们这个袋里装的是啥子亍是不是,…”

他没有说下去,他的心却沉了下来。

他终於看到了赵无忌。

赵无忌居然不在这花月轩里,居然还远远的站在一座假山上,好像准备隔岸观火。

他想不通无忌这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三个人冲早总是会出手的。

只要他们一出手,他就死定了?四夕阳满天。

小河里水波闪动,花园里有个女孩子偷偷的摘下了一朵红牡丹。

这时胡跛子也在附近,在一个很奇怪,很特别,绝对没有人想得到的地方。

他相信绝对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但是他却可以看到别人。

每个人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他看见唐紫檀他们三个人走进花月轩,看到唐紫檀对老太婆的那种奇怪眼神。

他心里觉得很好笑。

唯一让他想不通的是,赵无忌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现在唐紫忸他们都已把鹿皮手套戴上,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管赵无忌是不是出手,他们都要出手了。

巴在这时候,忽然又有件奇怪的事发生了,一件胡跛子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样吃惊过。

他几乎忍不住想逃走。

但是他绝对不能动,绝不能露出一点吃惊的样子来。

否则他也死定了。

五唐紫檀慢慢的戴上了他的鹿皮手套。陈旧的皮革,温暖而柔软。

这是只小鹿的皮。

他十七岁的时候,捕杀了这只小鹿,一个辫子上总喜欢扎着个红蝴蝶的小泵娘,亲手为他缝成了这只手套。

他和他二哥都很喜欢她。

后来他虽然得到了她,他的二哥却得到了江湖的声名和荣耀。

现在那个辫子上扎红蝴蝶的小泵娘已在地下,唐二先生的声名和荣耀却仍如日中天。

当时那个小泵娘如果嫁给了他的二哥,情形会变得怎么样?

人生就是这样子的,你得到某些东西时,往往就会失去另外一些。

所以他从不后悔。

每当他戴起这只手套时,他心里就会泛起种异样的感觉,总会想起那些难忘的事,想起那辫子上扎红蝴蝶的小泵娘,在灯下为他缝手套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本没有杀人的心情。

鄙是每当他戴起这只手套时,总是非杀人不可?

巴在这个时候,惊人的变化,忽然发生了卜那个粗手大脚的堂倌,忽然将手里提着的一大壶滚水,往朱掌柜的上淋了下去。

页瓜菜的麻子,忽然从篮子抽出把尖刀,一刀刺入了朱掌柜的腰。

缺耳朵的人把一篮子芝麻糖往唐猴脸上过去,芝麻糖下面竟藏着灰。

唐猴大吼,冲天拔起,手里已抓了把毒砂。

他的毒砂还末发出,那三个肥肥胖胖的生意人已扑过来。

三个人身手居然都极矫健,行动配合得更好,一个人以桌子作盾牌,一个人撒出个绳圈,套住了唐猴的腿,另外一个人吐气开声,“砰”的一拳打在唐猴背脊上,量猛烈惊人。

唐猴的背脊立刻被拍斯,落在地上时,整个人都已软扛如泥。

巴在这个同一刹那间,下棋的两个老头子也已出手,竟以江湖少见的打穴手法,用三十二枚棋子打唐紫檀的穴道,手法又快、又重、又准、又狠,竟是一流的暗器高手?

唐紫檀一个肘拳打倒麻子,骨头碎裂声响起。

他的身子已箭一般地窜出,一片黑蒙蒙的毒砂,夹带着四汶毒蒺藜,也同时了出去。

这一击是否能得手,他已顾不得了,他的目的并不是伤人,而是自救。

老人的筋骨,虽然已经硬化,可是历久不懈的锻,使得他的身手仍然保持敏捷。

他的眼在空中鱼尾般一掠,身子已飞鸟般掠出栏杆外。

他早已算准,只有后面的这条小河,是他唯一的退路。

他相信他在水里的功夫,也仍然和他的轻功提纵术一样,绝不比任何年轻人差,只要他能跃入水里,就绝对安全了。

想不到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叱?“回去?”

那一直背负着双手,临河远眺的华衣人,忽然转身,挥手,宽大的袍袖卷起一股劲风。

他的气力本已将竭,整个人都被这股劲风带动,身不由主,退了回去,落下地时连脚步都已拿不稳。

被他打断肋骨的麻子还倒在那里,痛得满脸都是黄豆般大的冷汗,这时忽然咬了咬牙,就地一滚,手里的尖刀毒蛇般刺出,刺入了他的腰。

冰冷的刀锋,就像是情人的舌尖般轻轻滑入了他的肌肉。

他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

鄙是他的心已冷了。

以他多年的经验,当然知道什么地方是致命的要害,这一刀实在比毒蛇还毒。

这麻子的出手好狠。

麻子一击命中,刀已撒手,原地滚了出去。

他知道这老人绝不会放过他的,却没有想到暗器来得这么快,光芒一闪间,两枚毒蒺藜已打在他的左颈后。

他也没有感觉到痛苦,可是他的心也已冷了。

中了这种毒药暗器的人,会有多么悲惨的结果,他也听说过。

他的身子突然扑起,夺过那缺耳人手里的刀,一刀就割刺了自己的咽喉。

他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唐紫忙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只要不拔出这把刀,他就不会倒。

他只要还能够站着,他就绝不肯倒下去。

没有人再出手。

鼻头硬的人,无论成败死活,都同样会受到别人的尊敬。

那高大的华衣人忽然叹息,道:“你是条硬汉,不管你是死是活,我的人都绝不会再动你。”

唐紫檀盯着他,道:“你是谁?”

这人道:“我姓张,张有雄。”

唐紫檀哑声道:“南海七兄弟的张有雄?”

张有雄道:“是的。”

唐紫檀道:“我们有仇?”

张有雄道:“没有。”

唐紫檀道:“你是为了赵无忌?”

张有雄道:“是的。”

唐紫檀道:“你为什么要替他做这种事?你不怕唐家报仇?”

张有雄道:“因为炮拿我当朋友,为了朋友,我什么事都做。”

对江湖男儿来说,这理由已足够。

唐紫檀忽然长长叹息:“只可惜我没有交到你这种朋友。”

他已将死在这个人手里,奇怪的是,他对这个人并没有怨恨。

他恨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临阵退缩,出卖了他的人。

那小孙子早已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老祖母”仿佛也吓得缩成了一团。

唐紫檀本来连看都不想看他的,刚才他如果出手,他们并不是绝对没有机会。

唐紫檀本来还对他抱着希望,想不到他竟是这种懦夫。

现在唐紫檀已完全绝望了,却还是不想出卖他。

他们毕竟都是唐家的人,既然他这么怕死,为什么不索性成全他。

但是,他看见他们因他而惨死,心里有什么感觉亍以后他活着是否能问心无愧?

唐紫檀终於还是忍不住贝了他一眼,这一眼中包含了气愤和怨恨,也包含着惋惜和怜悯。

这时候他已感觉到内部在大量出血,血并没有从他刀口里流出来,却从他嘴里流了出来。

他忽然笑了。

因为有个他一直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现在终於找到了答案“他绝不会有一日用紫檀木做的棺材。

於是他拔出腰上的刀?

刀锋拔起,刀口里射出来的鲜血,几乎溅到无忌衣服上。

轩辕一光看见他进来的,虽然他并没有解释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的理由,可是轩辕一光知道他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现在唐家的三个人都已倒下去,这件可怕的事终於已结东。

年轻的妻子缩在她丈夫怀里,苍白的脸忽然红了起来。

她又怕、又羞、又急,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她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裤裆已湿透。

年纪比较大的那个丈夫情况更糟,几乎每个人都能嗅到他屁股下发出的恶臭。

他的妻子反而此他镇静得多,正在想法子,应该用什么法子,让她的丈夫站起来。

那个老祖母已抱起了她的孙子,一拐一拐的往外走。

无忌忽然道:“请等一等。”

老祖母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无忌却已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吃的抬起头,看着无忌。

无忌却笑了笑,道:“老太太,你贵姓?”

老祖母的嘴,一直在动,却发不出声音。

无忌又问:“这核子是你的孙子?”

老祖母点点头,把核子抱得更紧。

无忌道:“晚上天气已渐渐凉了,你为什么不替他穿上鞋子?”

老祖母好像吃了一惊,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的孙子没有穿鞋。

核子又在她怀里哭起来,无忌脸上虽然在笑,眼睛却冷如刀锋。

老祖母弯下腰,忽然把这核子拎起,用力往无忌脸上砸过去。

无忌只有伸手接住,这个弯腰驼背的老祖母,却已箭一般窜出了栏杆。

核子在无忌的手里又哭又叫,又踢又打。

老祖母身形展动,竟施展出“蜻蜓三抄水”的轻功身怯,在花圃间接连三个起落,已掠出六七丈外。

巴在这时,忽然有人轻叱?

“漏网之鱼,你想往那里逃?”

吃声中,一条人影从花圃间升起,迎上这个老祖母,一拳击出。

贝见了这但人,老祖乜竟似已吓得完全没有招架闪避之力,一声呼还没有发出,咽喉下的软骨和喉结已经被打碎了。

无论他知道什么秘密,都已永远没法子说出来。

他倒下去时,眼泪也已涌出。

因为也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竟会对他下这种毒手十诰也想不到这个人的出手这么狠!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不但年轻,斯文,秀气,而且脸上总是带着温柔动人的微笑。

那个刚才偷偷摘了朵玫瑰的小泵娘,一直在偷偷的看着他,仿佛已看得痴了。

他也看着她,笑了笑,才向无忌这边招呼,叫道:“你们谁过来,把这位老祖母抬走?”

私密现在老祖母已经被抬进来了,斯文秀气的年轻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一走进来,他就介绍自己:“我姓李,叫李玉堂。”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他也是个陌生人,可是每个人郡对他很友善。

因为他替他们抓到了一条漏网之鱼李王堂道:“这位老祖母其实并不太老,当然也不是真的祖母。”

他看着无忌微笑:“各位一定也早就看出来了,老祖母绝不会忘记替自己孙子穿鞋的,可是这凭这一点,当然还不够,所以各位还不能出手。”

无忌一旁忍不住问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李玉堂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我只不过碰巧知道这孩子真正的祖母是谁。”

无忌道:“你认得她”

李玉堂点头道:“不但认得,而且很熟。”

他笑得更愉快:“这孩子的祖母刚好是我的阿姨。”

无忌立刻松了口气:“这真是巧极了,而且好极了。”

孩子虽然已经哭累了,暂时要静下来,他抱在手里,却远是好像抱着一大包随时都可能爆炸的药火一样。

他平生最受不了的两件事,就是男人多嘴,女人好哭。

现在他才发现,一但好哭的孩子,远比十个好哭的女人还要难对付。

女人哭起来,他还有怯子让她们闭上嘴,孩子一哭,他的头立刻就变得其大如斗。

所以,李玉堂从他手里把孩子抱过去时,他好像已感激得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话,我说出来,你千万不能生气。”

李玉堂笑道:“我看起来像不像是个很会生气的人?”

他的确不像。

无忌道:“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谢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应该用什么法子?”

李玉堂道:“如果你们一定要谢我,只有一值法子。”

无忌道:“你说。”

李玉堂道:“把我当做个朋友。”

他的笑容温暖而诚恳:“我喜欢交朋友,也很需要朋友。”

无忌立刻伸出了手。

李玉堂这么样一个人,有谁会拒绝跟他交朋友?

“有句李玉堂终於带着孩子走了,他急着要把这核子送回他的阿姨那里去,因为“阿姨现在一定担

心得要命。”

不等他走出那条碎石小岸,轩辕一光就忍不住问无忌:“你真的相信这孩子是他的外甥?你真的相信,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无忌道:“我相信。”

轩辕一光道:“你真的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无忌道:“我愿意。”

他的回答虽然明确肯定,轩辕一光却好像还是觉得有点怀疑。

鄙是就连他自己也想不田李王堂有什么理由要欺骗他们。

巴算他真昀骗了他们,骗走的也只不过是个好哭的核子而已。

老祖母居然还没有死,破碎的咽喉间,不时会发出一阵阵“丝丝”作响的声音,就像是条垂

死的吕尾蛇。

把他抬回来的人,从他的贴身衣服里,搜出了个革囊,里面装的,果然都是唐家的独门暗器,数量虽不多,品质都不差。

想到唐紫檀临死时看着他的那种眼神,这个人无疑就是唐玉。

轩辕一光又问无忌;“你是不是算准唐玉一定已来了。”

无忌道:“是的。”

轩辕一光道:“你也算准他一定想法子先把你诱出来,才会出手,因为他的目标并不是我,是你。”

无忌道:“是的。”

轩辕一光道:“你也想等到他先霹面才出手,因你的目漂也是他。”

无忌点头道:“所以,我只有去找张二哥。”

张有雄一直都很沉默。

一个从十几岁就开始掌握犬权的人,当然不会是个多嘴的人。

他从来不用言语来表现他对别人的友谊,“少说多做”,才是他做人的原则。

直到现在他才开口:“一个人有困难的时侯找朋友,绝不是件丢人的事。”

他走过来,紧握无忌的手:“你能够想到来找我,我很高舆。”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带着他的属下一起走了。

那三个肥胖的生意人又恢复了本来的臃肿和冲钝,粗手大脚的堂倌,和缺耳朵的小贩也变得和以前一样平凡质仆。

他们默默的耙他们同伴的体抬了出去。

在刚才那生一发,惊心勳魄的一瞬间,他们所表现出的那种凌厉的锋芒,现在都已看不见对他们来说,这种事既不值得夸耀骄傲,也用不着悲伤惋惜。

他们随时随地都愿意为他们的主人做任何专,哦正如他们的主人也随时都愿意为朋友做任何蛀意也没有席说什么既然他们是朋友,无论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轩辕一光却忍不住叹息,道:“能够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你的运气。”

无忌凝视着他,道:“能够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运气。”

轩辕一光道:“可是那李玉堂……”

无忌道:“他是不是好朋友,我很快就会知道的丫”

轩辕一光道:“你很快就能够再见到他”

无忌道:“一定能见到。”

轩辕一光道:“你有把握”

无忌道:“有。”

轩辕一光盯着他看了很久,又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个怪人?”

无忌道:“不知道。”

轩辕一光道:“你最怪的一点,就是你好像总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连我都看不出你怎么会有这种本事。”

无忌笑了,道:“如果连你都看得出来,那么,一定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这种本事。”

轩辕一光大笑,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至少总算看出了一点。”

无忌道:“那一点?”

轩辕一光道:“以后如果还有人想要你上当,绝不是件容易事。”

他笑着站趄来,忽然又坐下:“还有件事我也想不通。”

无忌道:“什么事?”

轩辕一光说道:“你一直对唐玉很有兴趣,现在,他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理他,”

无忌道:“因为他根本不是唐玉。”

轩辕一光又吃了一:“他不是?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无忌道:“因为我碰巧知道他是谁。”

轩辕一光道:“他是谁?”

无忌道:“他是个跛子,别人都叫他胡跛子。”

花月轩里发生的每件事,胡跛子都看得很清楚,因为他一直都在这里。

唐紫檀他们还没有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来了,带着一个从别人家里“借”来的核子来了。

一个慈祥的老祖母,带着自己的小孙子来游春,走得累了,就进来喝杯茶,吃点零食点心,本来是绝不会引人注意的。

他能够想到用这种法子来作掩护,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得意。

他相信别人绝不会看见他的,他却可以看得见别人。

唯一的遗憾是,这孩子太喜欢哭,哭得他心慌意乱。

唐紫檀看见他时那种眼色,也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幸好轩辕一光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所以,一直到那时候,他还是认为自己很安全。

想不到事情竟有了他完全无法预料的变化,更想不到赵无忌居然看出了他的破绽。

幸好他遇事临危不乱,随机应变,用这个好哭的核子挡住了赵无忌。

眼看着他已经可以安全而退,远走高飞了,想不到,半路上又杀出了一个李玉堂来。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李玉堂会对他下毒手。

贝到赵无忌伸出手,表示愿意和李玉堂交朋友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又几乎忍不住

要大哭。

因为只有他知道跟这个人交朋友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一因为他们本来不但是朋友,而且远比朋友更亲密得多。

只有他才知道,这个李玉堂,就是唐玉!

鄙惜现在他就算想把这个秘密告诉赵无忌,也已经说不出来了。

他相信赵无忌冲早总会知道这秘密的等到快死的时候就会知道。

胡跛子下了最后一口气的时侯,那声音听起来就好像一块石头掉进泥淖里。

轩辕一光忽然站起来,走出去。

他受不了这种事,但是他偏偏又忍不住要回过头来问:“你算准唐玉一定已来了?”

蛀爸承初。

轩辕一光道:“现在唐玉的人呢?”

无忌道:“不知道?”

轩辕一光道:“你好像根本就不想去找他。”

无忌也承认:“因为我根本就找不到他。”

轩辕一光道:“你准备怎么办?”

无忌道:“我想找一个人却找不到的时候,通常只有一个办法。”

轩辕一光道:“什么办法?”

无忌道:“等着他来找我。”

表影四月初六,阴。

赵无忌悄悄的回到了和风山庄。

他本来并不准备回来的,可是考虑了很久之后,他的想法敢变了。

他想念凤娘,想念千千,想念那些对他们永远忠心耿耿的老家人。

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就像是一盆温水,虽然能使人暂时忘记现买的痛苦,也能使人松弛软弱所以他一直在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想他们。

鄙是在夜深梦回,疲倦失意时,这种思念却往往会像蛛丝一样突然把他红住,红得好紧。

只不过这并不是让他决定回来的要原因。

他并没有听到凤娘和千千的消息但是他已约感觉到她们都已不在这里。

那天“地藏”带着凤娘到那密室去的时候他没有看她。

他不敢回头去看。

因为他已隐约感觉到“地藏”带的这个人一定是他亲人。

他生怕当时会变得无法控制自己他不能让地藏”对有一点戒心。

现在他终於回来了,悄悄的回来没有惊动何人。

这时正是黄昏。

和风山庄本身就是个值得怀念的地方,尤其是在黄昏,更美如图画。

和风山庄和上官堡完全不同,也和云飞扬驻节的“飞云庄大风堂”不一样。

大风堂的建鹰扬飞发,庄严雄健,鲜活的反映出云飞扬那种不可一世的雄心伟抱。

上官堡险峻孤拔,在简中隐藏着一种森冷的杀气。

和风山庄却是个幽雅而宁静的地方,看不到一丝雄刚的霸气,只适於在云淡风轻的午后,夕阳初斜的傍晚,静静欣赏。

所以一直独身的司空晓风,除了留守在大风堂的时候之外,总喜欢抽瑕到这里来作几天客,一旱受几天从容宁静的幽趣。

鄙是自从赵二爷去世,无忌出走,千千和凤娘也离开了之后,这地方也变了。

巴像是一个人一样,一座庄院也会有变得衰老憔悴寂寞疲倦的时候。

尤其是在这种阴天的黄昏。

每当阴雨的天气,老姜关节里的风湿就会变得像是个恶毒和善妒的妻子一样,开始用各种别人无法想像的痛苦折磨他。

他虽然受不了,却又偏偏甩不脱。

今天他痛得更厉害,两条腿的膝盖里就像是有几千根尖针在刺,痛得几乎连一步路都不能走他想早点睡,偏偏又睡不着。

巴在这时候,无忌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走进了他的小屋。

老姜立刻跳起来,用力握紧他的手:“想不到你真的回来了。”

贝到老姜满眶热泪,无忌的眼泪几乎也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以前他总觉得老姜太冲钝,太顽固,太噜苏,甚至有点讨厌。

鄙是现在他看见这个讨厌的入时,心里却只有偷快和感动。

“你走了之后,凤姑娘和大小姐也走了,直到现在,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自从那天司空大爷找了一个叫曲平的人来,她们,:”

听着老姜正喃喃的诉说,无忌心里也觉得一阵刺痛。

她们到那里去了,为什么至今消息全无?

那天“地藏”带入秘室的人,难道真的是凤娘?

老姜仿佛也已感觉到他的悲痛,立刻展颜而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总算回来了,我本来还不信,想不到你真的回来了。”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两遍。

无忌忍不住问:“有人告诉你,我会回来?”

老姜道:“你那位师妹和那位朋友都是这么说的,说你最冲今天晚上一定会到家。”

无忌没有师妹,也想不出这个朋友是谁。

鄙是他不想让老姜担心,只淡淡的问:“他们是几时来的”

老姜道:“一位昨天下午就到了,你那位师妹来得冲些。”

无忌道:“他们是不是还在这里?”

老姜道:“你那位师妹好像身子不大舒服,一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睡了一天,还不许我们打扰。”

他又补充着道:“我把司空大爷常住的那间客房让给她睡了。”

无忌道:“我那位朋友呢?”

老姜道:“那位公子好像片刻都静不下来,不停的到处走来走去,现在,;”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脸上忽然现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有人用一块干泥塞住了他的嘴。

无忌双眼盯住他,再问:“现在他到那里去了”

老姜还在犹豫,仿佛很不想把这句话说出来,却又不能不说:“我本来不让他去的,可是也一定要去,非去不可。”

无忌道:“去干什么”

老姜道:“去打鬼。”

无忌尽量不能让自己露出一点会让老姜羞愧难受的样子。

他看得出老姜昀表情不但很认真,而且真的很害怕。

鄙是这种事实在太荒谬,他不能不问清楚:“你是说,他去打鬼?”

老姜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相信的,可是这地方真的有鬼。”

无忌道:“这个鬼在那里?”

老姜道:“不是一个鬼,是好多个,就在凤姑娘以前住的那个院子里。”

无忌问道:“这些鬼,是什么时候来的?”

老姜道:“凤姑娘走了没多久,就有人听见那地方夜里时常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甚至看得见灯火和人影。”

无忌道:“有没有人去看过。”

老姜道:“很多人都进去看过,不管是谁,只要一走进那院子,就会无缘无故的晕过去,醒来时候不是被吊在树上,就是躺在几里外的阴沟里,不是衣服被剥得精光,就是被塞了一嘴烂泥。”

他说的是真话,是真的在害怕,因为他也有过这种可怕的经验。

无忌已经可以想像得到,刚才他睑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奇怪的表情。

老姜道:“他们对我总算客气些,既没有把我吊在树上,也没有剥光我的衣服。”

鄙是,他嘴里一定也被塞了一嘴泥。

他跳过一段可怕的经历,接着道:“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张纸条。”

纸条是一种少见的黄裱纸,上面写的字歪斜扭曲而古怪,意思很明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互不侵犯,家宅安宁。”

每个人都希望家宅安宁,就算与鬼为邻,也可以忍受的。

这些鬼倒的确很解人类的心理。

无忌道:“鬼也有很多种,这些鬼看来不是恶鬼。”

老姜道:“不管是那类鬼,都有种好处。”

无忌道:“什么好处?”

老姜道:“鬼不会骗人,只有人才会骗鬼。”

无忌苦笑。

这也是真的,任何人都不能否认。

老姜道:“只要我们不到那院子里去,他也绝不出来,从来都没有动过别地力的一草一木。”所以他们也从来没有再到那院子里去过。

无忌了解这一点,他绝不怪他们,如果他是老姜,他也绝不会再去的。

他不是老姜,所以他一定要去看看,不但去看看那些鬼,也去看看他那个朋友。

阴雨的天气,黄昏总是特别短,忽然间天就黑了,冷飕飕的风吹在身上,令人觉得春天仿佛还很遥远。

无忌避开了有灯光的地方,绕过一条幽静的回廊,从偏门走入后园。

他不想惊动别人,而且坚持不让老姜陪他来。

有很多事都不能让别人陪你去做,有很多问题都必须你一个人单独去解决。

他不信世上真的有鬼,可是他相信世上绝对有此鬼更可怕的人。

有时候一个朋友远比一群鬼更危险。

他一向不愿别人陪他冒险。

庭园深深,冷清而黑暗,昔日的安详和宁静,现在已变成了阴森寂寞。

自从他父亲死了之后,连这地方都似乎已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但这里毕竟是他生长的地方,有太多令他永难忘怀的往事。

夏日的蟋蟀,秋日的蝉,春天的花香,冬天的雪,所有欢乐的回忆,现在想起来都只有使人悲伤。

他尽二不去想这些事就算一定要想,也不妨等到明天再想。

他不愿意让任何一个活着的人,看见他的软弱和悲伤,也不愿让任何一个儿看见。

凤娘住的那院子,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几乎是完全独立的,无论从那里走过去都很远。

她父母的丧期一过,赵二爷就把她接到这里来了,在他们还没有成婚之前,她当然要和无忌住的地方保持一段距椎。

鄙是无忌当然不会没有来过。

以前他来的时候,只要一走过桃花林旁的那座小桥,就可以看见她窗口里的灯光,灯光下的人影。

那窗口在小楼上,小楼在几百竿修竹,几十株悔花问。

那人影总是在等着他。

现在他又走过了小桥,桃花已开了,桃花林中,忽然传出一声冷笑。

在一个黑暗凄凉的阴天晚上,在一个阴森宽阔的庭院里,在一个人人都说有鬼的地方,忽然听见这么样一声冷笑,谁都会吃一惊的。

无忌却好像没有听见。

冷笑声是从桃花林里发出的,要到那有鬼的院子里去,就得穿过这片桃花林。

无忌就走入了这片桃花林。

冷笑的声音若断若绩,忽然在东,忽然在西,忽然在左,忽然在一株桃花树上的枝叶间,忽然又到了右边一棵桃花树下草丛里。

无忌还是听不见。

忽然间,一个黑黝黝的影子从树枝上吊下来,在他脖子后面吹了一口气。

无忌好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非但没有被吓得晕过去,也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这个黑影子反而泛不住气了,身子在树上一,从无忌头上飞了过去。凌空一个绌腰巧翻云,轻瓢飘的落在无忌面前,手叉着腰,用一双大眼睛狠狠的皑着无忌,虽然是在生气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得见脸上那两个深深的酒涡。

无忌根本连看都不必看,就已经猜出她是谁了。他本来以为这个朋友是李玉堂,想不到,连一莲居然阴魂不散,还不肯放过他。

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个非但蛮不讲理,而且花样奇多的大姑娘噜苏。

鄙惜这位大姑娘却偏要跟他噜苏,忽然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怕?”

无忌道:“怕什么?”

连一莲道:“怕鬼。”

无忌道:“你又不是鬼,我为什么要怕你,你应该怕我才对。”

连一莲道:“我为什么要怕你,难道你是个鬼”

无忌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个鬼?”

连一莲想笑,又忍住板着脸,道:“你是个什么鬼亍色鬼亍赌鬼亍捌鬼?”

无忌道:“我是个倒楣鬼。”

连一莲终於笑了,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人的,怎会变成了个倒楣鬼?”

无忌道:“因为我碰到了你。”

他往她背后看了看,又说道:“你既然带了一位朋友来,为什么不替我介绍介绍?”

连一莲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无忌道:“我连一滴酒都没有喝。”

连一莲道:“我明明是一个人来的,那里来的朋友?”

无忌道:“你后面那个人,不是你的朋友?”

连一莲已经开始笑不出来了,道:“我后面那有什么人?”

无忌道:“明明有个人,你为什么说没有?”

他忽然一伸手往她后面一指:“难道那不是人?”

连一莲脸色变了,冷笑道:“你是不是想吓唬我?你以为我会害怕?”

无忌看着她,显得很吃惊,道:“难道你不相信你后面有个人?”

连一莲还在冷笑,笑的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发抖。

无忌道:“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连一莲其实早就想回头去看看的,也不如为了什么,脖子却好像有点发硬,忽然冲过来,指着无忌的鼻子道:“你…,:你说老实话,我后面是不是真的有人?”

她的指尖好冷。

无忌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不相信我也没法子。”

连一莲咬了咬牙,忽然跳起来,凌空翻身,身法已远不及刚才那么优美灵活。

黑黝黝的桃花林里,那里看得见半个人影子。

她狠狠的皑着无忌,又想笑,又想发脾气。

无忌道:“现在你总看见了吧。”

连一莲道:“看见了什么?”

无忌显得更吃惊,道:“难道你还是没有看见亍你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连一莲的眼睛一点毛病都没有,可惜她的胆子实在不能算很大。

如果她现在还要说“不怕”,就连她自己都知道别人绝不肯相信的。

无忌摇着头,叹着气,好像已准备走了。

连一莲忽然又冲过来,拉住他的手,道:“你……你不能走。”

无忌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连一达道:“因为……因为……”

无忌道:“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这地方有鬼,所以有点害怕”

连一莲居然承认了。

无忌道:“可是现在明明已经有个人陪你,你还怕什么?”

连一莲的脸色发白,好像又要量过去的样子。

无忌怕她这一着。

现在他才知道,一个随时都会晕过去的女人,实在此一百个好哭的女人还难对付。

连一莲道:“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吓我?”

无忌道:“是的。”

连一莲道:“我后面有没有人?”

无忌道:“没有。”

连一莲松了口气,好像整个人都软了,整个人都要倒在无忌身上。

幸好,无忌早已猜到她下一步要干什么。

他果然没有猜错。

连一莲的身子并没有倒在他身上,却有个大耳光往他脸上掴了过来。

这一次她当然没打着。

无忌一下就抓住她的手,笑道:“这法子已不灵了,你为什么不换个花样!”

连一莲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抓住我的手干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君子,你也不是。”

他并没有忘记她另外还有一只手,索性把那只手也抓住。

鄙是他忘了她还有张嘴。

她忽然张开嘴,狠狠的往他鼻子上咬了过来。

这一着倒买的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大姑娘居然会张开嘴来咬男人的鼻子。

他只有赶快放开她的手往后退,若不是退得快,那鼻子说不定真会被她咬掉半个。

连一莲英了,吃吃的笑道:“你不是君子,我是君子,你既然动手,我只有动。”

她笑得开心极了。

她的眼睛本来很大,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线,两个酒涡却更圆更深。

像这么样一个女孩子,你对她能有什么办法千无忌只有一个办法。

连一莲也知道他这个办法;“现在你是不是想溜了”

无忌道:“是的。”

连一莲道:“可是你溜不掉的。”

她也有个法子对付无忌:“你走到那里,我就跟到那里。”

无忌道:“你知不知道,我要到那里去”

连一莲道:“我用不着知道”

无忌道:“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我要到那个有鬼的屋子去。”

连一莲道:“我也去,我本来就准备去的。”

无忌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去。”

连一莲道:“为什么亍我就不信那里真的会有鬼。”

无忌道:“信不信由你,可是”

他忽然闭上嘴,吃的看着她的背后,好像她后面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

连一莲摇头。“这一次你吓不倒我了,你这法子也不灵,也请换个花样才对。”

她吃吃的笑着,转过了头。

虽然她明知后面绝不会有人的,可是,为了表示她绝不会再害怕,她故意要回过头去看看。

她的头刚转过去,就已经笑不出来。

连一莲非但笑不出,连头都已转不回来,因为她的脖子又硬了,两条腿却开始发软。

这次她真的看见了一个人。

穿红裙的姑来这个人宜在并不太像一个人。

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不是人?她只不过看见了一条灰白色的影子。

好长好长的一条影子,谁都分不清那究竟是人亍还是鬼?

影子忽然又不见了。

连一莲的脖子终於又慢慢的开始软了,渐渐的开始可以移动。

为了表示她刚才其实并不害怕,这位胆子奇小,花样却奇多的大姑娘,又准备要想法子来修理修理赵无忌。

除了她自己外,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赵无忌特别有兴趣。

只可惜她苒回头来的时侯,赵无忌也不见了。

阴森森的晚上,黑黝黝的园林,倏忽来去的鬼影她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

鄙是她就算真的能把赵无忌叮回来,也未免太没面子。

她用力咬紧嘴唇。

你以为我不敢跟你到那鬼地方去?我偏偏就去给你看。

反正到处都有鬼,到那里去还不都是一样?

远远的看过去,那个鬼地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亮起了灯光。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表不会点灯的。

有灯光的地方,绝不会有鬼。

鄙惜这些理论很快又被她自己推翻。

她本来是往前面走的,推翻了第一点,她的脚步就停了下来,推翻了第二点,她就开始往后退,退了几步,忽然撞到一样软软的东西。

这里是个桃树林,只有一棵棵桃花树,桃花树绝不是软的。

她又几乎要叫出来。

这次她没有叮,只因为她撞到的这样软软的东西先叮了起来。

这样软软的东西原来也是个人,而且也是个女人。

一个穿着条红裙子,梳着条大辫子,长得很漂致的大姑娘。

贝到对方也是个大姑娘,连一莲已经松了口气,看到大姑娘比她怕得还厉害,她的心更定。

穿红裙的姑娘却吓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吃惊的看着她,道:“你……你是人是鬼?”

连一莲说道:“你看我像人还是像鬼”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不像鬼。”

连一莲轻笑道:“你是从那点看出来的?”

穿红裙的姑娘垂下头,轻轻道:“鬼不会像你这么好看。”

连一莲英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可是我听说这地方有鬼。”

连一莲道:“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就算真的有鬼来了,我也把他打走!,”

现在她又变得神气了起来,因为她总算发现了,还有人的胆子此她更小。

穿红裙的姑娘好像也真的觉得她很神气,垂着头笑了笑,又问道:“你是不是我师哥的朋友。”

连一莲道:“你师哥是谁?”

穿红裙的姑娘道:“他叫赵无忌。”

连一莲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赵无忌居然有你这么样一个漂亮的小

师妹。”

穿红裙的姑娘脸红了。

贝来她不但胆子很小,而且很怕羞。

连一莲心里暗暗好笑,这个大姑娘好像对她很有点意思,简直好像看上她了。

穿红裙的姑娘垂着头道:“公子你……你贵姓?”

连一莲道:“我姓连。”,穿红裙的姑娘低声说道:“连公子,你……”

连一莲道:“不许叫我连公子,要叮我连大哥。”

贝见这个大姑娘的脸更红,头垂得更低,她心里也就更得意,故意拉起了她的手,道:“你是他的师,当然也练过功夫。”

穿红裙的姑娘道:“嗯。”

连一莲轻抚着她的手心,道:“看你这双手,真不像练过功夫的样子,你的手好嫩。”

穿红裙的姑娘好像很想甩掉她的手,又好像有点舍不得。

连一莲几乎已经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心裹在想:如果这小丫头发现我也是个女人,不知道会怎么样?

如果她知道赵无忌根本没有师妹,她远会不会拉住这“小丫头”的手?

穿红裙的姑娘终於又开口,道:“你有没有看见我师哥?我听说他一回来就到这里来了。”

连一莲道:“你是来找他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嗯。”

连一莲道:“他刚才是来过的,可是一听说这里有鬼,就吓跑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怕!”

连一莲道:“怕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怕鬼”

连一莲道:“鬼有什么好怕的,我刚才遇见了一个。”

穿红裙的姑娘道:“后来怎么样”

连一莲笑道:“我本来想把他抓住,叫他做几个鬼脸给我看看的,想不到我不怕他,他反倒

有点怕我……”

她吹牛次得正得意,脸色忽然变了,笑容也已僵硬亡她又看见了那个鬼影子。

好长好长的一个鬼影子,摇摇晃晃的吊在一根树枝上,阴森森的冷笑。

穿红裙的姑娘也看见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害怕,还是因为太兴奋,全身都在发抖,大声道:“快过去把他抓住,呷他做几个鬼脸给我们看。”

连一莲道:“好……好……”

她嘴里虽然说“好”,可是你就算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绝不敢过去的。

表影子忽然阴森森的笑道:“我不会做鬼脸,我没有脸。”

他真的没有脸士鼻子,嘴巴,耳朵,眉毛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个平平板板,死灰色的脑袋之外,只有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也头上戴着顶三尺多高,用白麻布做成的尖帽子,在风中不停的摇来摇去。

穿红裙的姑娘忽然道:“鬼也应该有脸的,你的脸呢?”

表影子道:“我的脸还给别人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连脸都不要,还有什么好神气的,快滚,愎远一点。”

这两句话居然很有效,这个鬼影子居然好像还有点羞耻之心,用两只又宽又大的衣袖蒙住了那张没有脸的脸,忽然就闪入了黑暗中,看不见了。

连一莲总算松了气,道:“你的胆子怎么忽然变得大了起来?”

穿红裙的姑娘嫣然一笑,道:“你说过,只要有你在旁边,我什么都用不着害怕的。”

她对她还是这么佩服,这么信任,还是把她当作一个了不起的人。

连一莲却实在没办法再像刚才那么神气了,连一个没有脸的鬼影子都知道难为情,何况她?

她的脸已经有点红。

穿红裙的姑娘笑道:“原来这些鬼并没有我以前想像中那么可怕。”

连一莲道:“可是,…,可是有些鬼也很凶恶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有你在旁边,再凶的鬼我也不怕。”

她又拉住连一莲的手,道:“走,我们走。”

连一莲道:“你想到那里去?”

穿红裙的姑娘道:“抓鬼去”

连一莲吓了一跳,道:“你……你说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们去抓个有脸的鬼,叫他做鬼脸给我们看。”

连一莲简直吓呆了,两只脚就好像已经钉在地上,八匹马都拉不动。

穿红裙的姑娘道:“难道现在你害怕了?”

连一莲说道:“我害怕我怎么会害怕”

她想笑,又笑不出,轻咳了两声,道:“只不过,有脸的鬼并不多,很难找得到。”

黑暗中,忽然又刁起了阴森森的笑声:“你用不着去找,我已经替你带了一个来了。”

那个没有脸的鬼影子居然阴魂不散,不但自己又回来了,而且,真的带了一个来。

他带来的这个鬼影头发又黑又长,几乎快拖到地上了,把大半边脸都遮住。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真的有脸?”

长头发的鬼影子说道:“你想不想看看?”

穿红裙的姑娘道:“相”

连一莲想掩住她的嘴都来不及了,长头发的鬼影子已经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把盖在脸上的长头发挑了起来。

这个鬼是个女鬼,非但真是有脸,而且还很漂亮,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脸只有半边。

她左面的半边脸就像是一片被烧焦了的肉,又像是一团被砸烂了的泥,衬着右面那半边娟秀好看的脸,显得更加诡可怖。

连一莲只觉得心肝五脏都翻来怀去,差一点就要吐出来。

长头发的女鬼格格的笑着道:“我虽然只有半边脸,总比没有脸的好。”

那鬼影子道:“你们若嫌她的脸太少,我再去找个脸多的来。”

黑暗中立刻又传出一声怪异的诡笑,道:“我已经来了。”

这次来的这个鬼不但有脸,而且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长得很全。

这个鬼实在比另外两个好看多了。

长头发的女鬼怪笑道:“你看他怎么样”

穿红裙的姑娘道:“还不错!,”

长头发的女鬼桀桀笑道:“其实,他这张脸还不算怎么样,他另外还有一张更好看的脸。”

这个鬼咧开嘴对她一笑,慢慢的转了个身,后面居然眼前面一样。

他后面居然还有一张脸。

只见他身子不停的打转,究竟那一面是前,那一面是后,谁也分不清了。

这个有脸的鬼,实在比没有脸的鬼更可怕。

穿红稻的姑娘忽然转过身,拉住连一莲,道:“我们快跑。”

连一莲虽然已吓呆了,这个“跑”字,却是她最想听的。

她早就想跑了。

穿红裙的姑娘非但轻功很不弱,力气居然也不小,拉着连一莲奔跑如风,好像总算把后面三个鬼甩脱了。

那一阵阵阴森诡异的笑声,现在总算已距离她们很远。

两个人却还是不敢停下来。

这地方她们根本不熟,黑暗中也辨不出方向,跑着跑着,她们忽然发觉,迷了路。

到处都是黑黝黝的花草树木,看起来好像完全都是一样的。

再这样跑下去,说不定又会跑回原来的地方去,那才冤枉。

两个人都想到了这一点,这两位大姑娘胆子也许小一点,却一点都不笨。

连一莲停下来,喘着气,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说怎么办?”

连一莲道:“我不是真的怕鬼,只不过……只不过……”

现在鬼已看不见了,她又想找点面子回来,却又偏偏想不出应该说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知道你不怕鬼,连我都不怕。”

连一莲又想笑了,原来这位大姑娘也跟她一样,喜欢次大气。

她忍不住道:“你既然不怕,刚才为什么要拉住我跑?”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我已看出他们不是鬼,是人。”

连一莲怔了怔,道:“刚才三个都是人?”

穿红裙的姑娘道:“三个都是。”

连一莲道:“既然都是人,你还怕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那三个人无论那一个都比鬼可怕得多,三个凑在一起,更不得了,若不是我们刚才跑得快,现在我们恐怕已变成鬼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鬼最多只会吓吓我们,那三个人却会要我们的命。”

连一莲道:“你知道他们是谁?”

穿红裙的姑娘道:“如果我说出他们的名字来,你一定也知道。”

连一莲道:“你说。”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南边有个姓公孙的武林世家?”

连一莲道:“我听说过,那家人以八卦剑成名,武功都很不弱。”

她想了想,又道:“听说那家人现在已经全部死光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连一莲道:“不太清楚。”

穿红裙的姑娘道:“就是死在那个只有半边脸的女人手里的,她先把他们一家大小几十日人全都捉住,削掉他们的半没脸,再把他们送到一个没有人的深山里去等死。”

连一薄道:“难道她杀人之前,都要先侧掉别人的半边脸?”

穿红裙的姑娘道:“通常都是这样子的。”

连一莲叹了口气,道:“这个女人好狠。”

穿红裙的姑娘道:“如果她不狠,怎么会被人称半面罗刹?”

连一薄道:“她就是半面罗刹有两张脸的那个人难道就是双面人魔?”

穿红裙的姑娘轻声道:“我想一定是的。”

这一个罗刹,一个人魔,的确都此鬼可怕。

连一莲也知道他们的可怕,却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穿红裙的姑娘显然也想不通:“赵家跟他们好像并没有仇恨,他们虽然凶恶,也绝不敢无故来找大风堂的麻烦。”

她叹了口气,又道:“除非是我那师哥又在外面惹了祸,得罪了这几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她显得很担心。

所以连一薄巴故意装作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冷笑道:“现在他的半边脸说不定已被削掉了,不知道那个女罗刹准备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等死。”

她本来是想妨偌这个大姑娘的,她自己反而先被吓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到这些事的确有可能会发生的。

现在赵无忌说不定真的已经被人削掉了半边脸,躺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等死。

穿红裙的姑娘看着她,忽然说道:“我看得出,你一定是我师哥很好很好的朋友。”

连一莲在发愣。

穿红裙的姑娘又道:“因为我看得出,你嘴里虽然说得凶,其实心里却对他很关心。”

连一莲道:“你真的看得出我对他很关心?”

穿红裙的姑娘道:“真的。”

连一莲嫣然笑了。

她笑的时侯,跟睛又眯成一条线,又露出了那两个又圆又深的酒涡。

鄙是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这次她笑的样子,却不太好看,简直就有点像是在哭。

穿红裙的姑娘道:“如果我师哥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一定会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

连一莲道:“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穿红裙的姑娘道:“什么事”

连一莲道:“他从来也没有把我当作朋友,以后也不会跟我交朋友。”

穿红裙的姑娘的确奇怪,道:“为什么?”

连一莲不说话了。看起来她本来应该是个很开朗的人,却又偏偏好像有很多密。

很多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的秘密。

罢才本来已经听不见的笑声,现在又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

那三个此鬼还可怕的人好像还不肯放过她们。

连一莲道:“你看我们两个人能不能对付他们三个?”

穿红裙的姑娘道:“不能。”

连一莲道:“你的功夫并不坏,为什么要怕他们!”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我从来不敢跟别人打架,只要一看见血,我就会晕过去。”

原来她也是个随时都会晕过去的人。

唯一比一个随时都会晕过去的女人更坏昀,就是两个随时都会晕过去的女人。

幸好她们现在还没有晕过去,所以她们都嗅到了一阵香气。

火爆腰花的香气。

唯一能发出火爆腰花这种香气来的,只有火爆腰花。

要火爆腰花,不但要有腰花,还得要有油,有盐,有火炉,有锅子。

这些情形通常都只有在厨房里。

厨房通常都是个让人觉得很安全温暖的地方。

一个正要炒火爆腰花的人,通常都不会想到要去杀人的。

一个想要杀人的人,通常都不会到厨房去。

所以她们决定到厨房去。

壕油牛肉厨房在一道周红砖砌成的矮墙后,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厨房并不小,门窗却很少。

厨房里僮火明亮,院子里却很黑暗,只有一点点从那两扇小小的门窗中漏出来的灯光,刚好照在一坐在门外一张竹椅的人身上。

厨房里的人好像不少,院子里却只有坐在竹椅上的这个人。

连一莲和穿红裙的姑娘从矮墙外溜到院子里来时,火爆腰花的香气已经嗅不到了。

因为一盘刚炒好的火爆腰花,已经被人倒进了阴沟里。

罢炒好的火爆腰花,本来是应该倒进入肚子里去的,为什么要倒进?

因为有个人把这盘腰花端了出来,送到坐在竹椅上的这个人面前一个人嗅了嗅,叹了口气,就把它倒进了阴沟。

这盘腰花本来炒得并不坏,连一莲和穿红裙的姑娘都认为很香。

鄙是这个人在嗅着它的时侯,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在嗅一大盘狗屎。

这个长得瘦小陛干,看起来总是愁眉苦脸,好像天下每个人都欠了千两银子没有还,又好像被厨房里的油烟气熏得随时都会吐出来。

他皱着眉,叹着气,道:“这盘子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炒菜的大师傅道:“是火爆腰花。”

这个人又叹了口气,道:“这不是火爆腰花,只不过是盘腰花着了,”

所以一盘刚炒好的火爆腰花就被倒进了阴沟。

这个人叹着气,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进了厨房,过了半晌厨房里又传出火爆腰花的香气,这次的香气,果然有点不同。

连一莲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同,只不过刚才她嗅到那盘腰花香气的时候,虽觉得很香,并没有想吃的意思。

因为她肚子根本不饿。

鄙是这次她嗅到火爆腰花香气的时候,虽然不饿,还是流出了水。

这个瘦小陛干,愁眉苦脸,嗅到厨房里油烟气就会想吐的人,原来是位手玺奇高的名厨。

兄听他在厨房里叹着气说;“现在你开始数,从一数到一百二十的时候,就开始炼油,数到一百八十五的时候,就把这碗已经调好味的牛肉片下锅,用铲子炒七下,不多不少,只能炒七下,锅就要离火,你就要赶快把牛肉装到那个已经烤得有点温热的盘子里,叫个快腿的人送上去,这时候那盘火爆腰花已经不够鲜,不够嫩,也不够热了,刚好吃这盘油牛肉。”

他说话的时候,每个人都在静静的听,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停了停,才接着说:“油牛肉并不是样名贵的菜,可是只有在这种普通家常菜里,才能显得出炒菜的人的真功夫,所以你功夫,火候,时间,都一定要拿捏得特别准,半点都差错不得。”

他在厨房里面说话,躲在厨房外面的两位女人都听呆了。

她们都吃过牛肉,可是她们从来没想到炒一盘牛肉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这时候愁眉苦脸的人已经走出了厨房,后面立刻有两个人跟了出来。

他刚走出门,一个人就赶紧送上了一条雪白的热手巾。

等他用这条热手巾抆了把脸,另外一个人就马上送上了一杯热茶。

这个厨子的气派实在不小。

能够用这么样一个厨子来替他做菜的人,那是什么样的气派。

连一莲几乎已忘记刚才那三个比鬼还可怕的人。

她已经完全被这个气派奇大的厨子所吸引,更想看看这个厨子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不怕厨子。

厨子的手里就算有刀,也只不过是把切菜刀,不是杀人的刀。

穿红裙的姑娘悄悄道:“怎么样?”

连一莲道:“我先过去,问问那厨子这里什么地方?你跟着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这次应先该让我过去。”

连一莲道:“为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他是个男人,男人对女人总比较客气些。”

连一莲笑道:“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去找他说话,你问他两句,他绝不会只说一句。”

她当然不会说出自己也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能够骗过这个大姑娘,而且能让这个大姑娘对她这么倾倒,她简直得意极了。

两个人一先一后从墙角后面走出来,穿红裙的姑娘远远就向那厨子嫣然一笑,道:“你好?”

贝见这么样一个漂亮的姑娘自动过来跟他搭讪,这厨子居然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摇头道:“不好。”

穿红裙的姑娘道:“为什么不好?”

厨子叹口气道:“别人请客,又吃又喝,我却像龟孙子一样,在这里替他们做菜,自己连一口都吃不到,这种日子,怎么会好!”

穿红裙的姑娘立刻作出很同情的样子,道:“其实你可以先留一点下来,自己先享受。”

厨子道:“不行。”

穿红裙的姑娘道:“为什么不行?”

厨子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道:“我吃不下,一嗅到油烟我就想吐。”

一嗅到油烟就想吐的人,却偏偏要来做厨子,倒也是件怪事。

穿红裙的姑娘又问道:“今天是谁在请客?”

厨子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请我来这里做菜?”

连一莲忍不住问道:“他是谁?”

厨子瞪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连一莲不敢开腔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今天他请的一定是位贵客,所以你才特地炒些家常菜给他吃。”

这句话显然搔着了这厨子的处:“一点都不错,整鸭整鸡谁都会做,到处都可以吃得到,要做这种家常菜就得要有点学问了,绝不是时常能够吃得到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有道理。”

厨子叹了气,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却偏偏不懂卜,”

穿红裙的姑娘道:“却不知今天你们请的那位贵客懂不懂?”

厨子道:“他应该懂的,他好歹也算是个世家子弟,总不会一心只想要吃大鱼大肉。”

穿红裙的姑娘道:“他是那一家的少爷?”

厨子道:“就是这一家的。”

连一莲又沉不住气了,抢着问道:“是不是赵无忌?”

厨子皑了她一眼,冷冷道:“不是他!是谁?”

连一莲总算放心了。

赵无忌并没有躺在那里等死,却坐在那里等着吃肉。

厨子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想要问我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没有了。”

厨子道:“我倒有件事想要问问你们。”

穿红裙的姑娘道:“什么事?”

厨子道:“今天晚上你们谁留下来陪我睡觉?”

这个愁眉苦脸的厨子,居然会问出这么样一句话来,实在让人大吃一鹰连一莲不但吃惊,而且气得脸都红了,怒道:“你在放什么屁?”

厨子道:“难道你们连睡觉是什么郡不懂”

穿红裙的姑娘掂住了连一莲,抢着道:“我懂,可是我不忸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两个人一起陪你睡觉?”

厨子道:“因为我年纪大了,一天晚上最多只咙用一。”

穿红裙的姑娘问道:“随便那一个都行?”

厨子道:“不错,好看的小男孩,我也一样喜欢?”

穿红裙的姑娘道:“另外一个妮?”

厨子道:“另外一个我只好用来下酒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要用一个人下酒?”

厨子道:“当然不能用整个一个人,最多只能挑几块比较嫩的肉。”

他一双眼睛不停的在她们身上几个最嫩的部份打转,脸上那种表情,就好像在看着两条已经被剥光了的小绵羊。连一莲简直快气疯了不但气,而且想吐。

穿红裙的姑娘居然还在问:“你准备怎么吃法?”

厨子道:“当然是小炒,人肉一定要用快火小炒,否则肉就老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想不到你对吃人肉这么有研究。”

厨子道:“我拿手的一样菜就是小炒人肉,正好你们两个都有一身细皮白肉,正好都可以用来小炒。”

他又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今天真有点口福。”

穿红裙的姑娘居然笑了笑,道:“你今天不但有口福,艳福也不浅。”

厨子道:“看样子你非但一点都不怕我,而且好像还开心得很。”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当然开心,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妙手人厨的眼光,一向很高,我能够被妙手人厨看上,怎么会不开心。”

厨子冷笑,道:“想不到你还有点眼力,居然认出了我。”

穿红裙的姑娘笑得更甜,道:“我不但认出了你,而且还知道用什么法子才能要你的命?”

厨子的脸色忽然变了,瞳孔突然收缩,厉声道:“你:”

只说出这一个字,他的瞳孔忽又扩散,咽喉上忽然冒出一蓬血丝,呼吸已停顿。

连一莲也吃了一惊。

她自己没有动手,这个穿红裙的姑娘好像也没有动手。

她实在想不通这个人怎么会忽然死了的。

穿红裙的姑娘已扭转头,用手掩着脸,道:“你去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连一莲道:“你为什么自己不上去看看”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不能看见血,一看见血,我就会晕过去!,”

连一莲盯着她看了半天,你杀人的时侯为什么不会晕过去?”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血流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苒过头来了。”

她说得很自然,一点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好像根本就没有把杀人当作件很重要的事。

连一莲却吃了一店,道:“真是你杀了他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如果不是你,就一定是我了。”

连一莲看着她,还是看不出这个文文静静的大姑娘会杀人,杀的还是个江湖中有名的凶人。

妙手人厨不但凶恶狠毒,而且又贼又滑,南七省的武林豪杰几次围捕他都没有伤到他的毫发,这位大姑娘却不动声色,随随便便就要了他的命。

连一莲忍不住叹了气,苦笑道:“你真行,我佩服你!,”

穿红裙的姑娘笑了笑,道:“若不是因为他的眼睛老是盯着上该看的地方看,想杀忙还是不太容易。”

她接着又问道:“你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连一莲道:“当然真的死了,从头到脚都死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那我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连一莲道:“你想到那里去?”

穿红裙的姑娘道:“去做我师哥的陪客去。”

她接着又笑道:“如果我们的动作快一点,说不定,还可以赶得上去吃那盘油牛肉。”

连一莲道:“你还能吃得下?”

穿红裙的姑娘道:“吃不下也要吃一点,妙手人厨做的菜,以前就不是时常能够吃得到的,以后更吃不到了。”

蓖厅里的窗子开着的,她们沿着墙角绕过来,刚好可以从一棵梧桐树下的窗户里看到赵无忌,也可以看到那盘油牛肉。

她们很想看看主人是谁,能够让妙手人厨替他做菜的人,总是值得看看的。

主人却不在客厅里。

因为客厅里只有三个人,除了赵无忌外,另外两个人都是站着的。

主人当然不会站着来陪客人吃饭,站在客人旁边的,当然只不过是主人家的奴仆。

一人背对着她们,很高,很瘦,穿着件雪白的长袍,头发已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