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民则紧绷着脸皮,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秋月去后不久,那位油头粉面,行藏鬼祟,脸上兀自透着神魂未定的方基华,悄然应召而来。
苏天民因为这小子只图淫乐,连亲老子死了都不当一回事,以致再次见到这小子时,心头总忍不住要有一股无明火气往上冒!
当下,他容得小子身躯站定,面孔一沉,摆出一副总管气派,寒脸冷冷吩咐道:“方师父,现在就听你的了!希望方师父最好能记住,你此刻是在府中什么人面前,作一次什么样性质的报告!”
方基华在进门时,就显得不甚自在,经此一来,益形不安;他先朝大妇偷偷溜了一眼,方才低下头去,冲疑地讷讷道:“事情是这样的……小的……刚才……奉总座之命……去暗查三娘娘於午间遇害前后这段时期内,其他几位娘娘的起居动态,很显然的,总座似乎怀疑到此乃府中人所为,而小的,不谋而合,也一直有着这种想法。”
苏天民冷冷插口道:“不必说的,可以省略!”
方基华一个冷颤,忙接道:“是……是的……是……是的……是……是……是……是这样的:经小的适才於私下里查察的结果,小的以为,这一次,三娘娘之死,如果属府中人所为,小的……以为……几位娘娘当中,似以……以……七娘娘……嫌疑较重!”
苏天民暗暗一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什么?是“七妾”?而非”五妾”?
这怎么可能呢?
他,前此明明是向梅花院,五妾身边那名使女明珠,所透露出去的消息,关於他和三妾的菊亭之约,美玉楼七妾方面,根本毫不知情,怎么最后下手,却会由五妾一下子变成七妾呢?
无疑的,准是这小子弄错人了!
苏天民声色不动,心想:小子应不致信口开河,且看小子底下怎样说吧!
大妇脸色一变,注目道:“有无根据?”
方基华双手互握,挪动了一下身躯道:“这只是小的就总座之观点,暗中观察所得,事实上,小的既未亲临目睹,凶嫌亦无自承可能——”
苏天民头一点道:“是的,本座要求你做的,亦仅限於表面之观察,很好,继续说下去!”
方基华并不在乎大妇之反诘,他所怕的,只是一个苏天民:“苏代总管!”现在,苏天民既然放出口风,小子自然是周身一松了。
方基华在缓过一口气之后,抬起头来说道:“诸位娘娘之中,‘二’‘六’两位娘娘,事发当前,正在本轩闲聊,这是娘娘和总管都知道的。
另外,四娘娘则自午前开始,便在大厨房督熬紫云膏,一干仆妇,均能证明。
再下来,便只剩下‘五’‘七’两位娘娘了。”
大妇追问道:“是的,那时她们两人都在什么地方?”
方基华顿了一下道:“小的从大厨房出来,顺路先去梅花院。小的本想借书为题,到院子里去看看情形,不意在院门口恰好碰上明珠,那丫头一见小的,便即摇手低声道:‘不管什么要紧事,等下再来,娘娘在睡觉!’”
苏天民心想:鬼话,所谓睡觉,不是托词才怪!
方基华接下去说道:“小的心头一动,不禁暗暗地起疑,睡觉?这种天气也要午睡?就在这时候,五娘娘本人忽然於楼上窗口出现。身上裹着一袭夹缕,睡眼惺忪,呵欠连连,闻声揉目,向这边遥遥问道:‘是方师父么?什么事?没有关系,我起来了’!”
苏天民暗暗怀疑:“别是这小子看花了眼吧?”
方基华迳自接着道:“娘娘知道的,任何人都可以装成刚上床或者刚起床,但是,小睡初醒的脸色,则不难一目了然……”
大妇点点头道:“好,说下去。”
方基华继续说道:“小的因为还有一处地方要去,不敢作耽搁,於是乃倭称路过此地,并非有甚事情,然后,小的继续走向美玉楼——”
现在是最后的关键所在了。大妇和苏天民,不约而同,神色都是微微一紧!
不意方基华说至此处,忽然停顿下来,以不胜惶恐的神情分别溜了苏天民和大妇一眼,似乎有着出口为难的意味。
大妇脸色一沉道:“无论什么话,方师父尽管说下去!再好的娘家,也不能包庇一名谋害总管、师爷,以及亲姊妹的凶手,天掉下来,自有妾身承担!”
方基华得到大妇这番保证,这才压低声音接下去说道:“小的……在向美王楼走去时……因为这已是最后一处地方,换句话说,假如总座所疑不假……所以,小的当时心情之紧张,盖属想像可知……老实说……小的……那时真是走一步怕一步,时时刻刻都想掉头转身。但是,小的当时碍於总座之严命,深知此案关系匪浅,只好鼓起勇气,咬牙继续向前。”
轩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方基华换一口气,下意识地向身后轩外迅速扫了一眼,方有如於夜半无人,述说一个神鬼故事般的,接着说道:“就在小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一步步换向美玉楼之际,身后蓦地有人冷冷问道:‘方师父想到哪里去?’小的一时不察,为之大唬一跳。急急转身之下,你道是谁?正是七娘娘!”